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都不用幾天,當天晚上,李世民就看到了讓他恍然的一幕。
晚飯過后,一群人簇擁著兄弟兩個又去營中巡視。
原本該施行宵禁的軍營內,此刻卻是人聲鼎沸,到處都點著篝火。
結束了一天訓練的降兵們,并沒有如往常那般回到降兵營排隊領飯,而是與各隊的教官一起圍坐在篝火邊。火頭軍們正挑著木桶,把飯菜送到他們手中。
這種氣氛,最適合憶苦思甜了。
王平那隊人不知又跑哪去了,李世民最先看到的一隊教官有些陌生,原本只是李大德麾下小兵。但此刻,這位小兵的表現卻讓他驚訝。
“你們都從河北來,有趙郡的人嗎?”
一聽教官問話,眾人嘴里的飯頓時就不香了。面面相覷了半天,才有個人弱弱的舉手道:“報告!俺,俺是趙郡的!”
“咦!那咱倆是同鄉啊!”小兵頓時笑了,同時擺手道:“眼下沒在訓練,不用喊報告!”
五十人同時呼出一口氣來,繃緊的身體隨之放松。
或許是他突然軟下的態度給了眾人錯覺,抑或是聽聞同鄉有些激動,剛剛說話的降兵便好奇道:“教,教官,你是哪個縣的?”
小兵想了想,便直接道:“不如俺做個介紹吧!俺叫徐大壯,本是高邑徐家莊的農戶。去年鬧兵災,爹娘都死在了逃難的路上。俺跟著大伙往南走,人死了一茬又一茬,熬到河東時只剩一口氣了。”
眾皆默然,無言以對。
徐大壯的經歷和他們每個人其實都是相似的,此刻聽著他的故事,便也等同于在回顧自己的人生。
不過在故事的后半段,大家又變得不一樣了。
“俺命好,一到河東便遇到了東家!噢,便是俺們將軍!他給俺們大伙找了活計…”
徐大壯絮絮叨叨的說著來到河東以后發生的事,眾人聽得入神。什么開辟山中桃源,奇襲司馬長安,飛奪芮城等等,乃至于大家因為立功還得了田地。
“逃戶還能分田?”
降兵們張大嘴巴,不敢置信。
“嘿,原本是不能的!但俺們將軍對麾下好哇!為了給俺們大伙分地,寧可自己不要朝廷的封賞,逼著那芮城縣令給大伙入戶造冊,發了地契!”徐大壯提起這事,臉上都放著紅光。
角落里的李世民斜著眼睛看向自家弟弟。后者轉著眼珠東瞅瞅西看看,假裝看不到他親二哥的眼神。
對面的降兵們嘖嘖有聲的感嘆臉上寫著大寫的羨慕 徐大壯接著道:“人要知恩圖報!訓練再苦,再累俺也不怕!俺知道東家不會坑害俺!”
“大壯…哥”徐大壯的那名老鄉好奇道:“你也像俺們這樣訓練嗎?”
“怎么會!”
徐大壯翻了個白眼,就在眾皆皺眉時一臉不屑的哼道:“俺們訓練可比你們苦多了!每天一大早便要背著盔甲兵器跑上十里地,回來還要訓練戰陣、箭術、騎馬有時候還會進泥潭里捉對練廝殺!便是夜間也會時不時來個緊急集合!”
降兵們開始聽他說,還以為這所謂“軍訓”就是針對他們的,待聽到后面,便都驚得直嘬牙花子。
李世民同樣驚訝忍不住拉過弟弟湊到他耳邊道:“他說的是真的?這種練法,人受得住?”
當然受不住!
就眼下非戰時每天一干一稀的兩頓飯,光是一個五公里越野就消耗的差不多了,還練個毛!
李大德心說這還沒等把降兵忽悠住,倒先把他二哥給忽悠了。便悄悄的回過頭低聲道:“咳,是有這個計劃還沒來得及實施…”
前者一陣無語,心說搞了半天居然是在騙人。虧他剛剛還聽得感動。這徐大壯瞧著面相憨厚感情也是個一肚子壞水的!
咦?我為什么要用“也”?
“所以你們也別覺得苦!東家說了,平日多流汗戰時少流血!俺們的戰力你們是親眼所見那是憑空來的嗎?都是這般一點點練出來的!”
這邊徐大壯還在說潛臺詞便是我折騰你們,其實是為了你們好。
當然光是這樣還不夠有說服力,話音落下,他又站了起來,一臉誠懇道:“俺這人嘴笨,急了好罵人。若是說的你們心里不舒服了,俺給你們賠禮!”說著,便彎下腰去。
“哎呀,教官你這是作甚!”
“大壯哥,你別這么說!俺知道你都是為了俺們好!”
“教官快起來罷!哎,你這飯咋這么稀?喝俺的,俺的稠!”
一群白天還罵他死變態的降兵們,此刻卻都被感動得稀里嘩啦的,拍著胸脯保證絕無不舒服云云,恨不能馬上就和他拜把子。
李世民已拉著弟弟悄然離開,臉上帶著不知是佩服還是無奈。
此刻他倒是真信了后者說的,這些降兵在結束了訓練后會把教官當成最他們信賴的人。
人家都這樣和你“交心”了,能不信賴么!
李淵父子三人口口聲聲說著暫不改編降兵,同時卻以練兵的名義把三萬五千名降兵劃分出七十個訓練營來。
李大德貢獻出七百名士兵充當教官,每人帶五十名降兵,編為一隊。還把偵查大隊扔進去擔任每個戰營的總教官。
就看徐大壯一口一個“俺們東家”,便知這七百人俱是李大德的死忠。有這一批教官在,等同于把兵權握在了他的手里。至于最終的訓練成果,反倒不重要了。
“三弟今日倒叫某刮目相看!”
回帳之際,心中大石落了地的李世民便拍著自家弟弟的肩膀,笑得有些欣慰。
“今日?二哥以往就沒對我刮目相看過?”
李大德仰頭攢眉,心說哥可是號稱“詩辯雙絕”的大才子欸,在你眼里還不如搞個軍訓?
前者一臉古怪,暗倒不愧是杠精,連夸你的話都要杠。這廝還有臉提以往,合著自己以前啥名聲,自己不知道是吧?
“也…刮!經常刮!呃呵呵,二哥都快習慣了哈!”
打了個極其敷衍的馬虎眼,李世民快步回到營帳,長舒了一口氣。只留下某杠精在外面愕然發愣。
怎么聽,最后這句都不太像是好話。
這個時候的李世民還不知道,他這話簡直像是在立flag。等過幾天傷兵開始歸隊,不但他要再刮目一次,便是他爸爸和王威幾人,也得跟著一起刮。
軍營中的喧囂沒持續多久,很快便沉寂下來。
練兵的生活自是枯燥乏味,遠沒有打仗那般刺激。但如果有可能的話,大家卻都想這般練下去,永遠不用打仗才好。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尤其在這個年代。
清河大營。
楊善會引著兩千輕騎,分批以探馬的名義悄然出營。待過了永濟渠,便集合起來直奔館陶。
他們今夜要奔襲近百里,繞到平恩西南方向,待明日從張金稱背后發起攻擊。
當然,這其中是有風險的。
這年月沒有電報傳呼,軍情的傳遞除了旗語便是傳令兵,一旦距離過遠,就有可能出現偏差。
他要保證與楊義臣的進攻誤差在兩刻種之內,同時把戰線拉長,讓敵軍首尾難顧。想要達此目的,便要盡可能的選一個大家都好把握的時間點。
時間定在明日午時。在此之前,他不但要趕到預定地點,還要空出時間給士兵和戰馬休息,恢復體力。
計策是他出的,他敢親自施行,就證明他有把握。
實際上,類似的計謀他已經在老張身上實驗過幾次了,同樣的原理,老張每次都上當。也不知道怎么想得。就像他每次和別人打仗,都用同一個戰法一般。
這便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若按這般發展下去,張金稱貌似是死定了,但有人卻不想他死。
隨著武陽郡的潰兵四散,楊義臣兵進河北的消息也隨之擴散。諸如楊公卿、高士達、竇建德等都動了起來。前一秒大家還和老張打生打死,后一秒卻是在準備救援。
張金稱活動的范圍在黃河北岸的汲郡、武陽,剛好擋住朝廷的進兵路線。只要他在,便如河北的門戶一般擋著朝廷兵馬。大家便可以好整以暇的互相攻伐,擴大地盤。
可要是這貨死了,河北門戶大開,他們不就得自己面對朝廷兵馬了嗎?
所以大家的目的很明確:老張不能死。
就在各路義軍兵馬集結南下,試圖圍攻楊義臣時,一路被所有人都忽略掉的兵馬,自渤海登岸。
王世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