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作為皇帝,公認的大隋末代君主楊侗的存在感其實并不高。
除了歷代的專家們考證時會把他拉出來品評一翻,然后在史書上留下自己的唏噓外,當皇帝的楊侗并未在歷史上留下太多痕跡。
但要是作為留守親王,他做出的功績便多了,委實并沒丟過他們老楊家的臉。
自大業二年被封越王開始,但凡皇帝出去撒歡,留守東都的就必然是他。無論是朝廷政務、各郡稅收、貿易往來,亦或是駐軍換防、兵餉配給,從來沒出過錯漏。
更不提大業九年,他隨樊子蓋留守東都時死戰不退,在文治之上又添了一筆武功,瞬間就拉開了與其他皇子皇孫之間的差距。
魏征說他“美姿容,性寬厚”,司馬光說他“溫厚仁愛,風格儼然”,便知他非是那種“何不食肉糜”的皇家子弟。若是生在明朝,說不定還能博個“仁宗”的名號。
可惜生在大隋。
這段時間,楊侗就只覺得心累。
他爺爺把洛陽這爛攤子一交,拍拍屁股就走了。而他這邊不但要安撫洛陽百姓,撫恤陣亡士兵,還得籠絡各方將領,統籌后勤補給。
這還不算完。
昨天才安撫打發了私底下打王世充小報告的段達,又接到衛玄送來的奏表,叫他立刻派人去接管函谷關城防。
是的,老衛不是與他商量,就是讓他趕緊把事兒辦了。
楊侗倒也不在意,他都已經習慣這幫兩朝老臣“囂張”的脾性了。以前與樊子蓋搭伙時,后者比他還惡劣呢,根本就是連招呼都不打。
但只要是正事,他并不介意這班臣子的態度如何。
日前,他已然派人去尋樊子蓋的遺骨所在,還召集太府卿元文都、代理民部尚書韋津等商議對老樊的追謚以及喪事籌備。而眼下得了老衛頭的交代,便選派了右司郎盧楚攜詔令與兩千府兵前往函谷關。
其實就眼下來說,除了北邙山的小平津關與孟津關外,河洛八關中的其余六關已然失去了原本的戰略意義,得失并不在留守的眾臣心上。
但老衛說的煞有其事,楊侗又下了死令,盧楚便也不敢怠慢,一路向函谷關急行軍。
可等到了地方,他就茫然了。
函谷關城門大開,大隋戰旗在城頭高高飄揚。街道之上雖然冷清,但也有入城的百姓在叫賣草鞋斗笠,酒樓也都照常開門迎客。
所以,我們是過來干嘛的?
兩千府兵在城外面面相覷。過不多時,關城內身著甲胄的守將陳政已是帶人迎接出來,隔著老遠便拱手:“在下函谷留守陳政,來者何人,可有通行文書?”
“陳政,兵曹承務郎?”
盧楚一臉詫異,心說這貨不是掛了么,這又是從哪冒出來的?
疑惑歸疑惑,但對面那人眼熟卻是真的,便急忙下馬抱拳。
“在下尚書右司郎盧楚,奉越王詔,特來接管關防印信!”
如果初一見到陳政時還有所懷疑,那接下來待聽到他說的話,見過越王詔令后的表現,就讓盧楚徹底放下了戒備。
小陳同學很是干脆利落的交出了印信兵權,同時興致勃勃的帶他參觀關城布防。
經過交談,盧楚便得知,此前函谷關確曾失守。但陳政并未被亂軍抓住,而是趁亂“突圍”出城。
嗯,后來憑借他的機智和勇氣,聯絡關內詐降的舊部和百姓,在某位河東李將軍的幫助下冒險行夜襲之計,歷盡艱險,終于又奪回了關城。
不信去看看城內,不少院子里都還殘留灰燼呢,就是夜襲的時候燒的。
至于某位李將軍,干完活已經回河東了,真是個做好事不留名的好人啊!
“陳郎中不負皇恩,不畏虎兕刀兵,實乃朝野楷模呀!哎,實不相瞞,如今陛下南狩,百姓罹難,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似陳郎中這般還能安定一方的能臣,卻是太少了!”
大抵是皇帝沒帶他走,多少留下點疙瘩,盧楚有些交淺言深的意思,說的很是感慨。
陳政面露疑惑。
這表現,有些出乎他與某黑心東家的預料啊。話說你老老實實的接了兵權得了,咱也好去東都臥底,這咋還惺惺相惜上了?
“這個,這都是陳某應有之責,不敢當右司郎謬贊。”
不等他這邊謙虛完,手臂卻是已被盧楚拖去。
后者一邊往關城下走,口中卻是言道:“陳郎中且稍待,某這便回稟越王殿下,言說此間內情。函谷關扼守東西,還是交由陳郎中這般忠勇之人才令人信服!”
這特么也行?
陳政懵了。
若是按照某位黑心東家臨行前的推演,最遲不過三天,不說楊侗,便是王世充也會派人來索要關城兵權。
已然在關內埋下一大堆釘子的李大德,根本就不在乎明面上的力量。交代陳政老老實實聽安排就行,要兵權就給他。正好他也順勢回洛陽,方便打聽一些內幕消息。
可誰曾想,來的這位在轉了一圈兒之后,卻是一副不太想留下的意思。
別看面上說的冠冕堂皇,盧楚內心根本就是不愿意在外面喝西北風。
留在洛陽多好啊,白天越王處理政事需要他,晚上家里妻妾睡不著也需要他。而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函谷關,哪有需要他的地方?
“就這么說定了!還請陳郎中莫要推辭,暫接防務,某這就去寫奏表了!”
待走到城下,把已然交接過去的城防印信又往回一塞,盧楚便急匆匆的找地方寫奏表去了,連他帶來那兩千府兵都不要了。
“這事兒鬧的,該怎么和三公子說呢?”
陳政只覺得這挺尷尬的說。
當然了,李大德自己不按套路出牌在先,還指望對方嚴格執行劇本,那是不可能的。別說是越王楊侗,就連后續得到回報的衛玄都覺得莫名其妙。
既然函谷未失,難不成是想差了,那貨真就只是條打死不上岸的咸魚?
整個洛陽上下,誰也沒去懷疑過,這姓陳的是不是已經和小李穿一條褲子了。
這也是李世民最好奇的地方。
單說履歷,陳政歷任協律郎、通事謁者、兵曹承務郎等等,都是那種官看著不大卻隨時能見皇帝的重要職位,也就是傳說中的殿內臣。
按說像這種一般都是老楊的鐵桿心腹,比普通的封疆大吏都難對付。可李大德卻連面都沒露,只讓馮月娥出頭就給搞定了。
難不成是…
李世民的思維剛站在一個亮起紅燈的岔路口,就被李大德急忙給拉了回來。
“很簡單啊!”
某杠精此刻捏著半塊桂花糕,在馬背上搖晃道:“還記得咱們當初入關勤王的情景嗎?當時陳政在函谷關替皇帝傳旨,一聽咱是河東來的,眼睛都亮了,還向我打聽猗氏老家的情況。那我當然得順水推舟,滿足他啊!”
“所以,”
李世民扯著嘴角扭頭,臉色古怪道:“你拿他家人威脅他了?”
“二哥你思想怎么這么陰暗!”
李大德當場叫屈,不滿道:“這怎么能是威脅呢?我和他屬于相見恨晚,惺惺相惜!他覺得我志向高遠,心懷百姓。我也覺得他嗯,是個人才!所以彼此就達成了合作意向,就這么簡單!”
“呵,所以,你就是拿他家人威脅他了!”
李世民并指點著他,一臉篤定。
“嘖,二哥你這樣誤解我,真叫人傷心!”
李大德搖著頭把剩下那半桂花糕塞進嘴里,一邊大嚼,一邊做知己難尋狀。
李世民覺得這貨滿嘴跑火車,沒一句實話,但有句話某杠精沒說錯,他還真沒對他二哥撒過…嗯,沒撒過大謊。
不過他這次收復陳政的經過,也是解釋不清且難以理解的。
看看老李建立唐朝的進兵路線就知道了,打霍邑、打長安、打潼關,但緊接著,卻是西征薛舉,東討洛陽。在函谷關這兒,壓根兒就沒打過仗。
排除史官故意錯漏了某些戰役和某杠精記憶出錯的可能性,那便只剩下一個解釋了:守函谷的不是他們家親戚,就是鐵桿的造反派。
那造反派與造反派之間把話說開了,可不就是字面上的那些“相見恨晚,惺惺相惜”嘛!
“好了,且不說這陳政的事,你且說說,這潼關你又是如何取的?”
聽到李世民詢問,李大德急忙收了一臉“悲傷”,挑了挑眉。
“潼關啊…”
這便是另外一出雙簧了,甚至和函谷關的貓膩其實是同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