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陣逶迤,戰旗飄揚。
盧明月依舊是那副全身金甲的騷包打扮,但面貌卻又全然不同。
胡子似乎特意修過,整齊的順于顎下。臉也干凈了許多,甚至還比之前胖了。身下跨著一匹棗紅胭脂馬,背裹龍紋披風,腰懸金漆吞口劍,很像是那么回事兒。
能在這亂世之中搞風搞雨的,都不是無能之輩。
哪怕他在齊河不敵張須陀,在封丘又被秦瓊攆兔子一般狼狽逃竄,但最終,這天下的關注點還是落回到了他的身上。
大概是名字起的好。
就算把全天下的反賊名字都放在一起列個名單,他也能在眾人的目光一掃而過時脫穎而出,被人們牢牢記住。
但他不想只當個反賊,待到此刻,他的野心已隨春風飛過整個中原。
他都和幾個降官商量好了,等去洛陽賺了名聲,他就稱王。到時候也封幾個國公出去,好叫手下人一起沾沾光。
“等著瞧吧,第一個殺進洛陽的,定然是某!”
隨著日頭的升高,陽光下熠熠生輝的“小金人”拔出寶劍前指,隨即黑壓壓的人群便發出吶喊,高舉著木排、竹筏,一股腦的涌向河面。
“快快!把刀車推到前面,堵住營門!”
“投石機呢?樊老頭不是答應借幾架么?快推過來!”
“加固外墻!快點!去搬樁子過來頂住!”
李大德在營地中奔走呼喊,李世民與司馬長安也都各自指揮著士兵布置防御。
沒人詢問為何要放棄下游渡口。
在面對三十萬大軍進攻長達十幾里河岸的情況下,這個問題用腳也能想明白。
李元吉此刻好像有點懵,拎著把弓站在那不知所措。不明白自己這邊剛剛還占據上風,怎么一眨眼就成了挨打的那個。
李大德在他身邊來回經過了幾次,終于在某一次,一巴掌把他抽了個跟頭。
“發生么愣呢!等下打起來就跟緊我知不知道?”
“啊?…哦!”
李元吉如夢方醒,便又跟著他跑來跑去。
關鍵時刻,還得是親三哥保護他。
當然了,某黑心東家到底存的是誰保護誰的心思也很難說。
伊水下游,匯聚于熊耳山下的湖面上,呂明星仰首向天的漂在無數浮尸之間,空洞的眼睛再無神采。胸口還貫穿半截竹子,鮮血早已流干。
自始至終,他都沒能在這場戰役中留下姓名,反倒留下了性命。
爭霸天下是少數人的游戲,代價卻是大多數人的犧牲。
盧明月前軍沖至河岸,無數木排竹筏被推下水,很快就并聯搭出一座浮橋。
北面原本瞧熱鬧的關中軍騎兵奔襲而來,試圖阻滯。還不等到近前,就被對面破空而來的大片羽箭給攔下。
前者為了這次渡河已然準備了許久,堪稱孤注一擲。在沒尋到破綻前,三十萬人的軍陣根本無從下口。
熊耳山下,義軍前鋒軍旗已出現在哨塔的視野中。
“五百步!”
“三百步!”
“一百五十步!”
“準備!”
被李世民調去前鋒營的司馬長安在刀車后揮舞令旗,大片的弓弩手急忙上前,立身瞄準。
于此同時,在后方五十步外,還并排擺著數十架投石機。
這東西在守城戰中是用來壓制敵方投石機或是巢車之用。盧明月軍中沒這些玩意兒,老樊便也沒動用過。
李大德此前索要時,他還覺得這小年輕沒有戰陣經驗,不懂這東西的用途。而前者也并未解釋他要這玩意兒到底干嘛。
眼下,到了揭曉的時刻了。
“一百步!”
隨著哨兵的呼喝,眾人已見軍營外敵軍的身影,同時開始有羽箭自對面射來。
司馬長安呼喝著刀車上的弓弩手反擊,喊殺聲瞬間變大。無數敵兵吼叫著沖到近前,卻被刀車上的鋒刃逼退。
上方的弓弩手不斷射擊,凡是沖到近前的士兵便如同打在沙灘上的海浪一般,迅速消融。
然而人太多了。
不斷有人被射倒,又有人涌上。眼見刀車難以翻越,過不多時,便有人扛著渡河時用的竹筏上前,架在刀車邊緣。
敵軍弓箭不斷,后方的李大德眼見刀車上的弓弩手開始出現傷亡,便揮手下令。
投石機后方,手持火把的士兵上前點燃木勺中以藤筐包裹的事物。一瞬間,便有滾滾黃煙冒出。
“咚!”
“咚!咚!…”
一連串機擴彈開的聲音響起,巨大的擺臂帶著呼嘯猛的揮動,便有數十個黑點升上高空,拖著一串黃色煙霧狀的尾巴向對面砸落。
不是石彈。
那東西與投石機本身不同,涉及到彈道精準和繁瑣的打磨工藝,老樊壓根就不同意給他。
當然他也沒想要。
眼下投石機射出的,其實是裝在藤筐里的硫磺礦石。
有溫泉的地方,找這東西并不難。況且熊耳山上還有幾處道觀,想找硫磺,問煉丹的道士要就行了。
一筐筐被點燃的硫磺隨著配重的石塊一起飛躍交戰線,在密集的人群中砸落,轟然散開。當場便有幾個倒霉蛋被砸了腦花四溢。
進攻中的敵軍被嚇了一跳,落點處瞬間就出現一個空洞。但也只停留那么一瞬,眼見這玩意兒殺的人還不到兩手之數,便又繼續上前。
然而這才剛剛開始。
被石塊砸過的地面很快便有大股的黃煙開始冒出,在無風的環境下迅速凝聚成一片厚重的煙霧。但凡經過的人,無不比熏得涕淚橫流,咳嗽不已。
“射程延伸,擴大覆蓋范圍!都小心點,千萬別砸到自己人!”
李大德這邊不放心的交待著。
他手下這些玩投石機的都是二把刀,只是照葫蘆畫瓢。之前預測彈著點的時候,就差點把外面的司馬長安送去見老子。
所以眼下,硫磺落點最多只敢選在營外百步,再近就不敢了。
士兵們開始推動投石機前移,同時調整角度。
隨著擺臂不斷拋起,一個又一個冒著黃煙的藤筐被投射出去。隨著時間推移,就連營地里都凝聚起了一片黃煙范圍。
“咳咳嘔!”
李大德被熏了一臉,差點吐出來,急忙拉著還在那眼巴巴看的熊孩子跑路。
李世民早已登上了營中的塔樓,正凝神關注著戰場的變化。
他實在好奇,這種道士煉丹用的“藥材”能在戰場上起到什么作用。
作用很明顯。
最直觀的表現,便是營門處刀車上的攻勢突然減輕。甚至于在一刻鐘后,竟有些區域出現了真空。
司馬長安回頭看了一眼,就見后方塔樓上李世民和隨后爬上去的李大德、李元吉都張大了嘴巴,一臉驚訝。便按捺不住好奇,爬到一處刀車后方向外看了過去。
百步之外的大片戰場,已經完全被黃煙所籠罩,如同濃霧,看不清楚里面的情況。
后方的敵軍還在不斷涌入,可前面卻半天都沒人出現。
投石機還在射擊,使得外面的黃煙越來越濃,且有向外擴散的趨勢。過了許久,才見其間有些搖搖晃晃的身影漸漸出現。
司馬長安舉起手中勁弩,瞄準了最前面那個。
那是個高瘦的漢子,出來時還用手捂著口鼻,眼睛紅得像個兔子。
不等他放箭,就見此人踉蹌著走了沒幾步,就突然全身痙攣,口中噴著白沫倒了下去。
“嘶,這煙有毒!”
司馬長安瞪圓了眼睛,手中弓弦一響,弩箭也不知射哪去了。
李大德只是在電影里看過用硫磺煙作戰的場面,實際效果并不是很清楚。只記得里面描述說,用尿濕的麻布捂住口鼻就沒事。
但眼前的情景告訴他,光捂住口鼻是不夠的。在這種濃度的硫磺煙,用不了幾分鐘眼睛就得瞎。
“瑪德,我就說尿尿沒用吧!還說我抬杠!下次誰再說,就讓他來試試…”
李大德在塔樓上碎碎念,也不知是在罵誰。
而李世民這邊在愣了半晌后,突然轉身下了塔樓,抓過傳令兵道:“快,讓人去準備扇子,所有人都去,向南面扇風!千萬別讓這煙飄過來!”
與此同時,對岸始終在關注戰場的盧明月也在下著同樣的命令。
“傳令,向北扇風,讓這煙去熏隋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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