大業十一年,五月一日。
原本歷史上的這個月,也沒啥大不了的事發生。
大家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皇帝照樣巡游,照樣挑大臣們的刺。王世充依然在江都忙活,老李也大概還在山西挖煤。
然而今朝的五月,不同了。
上述的幾個當事人,都比原時空的要忙碌許多。
這是武德元年的第一天,老李天不亮就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宮女自龍床上給拉了起來,打著哈欠梳妝打扮、沐浴更衣,還不準吃飯。
一群軟膩膩、帶著香氣的柔嫩小手在他身上摸來摸去,鶯鶯燕燕的環繞身側,真是神煩。
自打周天子降帝為王,頒布周禮祭天禮祀后,大家對老天爺就越來越謙恭,祭天的規矩也越來越多。
當然了,不吃飯這種事,大概率也是怕正焚香的時候忽然想噓噓,那滋味兒體驗過的人都知道,的確酸爽的很。
于是在換上寬大繁瑣的天子冕服前,老李又跑去廁所,使勁解決了一下個人衛生。
李大德就聰明多了,他讓桃兒去煮了兩個雞蛋,就揣到袖子里。
同樣早起的,除了老李這一大家子人,還有王世充。
這位自過了年就極盡操勞的“大隋第一忠臣”,這段時間憔悴了許多。
小王同學發誓,盡管楊侗不斷派人來送禮、安撫、催促、升官,還又做主給他擴了一萬編制,但他這般遲滯進攻真不是在拿捏姿態。
捏軟柿子、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向來都是他的拿手好戲。但要說應對意外,困境求存,全天下的人彼時都差不多。
他起初率領本部兵馬南下之時,軍中就已經有疫病開始傳播了。
及至萬安山一線,與盧明月大小交鋒幾場,待終于把對方大軍趕至熊耳山下合圍時,軍中的疫病已然越來越嚴重,幾乎每個戰營都專門設置了“疫病營”,用以隔絕染病的士兵。
再加上他需要人手來“看護”那些被隔離的士兵,而退守伊闕關的盧明月又展開瘋狂的困獸之斗,人手不足之下,便開始了長時間的對峙。
王世充想等到軍中疫病徹底根除或是找到控制的辦法后,再行進攻。
然而這一等,就是大半個月。
眼下別說是根除或控制了,在他已經更改了水源地,又加急從洛陽調撥軍醫的情況下,軍中的情況仍舊越來越嚴重。
初時來的兩萬大軍,及至此刻還保持戰力的居然不足一半。剩下的不是躺在帳篷里咳嗽哼哼,就是已經被挖坑燒了。
就連軍醫,都折了一半。
不能再等了!
待到皇甫無逸率領一萬同樣病懨懨的禁軍與他匯合,又得知王辯那邊的軍中同樣染了疫病后,王世充就知道,再不開打,大家就要提不動刀了。
畢竟拼人數,他可拼不過盧明月。
也不知道是怎么瞧的黃歷,挑的進攻日子居然和老李登基是同一天。
天蒙蒙亮,就在長安城漸次喧嘩,各坊都有換了新衣的百姓掛著得意的表情出門時,萬安山周邊四個方向的隋軍兵馬已然啃了冷干糧,喝了涼開水,悄然集結。
沈光至今未歸,也不知道是死半路上了還是被老楊給扣下了,廣城關的五萬兵馬便在副將郭慶的帶領下聽從王辯節制。
而既然王辯聽從了王世充的部署,也就是說,后者已然實質控制了萬安山南面的十萬隋軍。
嗯,現在只有七萬了。
兇殘而又毫無頭緒的疫病來源搞得人心惶惶,此時進攻,也算一種發泄。
王辯甚至把軍中染了疫病的士兵單獨整編成營,用作敢死先鋒。
左右也活不了了,不如死在戰場上。
伊闕關外,天光開始放亮。
連綿的軍營如同匍匐巨獸,安靜的落座在關城兩側近十里的山路平原上。
潰至伊闕關時,盧明月麾下還有至少十五萬的大軍。關城就那么大,還得空出塊地方來給他做“王宮”,自然不可能都進去。
這也是王世充前面暗示王辯,讓開一條通道放他們離開的緣故。
十五萬走投無路的亂軍困獸纏斗,他怕是沒那么好的牙口吞下。
“咦,你們有沒有聞到什么味道?”
前鋒士兵漸次接近連營外圍,便有人忍不住道。
“閉嘴!禁止喧嘩!”
有兵頭出聲呵斥,那聲音可比喧嘩大多了,才剛開口,就被狂奔而來的校尉一腳踹翻在地上,狠狠的抽了兩鞭子。
“透恁娘的!叫這么大聲,你想害死大家嘛!”校尉怒吼。
大家的心情其實都很忐忑。
敢死營,不代表就不怕死。
主動進攻擁有關城為依托的十五萬大軍的營地,第一波沖進去的士兵,團滅的概率極其大。
所以敢死營這種編制,向來都是臨時的,都不用上報朝廷。
抽完了人,校尉長舒了一口氣,自覺爽多了,便打了個手勢,命令前隊壓上。
黑壓壓人群躬著身體,自荒草野地間漸次走出。待到距離軍營木柵一箭之地,便在營頭的怒吼下快步狂奔,嚎叫著沖向敵營。
預警的聲音很小,似乎隔的有點遠。
隋軍士兵已然攀上木柵,還有的在掘土,挖開木樁。很快,外圍的木柵便被士兵拆得支離破碎,成片的翻到在地。
士兵提著刀沖了進去,卻詫異的發現這邊都忙活半天了,附近營地里卻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有人吸了吸鼻子,隨后便干嘔出聲:
“好臭!”
“廢話!這么多人吃喝拉撒,能不臭嗎!”
路過的兵頭罵了一聲,待轉過一處營帳,便驚叫一聲,跌坐在地。
“錢頭!”
同一伙的士兵還以為他中箭了,急忙快步奔近。可待轉過營帳看到前方的景象,便也都倒吸一口涼氣,跟著驚叫出聲。
視野之中,只見無數栽倒的身影連綿遠去。有些穿著鐵甲的還依稀能辨別出是人的模樣,剩下的那些也不知多少時日了,那一坨坨物事,只瞧的人頭皮發麻。
有人剛一靠近,就聽“嗡”的一聲,有大片的蒼蠅飛起。
“嘔…!”
不說那些被楊義臣收編的河北降兵,彼時就連王世充的江淮新軍和皇甫無逸的禁軍士兵,也幾乎都在連聲嘔吐。
這種場景,根本不在人類的可適應范圍之內。
有一件事,王世充算錯了。
疫病的傳染可不是固定的一對一。他這邊人少,又有洛陽去的醫官幫忙診治隔離,才勉強控制成如今的局面。
而盧明月的十五萬大軍亂糟糟的都擠在一起,連個統一管理都沒有,一旦爆發疫病,那速度可比八卦傳的快多了。
“大將軍!此地充斥瘟毒,不如收兵吧!”
得了前軍令使的回報后,皇甫無逸瞬間就拉著王世充遠離這貨兩丈開外,同時一臉急迫道。
“唔,稍安勿躁!”
一臉消瘦的小王同學捋著胡須,皺眉緊盯著關城方向。
要是那姓盧的金龜子已經死了,他倒也樂得不廢功夫。反正這附近的百姓死的死跑的跑,都快沒有人煙了,可以丟下這幫反賊慢慢爛,大不了他以后走水路去襄城。
但是…
仿佛挑釁一般,在他的凝神注視下,伊闕關內竟漸次升起了一排炊煙。同時戰鼓聲響,只聽幾聲呼嘯,關城內竟還有石砲發動,投出幾個冒著黃煙的事物來。
李大德搞的這生化武器他自己都沒用幾次,反倒盧明月用的最多。
王世充開始磨牙。
“哼,外面大軍都死絕了,就不信他關城里的人沒事!”
他覺得盧明月這就是色厲內苒。
不過后者本人卻覺得,他得了上天庇佑,是真命天子。
就以盧明月那個腦子,當然想不明白硫磺煙與殺菌消毒之間有什么必然聯系。而此前伊闕關被他連著砸了一堆硫磺砲進去,倒是無形中給關內的所有建筑來了一波強制消毒。
隨他退守關城的數萬精銳因此而大都沒事,結果迷信老盧“真命天子”身份的人越來越多,態度也變得越來越狂熱。
一飲一啄,皆是因果。
王世充才不信這世上有什么真命天子,就是真有,也絕不可能是這姓盧的。
待想明白即便是關城內沒事,也不會有多少人后,便惡狠狠的拔出橫刀:
“傳令全軍,焚敵大營,清理殘尸,掃清進關障礙!今日,吾與諸君共進,畢其功于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