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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日落山前黃沙隱

  伊闕關下,關中勤王軍大營帥帳。

  “你看,某這大龍已成,無論你如何守角,都難起伏兵,待氣一失,便成了死棋。”

  須發皆白的老帥笑指對面黑著臉的青年,提點道:“奇兵走險,一旦失了氣,就成了無根之木!你這小子心思玲瓏,怎地下棋這般不顧首尾!豈不知正面若無支撐,奇招就成了昏招?”

  要說下棋高手,軍中也不是沒有,就是李世民的棋藝都甩某杠精無數條街。

  但誰也搞不懂,為啥衛玄就喜歡拉著李大德下。只要沒安排,定會派人把他叫過去。

  話音落下,某當事人這邊撇了撇嘴,貌似聽懂了一些,但又有些無從下手。

  他只是一個半吊子圍棋初學者,懂個屁的首尾。還只以為只要自己用棋子把這老頭的棋子全圍住就行了呢。

  當然了,李大德也明白,衛玄嘴上說的是棋局,但話外暗指的卻是處世之道。

  所以他雖然棋下不過對方,嘴上卻是不肯服輸。

  “哼,這棋盤就在你我面前,我每一步你都看得清清楚楚,奇兵當然就沒用了!要是兩軍對壘,你這什么大龍早被我打穿了!”

  “兩軍對壘,你又焉知老夫算不到你的路數?”

  衛玄偏了偏頭,笑瞇瞇道:“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你可知此言何解?”

  考我是吧?這話老子初中就會背了!

  李大德手里攆著一顆棋子,撇嘴哼道:“戰爭是大事,關系存亡生死,必須要慎重,多觀察,多分析,不能莽撞!”

  “孺子可教!”

  衛玄笑瞇瞇的撫了撫胡子,點著棋盤道:“再來一局?”

  “來就來!”

  此刻,開封城下已然流血漂櫓,殘肢滿地。

  當開封守軍出城迎戰時,別說郝孝德,就連孟海公都懵了。

  這守城的隋將得有多缺心眼,才會在這種情況下出來摻和?躲在城樓上看戲他不香么?

  但緊接著,他便反應過來。

  這可是迄今為止都未歷戰火的縣治啊!有糧食,有兵器鎧甲,有錢,有女人…

  “傳某將令!大軍即刻攻城!今日不封刀!”

  中軍旗下的孟海公長刀一指,甚至都等不及軍陣變化,便親率親衛殺奔城門吊橋。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彼時城外的戰場上,能看出涇渭分明的三方勢力。

  最大的一方乃是郝孝德聚攏的鄢陵青壯,因為缺少兵器甲胄,大都是灰布麻衣。此刻已然成潰敗之勢,亂糟糟的開始向西奔逃。

  而自孟海公手下的東平軍雖然也雜亂,但好歹士兵配了些甲胄。且兵器齊備,還有戰旗配合。他自己的親衛營更是一水的兩當甲,與府兵相當。

  最后一股,也是最小的一股,則是開封守軍。

  這些人都是城中大戶聚集起來的家將親隨,還有些縣兵武侯,論裝備倒是其中最精良的一股。但戰力卻是排在最末端,人數也最少。

  殺出城外的一千隋軍追著郝孝德的潰兵砍,居然還折了近百。

  隨著郝孝德的潰敗成勢,后兩股兵馬便在城頭眾人的眼前漸次匯合。

  “來者可是楊太仆先鋒?下官開封尉…”

  守軍前方戰馬之上,一名皂衣束甲的漢子自馬上抱拳,迎上奔馬前來的孟海公。后者咧嘴一笑,待到近前,便揮刀砍落。

  “噫!!”

  戰場上的喊殺噪雜,都未能壓住城頭內外的驚呼聲。

  太突然了!

  隨著開封尉的落馬,孟海公長刀一指,二百親衛營緊隨其后,迎著守軍陣列殺了過去。一瞬間,交鋒兵線上便接連爆開血霧。

  “快!快關城門!拉起吊橋!快快!”

  城樓上的開封令姚政急忙大喊,隨同站立的縣丞主簿等也如夢方醒,哭喪著臉呼喝守軍關城。

  這哪里是什么隋軍啊,根本就是另一伙賊寇。

  然而彼時孟海公已然殺到了城下,出城的守軍不敵,又亂糟糟的往回跑,全擠在吊橋上,又哪是那么好關的。搬動絞盤的士兵使盡了吃奶的力氣,也不曾搬動分毫。

  “再來幾個人!不不,先關城門!先關城門!”

  縣丞這邊大喊,話音未落,便自城下射來一支羽箭,正中后心。

  孟海公前軍殺到,而親衛營已然隨著守軍殺上了吊橋。

  “完了!”

  姚政雙膝一軟,癱倒在了地上,嘴里喃喃自語。

  旁邊被羽箭嚇得蹲下的主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血泊中的同僚,心思一轉,急忙手腳并用的爬了過去,拉著他的肩膀大喝:“來人啊!快隨某護送明府撤退!”

  “不能退,退了就完了!不能退啊…”

  姚政啞著嗓子呼喊,然而那聲音卻比蚊子也大不了多少,在亂糟糟的城頭上壓根沒人聽到。

  幾個見機快的縣兵已然奔了過來,不由分說架起他,急忙奔下城頭。

  過不多時,隨著退進城中的守軍向北面潰退,后方的喊殺聲已然進入城中。

  開封城開始冒起濃煙,哭喊與嘶嚎向北蔓延。

  一早得到消息的高門大戶急忙收拾了細軟,攜家眷自北門奔逃出城。還有些來不及走的,被士兵殺上門去,便在血與火中落進塵埃。

  自古以來,潰兵入城便總是伴隨著血火。

  倒不是人性嗜殺,而是上位者尋求壓力的轉移。

  這些人自東平一路潰退,被隋軍殺的上天無路,下地無門。遠離家鄉,飄無所依。心底的恐慌和無助是能感受的到的。一旦壓的狠了,很可能會嘩變。

  要讓士兵從這種境況下擺脫夢魘,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方式,便是錢和女人。

  孟海公自己都成了喪家之犬,手里這點兵還是強靠威望聚攏,別說錢了,連干糧都沒有。原本還有些難以施為,誰知關鍵時刻,郝孝德和開封守軍居然聯手來給他送溫暖。

  “好人啊!”

  站在城內最闊氣的大宅門口,孟海公如是說道。

  而此刻,好人郝孝德已然快把牙給咬碎了。

  大軍自開封一路向西潰逃,待到天色將晚才堪堪收攏起來。粗一清點,只不到半數。且大部分糧草輜重都被丟棄,許多士兵連刀都跑丟了。

  特么的這叫什么事?

  “欺人太甚!不管你是誰,某早晚都要你付出代價!”

  斜陽淺照的山前,郝孝德跳著腳的喝罵。

  “將軍,接下來怎么辦?”

  幾個兵頭舊部簇擁過來,面露不安。

  大家跑了一天,早就迷失了方位,甚至鄢陵是在北還是在南都摸不清了。

  前者喘著氣發了半天邪火,待冷靜下來,便開始打量周圍的地形。

  “去,先派人去周邊探探,有沒有村子,問問這是什么地界,再弄點吃的!”

  揮發了手下,老郝自顧自的找了一處背風的石頭坐下,考慮接下來的打算。

  自己辛辛苦苦洗的桃子,卻被別人吃了。但眼下還不是報仇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得再找個桃子來彌補自己的損失。

  但僅存的那點兒沖車都遺留開封城下了,短時間上哪去搞別的攻城器械去?

  “或者可以扮做隋軍?”

  開封城下那一幕,倒是無形中給他打開了一道奇怪的大門,讓他的心思有點跑偏。

  一群人眼巴巴的干坐了半個時辰,天光都開始暗了,嘴角沾著谷渣的探馬才回來報信,言說在西面山坡下發現一處村莊。

  “此地叫做黃沙崗,村長說西面那是神農山,山中有大龍,是上古皇爺的道場。據傳還有狐仙,有時會偷偷下山來尋貌美男子歡好嘖嘖嘖…”

  報信的青年絮絮叨叨,一副剛從旅游景點被賣紀念品的小販忽悠瘸了的架勢,聽得郝孝德額頭青筋跳動。

  “所以,此處到底是哪個縣轄所在?”后者咬著牙哼道。

  “呃,哪個縣?”

  青年眨了眨眼,一臉茫然。

  不能生氣!

  不能和傻子一般見識!

  越是這種時候,某越要和顏悅色!

  某是首領,首領要有胸懷!

  郝孝德在心里不斷說服自己,狠狠吸了口氣,同時暗道以后挑斥候得加一條,傻子不能要。隨即便無奈揮了揮手:

  “今晚便駐在這黃沙崗罷!修整一日再說!”

  潰兵漸次集合,低頭耷拉腦的往西面行走,而與此同時,四十里外的嵩山隘口也正有一支軍隊逶迤出現。

  大隋戰旗在落日的余暉中順風飄揚。

  高君雅想要做個姿態給皇帝看,以證明他對這份軍令的重視。所以待到了轘轅關,他連停留都沒有,便直接出關南下,打算連夜趕往新鄭。

  他都打聽好了,這會兒盧明月的大軍都聚集在廣成關外,與他相隔百里,中間還隔著紫云山,中間這條路是絕對安全的。

  “加快速度!待到了新鄭再行休整!”

  帥旗下的高副留守意氣風發,貌似勝券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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