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賈閏甫是運氣好還是倒霉,瓦崗眾將這會兒都忙著吵架,才讓他遇上樊虎,撿回一條小命。
這可算好事么?
要知道,如果不是姓樊的這段時間把精力都用在了巡防上,他早就溜到外黃縣了。
自前面他與小裴分開,以外出斥候的名義悄悄返回封丘大營,就發現氣氛不對勁。
往常左武衛營盤都是外緊內松,對出入盤查極其嚴格,自營中卻較隨便。但這次歸來,守營的士兵都好似心不在焉,連出入令鑒都沒仔細查。反倒是入營之后,到處都是巡邏的兵卒。稍行錯一步,便是刀劍在前。
賈閏甫想去營中尋裴仁基,卻被禁衛攔下,言說大將軍有要務,不許打擾。
前者這才緩過神來,發現營中巡邏的士兵像是環繞在裴仁基帥帳周圍的。越是靠近內側,便越是密集。且多是生面孔,親衛營的同僚們一個沒見。
他一直沒找到機會接觸裴仁基,甚至待洛陽來使,招左武衛回訪滎陽時,宣布拔營的居然是蕭懷靜。
他懷疑老裴這是被軟禁了,便又急急忙忙的出營,去找裴行儼想辦法。結果行至濟陽附近,正遇上張峻一行。緊張之下有些慌不擇路,這邊避開了張峻,卻又被瓦崗的斥候抓住。
“這么說,那蕭懷靜自己壞了皇帝的計劃,卻把責任推給裴大將軍,甚至奪了他的兵權?”
樊虎覺得這個情報很有價值,或許能兵不血刃的瓦解西路隋軍,便匆忙去尋老程商量。至于小賈同學…
“喂,樊大哥?喂!”
看著前者那匆忙離開的背影,賈閏甫掙扎著叫嚷:“某把知道的全告訴你了,怎么還捆著我呀!喂…”
彼時的瓦崗眾將,已經有些吵出火氣了。
要說軍事在座的有帥才諸如徐世勣。有猛將,諸如單雄信、王伯當。有擅長戰陣指揮的諸如樊虎、謝映登。可轉到內政上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兩個月之前,瓦崗寨還只是偏占一隅的小股義軍。內政與后勤上的事由翟寬與王儒信負責。其實就是兩個縣城外加幾十個村子的治安與生產。
可是短短兩個月的時間瓦崗寨的地盤就迅速擴大,橫跨山東河南四郡。別說是生產到目前為止就連各郡縣的干部還大都空著。包括如何處理與地盤內世家望族的關系、制定法令、收取賦稅都是堆到眼前的事。
王伯當便是不滿于在這種情況下,翟寬和單雄信還慫恿翟讓出兵。在他看來,沒能力經營,打下來的地盤便是累贅。
“別和某說占了滎陽如何如何!某只問你春荒在即齊魯兩郡府庫皆空,百姓連口糧都沒有,如何播種?”
“他們的口糧又不是某搶去的!要怪便怪皇帝!是他強下的徭役!大不了某去殺幾個富戶,接濟他們便是!”
“你說的這是甚的屁話!”
“你敢罵俺?”
“便是罵你這個莽夫又待如何?”
“哐啷”一聲,單雄信身側的茶案被掀翻出去茶碗之類摔了一地。后者擼著袖子起身,而對面的老王也不甘示弱憤憤上前。
“哎呀,單大哥你這是作甚!”
“伯當!有話好好說嘛何必罵人呢!”
眾人一看不對,急忙一擁而上將兩人抱住。兩人還兀自憤憤瞪著眼睛問候對方的家屬相約要去營外比劃云云。
而就在帳中亂哄哄的時候,小徐那驚訝的聲音響起,將畫面瞬間定格。
“還有這種好事?”
徐世勣瞪著眼睛的看著湊在他身側的樊虎,隨即眨了眨眼,問了個奇怪的問題:“那裴仁基,懂內政嗎?”
“呃,懂…吧?”樊虎撓了撓頭,心說你問我我問誰去,我和裴仁基又不熟。想了想,便又補充道:“不過他好像是什么大夫,以前做過文官的。”
“那就是懂了!”
徐世勣砸了下手掌,隨即起身,看著帳中那一“坨”人,叉著腰道:“吵什么吵!咱們不懂治理,找個懂的來不就行了?”
說完,也不理茫然的眾人,自顧自的轉身看向樊虎,笑道:“你那故人在哪呢?咱們去見見!”
要說濟陽所在的位置原本也沒什么特別的,與封丘之間皆是平原,無險可據。就一個渦水,還從南面繞過去了。
可自從瓦崗大軍南下,裴行儼又兵不血刃的進駐外黃之后,擴大了警戒范圍的濟陽便如個楔子一般橫在了小裴與老裴之間。雙方的斥候探馬只能在各自的方位探查瓦崗軍的動向,卻得不到對方的消息。
這就給了小徐做手腳的機會。
命途多舛的小賈重新踏上了前往外黃的道路,于此同時,永濟渠北岸的大戰也落下帷幕。
又或者說,草草收場。
楊義臣怎么也想不到,才第一戰,自己就輸了。輸得堂堂正正,啞口無言。
張金稱起兵三年多,每天不是在打仗,就是去往打仗的路上。光是在清河,大小戰陣就打了數百場,自然早就脫離了主將一聲吼,士兵就拔腿沖的階段。
沈光的前軍與敵前鋒接戰半個時辰,勉強打了個旗鼓相當。楊義臣看的不耐,又命武賁郎將王辯引兩千人上前支援。然后,隋軍就輸了。
他們輸在人數上。
除卻交戰的沈光與王辯,楊義臣的本陣就只余六千兵馬。就在沈光與王辯壓住陣腳,嘗試反攻的時候,敵軍左翼卻突然向前運動,直奔楊義臣的中軍,嘗試包抄。
幾乎是下意識的,擔心主將安危的兩人同時引兵回援。結果隋軍陣型大亂,進而發生潰敗。楊義臣的中軍被潰兵沖擊,匆忙撤退。要不是半路遇到清河郡丞楊善會引五千府兵來援,怕是連大營都回不去。
此刻,沈光與王辯被按在營中打板子,無所事事的蘇烈在側圍觀。楊善會則是與楊義臣在帳中商量。
前者本是鄃縣令,曾追隨左翊衛將軍段達進剿過郝孝德,也與張金稱交過手。他這個清河郡丞,便是靠戰功提拔上來的。若說自大業七年以來,讓張金稱在戰場上吃過虧的,也就只有他辦到過。
可惜前者手里就只有那點府兵,維持郡城不失已是不易。要不是這次來的是楊義臣,他壓根就沒打算湊這個熱鬧。
“太仆,一時之敗,算不得什么。某久在清河,熟知張賊戰法。此人交戰之時,喜將精銳部隊前驅,以硬砰硬,待僵持之際便全軍壓上。正面阻敵,少有能抗者。然此人不諳兵法,一旦雙線接戰,便會顧此失彼。”
楊善會抱著拳湊近楊義臣的耳邊,說著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聽得后者不住點頭,不斷稱善。
“不如趁對方新勝大意,今夜便安排下去?”
“敬仁愿為前驅!”
楊善會轉到近前,一揖到底。
“快快請起!”楊義臣呵呵笑著上前,親手扶起楊善會,越看越是順眼。
瞧瞧,這才是真正的人才,有謀略有膽識,還有眼力會來事兒。哪像那誰家的小誰誰,神馬東西!
跨越千里的兩口唾沫,在萬有引力的作用下同時落地。一口出自剛打了個噴嚏的蘇烈,另一口卻來自某個倒霉的新兵蛋子。
“完了完了!”這是那一時刻,整個隊伍里所有人的心聲。
王平面無表情的走到剛剛吐唾沫的降兵面前,距離近到稍微一前傾就能親到他臉上,一開口就震得對方腦瓜子嗡嗡的。
“誰讓你動了(破音)!”
“呃,俺只是吐…”
“吐什么吐?某的話說的不夠清楚么?沒有命令,誰都不許動!還有,說話前你打報告了嗎(破音)!”
“那啥,報告,俺錯了…”
“大點聲!你沒吃飯嗎!某聽不見(破音)!”
“報告(破音)!俺錯了(破音)!俺再也不敢了(破音)!”
“哼!”
王平轉身回到隊列前方,背著手喊道:“全體都有,俯臥撐準備!”
果然完了!
五十人的隊伍像是突然矮了一截,所有人的肩膀都垮了下去,卻連哀嘆聲都不敢發出。只默默的俯下身子,以手撐地。
“一!”
王平這邊喊著口號,待眾人俯下,卻不喊“二”,而是背著手開始瞎雞兒溜達,口中還哼道:“記住了,你們是一個集體!任何一個人的錯誤,都會讓整個集體受累!”
不遠處,跟在某杠精身后的張小虎一臉羨慕,暗嘆王平這小子現在也成了大尾巴狼,不是當初俯臥撐做到哭的鼻涕蟲了。
而身前的李大德與李世民則是看的更遠。
類似剛剛的場景,眼下遍及整個軍營。呼喊與口號聲此起彼伏,看得后者心驚肉跳。
“三郎,這樣搞不會出事吧?某看許多降兵已然心懷怨憤了!”
“放心吧二哥,就算有怨,也都是暫時的!”
李大德攀著他的肩膀,滿不在乎道:“你信不信,過不了幾天,他們就會把教官當成最信賴得人!”
李世民扭頭看著他,臉上明明寫滿了不信,卻還是點了點頭,言不由衷道:“某信!”
某杠精扯著嘴角,剛準備好的一大堆解釋全堵在了嗓子眼里,半晌便黑著臉轉過身去。
“你這人可真不會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