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通苑這么快就被攻破,一點兒也不奇怪。
事實上,單以攻守態勢來說,這里壓根兒也沒發生過真正的攻城戰。亂軍根本就是跑著跑著,莫名就進去了。
因為會通苑是園林,而非城池。
老楊會不會玩不清楚,但主持修建會通苑的官員絕對是會玩的。
真要算起會通苑的范圍,比洛陽城都大。其中有“一湖、三山、十六院”,單是城門就造了十四個,修了十年都沒完全修好。就這種防守面,把洛陽所在的全部軍力投進去都不夠。
何況為了出入西苑方便,老楊還干脆自宮門修了條直道,兩側栽滿了長松高柳。殺到城外的敵軍只要沿著樹走,都不待迷路的。
大抵是當年營造東都時,從未想過有一天真有兵馬殺進河洛。以至于當亂軍已經殺進西苑內部時,守軍根本都沒反應過來。
當然,進攻的一方也很懵逼。
這里面的路,太特么繞了!
寅時的會通苑,仍舊燈火輝煌。
流芳院的宮女轉過回廊,小心的摘下廊下的燈籠,換過其中的蠟燭。待以挑桿撐著準備懸掛時,便聽到大片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一隊大約二十人,穿著各異的士兵自一片假山后轉過。廊下的燈光閃耀,使得宮女首先看到的,便是對方手里閃爍的銀色刀光。
雙方就這么隔著回廊打了個照面。
燈火輝煌,回廊曲折。
士兵們只見五彩氤氳中,身穿留仙褶裙的俏麗女子檀口微張,金釵搖動。那露出袖口的藕臂似乎嫩得都能掐出水來。
這就是皇帝的婆娘?
亂軍入城,會干些什么,自然是無須贅述的。
這一刻,士兵們只覺心底“嗷嗚”一聲狼嚎,最前面的兵頭“哈”的一聲跨過廊道欄桿,迫不及待的就撒丫子狂奔過去。
“噗通!”
水花濺起,這貨一頭扎進了廊外引過的水渠之中,撲騰了半天也沒摸到岸邊在哪。這破園子里的路,果然還是太繞了。
突如其來的變化,算是瞬間打破了雙方的懵逼與平靜。
提著燈籠的宮女眨了眨眼,猛的深吸一口氣,隨即一陣刺破耳膜的尖叫聲便瞬間劃破夜空。
“啊!”
燈籠落在地上,過不多時便被傾倒的蠟燭引燃,冒起火光。
騷亂自流芳院開始,漸次向北。明彩、含香、承華、凝輝…無數庭院的宮女內侍奔走呼喊。禁衛們忙著應敵,與闖入的亂軍廝殺。各院別宮的夫人、管事則忙不迭的收拾金銀細軟,準備跑路。
彼時哪里還有路能讓他們跑。
園林曲折,導致的另一種結果就是每條路都有亂軍,連特么水里都有迷路掉進去的在撲騰。
大火開始燃起,血色彌漫。有些別宮內已然是一副不堪入目的凄慘景象,充滿著肆意的狂笑與哭喊。
挹翠亭。
相比起燈火繁華的十六院、曲觴流水的龍鱗渠,這里原就是冷清之地,周圍盡是高大的松柏桂槐,乍一看倒像是一片樹林。
所以當外面都亂成一鍋粥的時候,這里還沒人出現。自林外奔過的亂軍都沒注意到,這一片黑暗中還別有洞天。
侯巧文本就睡的不踏實,被響動驚醒后,便披了單衣出來查看。
挹翠亭的內侍宮女們已然在收拾東西了,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原本光潔如鏡的廊下散落了一地的衣衫雜物。
“啊!”
“救命啊!”
“不要啊!”
尖叫聲自東南面響起,并迅速向內里波及。
實際上要是沒人往外跑,亂軍還不會這么早就發現這里的貓膩。可一旦注意到這林子里不斷有人提著包袱出現,就不同了。
侯巧文眼睜睜的看著遠處木橋上亮起刀光和飛濺的血色。
內侍們登時崩潰大亂,畢竟宮女們還有可能活命,他們就很難說了。一時間,撒丫子往哪個方向跑的都有。
“呼!”
侯巧文只覺一股戰栗的氣息直沖頭頂,手腳都忍不住顫抖起來。在一片慘叫呼喝聲中急忙奔回內室,手忙腳亂的收拾著自己的東西。
她其實也沒啥可收拾的。
幾套“工作服”,扔地上都沒人撿的破首飾,還有些稍微上檔次的胭脂水粉。
收拾東西的身影頓了頓,又把這些全都扔去一邊,奔向不遠處的書桌,翻出一沓宣紙。
嗯,詩是要帶的,還有毛筆,硯臺…
慘叫聲已在門外響起,隨著重物倒地的聲音,還有鮮血噴灑在廊下的窗紙上。隔壁響起了宮女的哭喊與求饒聲,隱隱還有衣衫被撕破的聲音。
有人在狂笑,像被踩了腳的鴨子。
侯巧文的心跳開始加快,在瞥過桌上的筆洗時,靈光一閃,急忙又找出那方硯臺,忙不迭的往臉上涂抹。
“砰!”
寢殿的木門猛的被踹開,腳步聲已然響起。
侯巧文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手也越來越顫抖,終于在某個時刻,硯臺掉落,狠狠的砸在了地板上。
“有人!”
“嘿嘿,這次讓俺先!”
“讓個屁!老子先來的!”
幾個粗野的聲音漸次響起,隨即內室的門便被推開,露出幾個渾身血腥的士兵身影。
“嗚…”
前者的嗓子里忍不住發出驚嚇的嗚咽,同時一把扯下腦后的發簪,緊緊的握在手里。
“你,你們別過來!”
幾人確實沒過去,而是在發愣。
怎么說呢…
屋里的這位,有些一言難盡。
說句不客氣的話,他們這些士兵本就是被裹挾的莊稼漢子,平日里多見的是鄉野村婦、大媽大嬸。待入得這皇家禁苑之中,別說是獨據一宮的妃子夫人,便是姿色最末的宮女,在他們眼中也如天仙一般,根本就葷素不忌。
可眼前這位,看身段倒是極好,可這臉也太奇葩了吧?咋黑得跟個昆侖奴似的?
“這皇帝的口味…”
其中一名士兵表情古怪,不知是佩服還是鄙視,斟酌了半天也想不出個合適的形容詞來。
“要不,把臉蒙上?”
有人皺著眉毛提議,然而這話一出口,卻是瞬間把兩邊人的自尊心都給傷了。
一同來的幾個士兵都表示自己才沒那么饑渴。侯巧文這邊說不好是什么心態,但金簪掉轉,卻是猛的向自己脖子上捅去。
沒法活了!
然而捅了個空。
隨著勁風襲近,手里的簪子被人一把給奪了去。睜眼就見剛剛提議“蒙臉”的那貨,手里捏著他的金簪咬了一口,一臉驚喜:“是金子!”
“快,再找找!興許還有!”
“他娘的,這幫蠢貨,放著金子不找,就知道耍女人!”
幾個士兵頓時忙活起來,在她寢殿中四處翻找,把平日里整理的整整齊齊的物件翻得一片凌亂。
侯巧文懷抱著一摞宣紙,黑著她的“黑臉”站立其間。
而在某一刻,燈火閃動中,一截絲巾自衣物中被拋撒出來,落在了她的腳下。隱約可見,上面似還有字跡。
侯巧文默默的蹲下,悄悄把那絲巾握在手里。
便在此時,門外忽然傳來兵甲摩擦的碰撞聲,伴隨著士兵呼喝。周遭的慘叫、哭喊盡皆戛然而止。
她被拉了出去,與一群衣衫凌亂的宮女們站在一起。
最前方,一群身穿鐵甲的士兵舉著火把簇擁著一名身系披風的將領。在他對面,剛剛搜刮了她寢殿的那幾位,正哭喪著臉自懷里往外掏著東西,包括她的簪子。
“爾等聽著!此地所獲盡皆歸屬主公!再敢私藏者,殺無赦!還有這些女人,”
那名將領手臂一揮,指著那群戰戰兢兢的宮女道:“此乃某獻給主公的禮物,都別再亂伸爪子了!”
一眾士兵們盡皆訥訥不言,眼底閃著各種不服氣。
主公咋了,主公就比別人多了條那話兒?
正說話間,北面忽然響起大片的喊殺聲。很快便有士兵飛奔而來,喊道:“霍將軍,一伙很厲害的官軍殺過來了!”
“哼,能有多厲害!命令士兵集合,去會會他們!”
被稱為霍將軍的漢子哼了一聲,待轉身走過幾步,卻又停下,指了指那群宮女道:“留下一隊,把這些女人送去主公大營!”
眾皆一愣,而許多原本面露希望之色的宮女,已然悄聲啜泣起來。
一旦進了賊營,可就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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