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的事績,是從近代帝制結束之后才被人拿出來稱道的,說他是“無私的社會改革者”。但在之前,卻很少見到正面的評價出現在史書中。
大抵是當權者不希望有人出來給這個攪局者平反,亦或是這樣的人本來也不需要有人為他平反,懂的自然會懂。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李大德記得他在度娘上看到過一個很無聊的統計,有人列舉國內以人名命名的地方,發現應用最廣泛的人名,是結束了兩千年封建制度的中山先生。但另有一人的名字卻出現的比他還多,那就是王莽。
只不過前者多用在城市街道、公園等地點,廣為人知。而后者不是在偏遠山區,就是人跡罕至的荒野河流。例如王莽嶺,王莽坪,王莽塬等等。百姓們口口相傳,才流傳至今。
相比之下,其他古代帝王所謂的封禪泰山、無字碑神馬的都弱爆了。人家這才是讓名字流傳千古的正確打開方式。
“若按你這么說,這王莽難不成還是個好人?”
張澹在冷笑,只覺得某人純粹是在瞎抬杠。其他人,尤其是柳氏的那些管事們,雖不言語,但心里未必就不認同他的話。
都是史書上板上釘釘的亂臣賊子了,還有什么可杠的。
“呵~”
單純以好壞來區分一個歷史人物,總會使后來者發笑的。但李大德在笑過之后,卻又頓住。
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無關是非評價,而是有些話此刻是不能說透的,比如土地兼并。這在后世看來關系到王朝更迭的本質原因,在當下卻是格外敏感。尤其當著這幫失去了自己的土地,淪為難民的人講。
史官與學者們批判王莽,或許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但究其根本,還是他把全天下的土地都收歸國有,損害了太多地主階級的利益,更是絕了世家壯大的道路。
可從最底層百姓的角度出發,耕種的土地有了保障,再沒有人想方設法去謀奪他們的產出。這樣的皇帝,有人偷偷在山里建廟祭拜也就不奇怪了。
道理未必就沒人清楚,但史官們仍把王莽塑造成一個謀權篡位的亂臣賊子,連他的國號和朝代都不承認,原因或還在于科舉大興之前,擔任史官的仍是世家子弟。屁股決定腦袋,不可能對這位仇家留下什么好話。
搖了搖頭,已然決定終止話題的某杠精隨口道:“從某種角度上,你說他是個壞人也沒毛病!”說著,卻是整理了一下衣袖,對著門內的畫像拱了拱手,笑道:“不過咱們現如今是在人家的地頭上,這樣當面說別人壞話可不好!”
他沒興趣也沒能力給這位大前輩平反,但這并不妨礙他個人表達一些善意。
其他人不置可否,在知道這廟里供的是王莽后早就失去了祭拜的心思。沒慫恿李大德拆了,都是看在人死為大的份兒上。
“東家說的對,咱們要不先干活吧?”
馮月娥總算找到了機會來附和,生怕有人干出什么過分的事來。畢竟她還一直以為這廟里是她的“救命恩仙”來著。現在知道這位不是神仙,但也想盡力維護一下。
“老夫才沒興趣談論此人!”
張澹翻了個白眼,難得讓某杠精吃癟,他內里正得意呢,當然見好就收。說完便轉身向東面的水潭走去,遠遠看到有人打水,又是一陣吹胡子瞪眼。
“干嘛呢!這水老夫還不曾驗過你們就敢來喝?想死是吧?都滾蛋!”
“噫~!”李大德看著他的背影一陣撇嘴,嘀咕道:“這老頭兒一天天的火氣這么大,居然身體還這么好,是有啥保養的秘方吧?”
秘方?
幾個柳氏的管事眼睛忽然就亮了起來,然后是李成、趙德柱、張小虎、小桃…
小桃?
李大德怪異的看著自己的小侍女,好奇道:“桃兒也對保養感興趣?”
“唔,奴想討來給爺補身子…”
小桃兒實話實說,登時惹來周圍一片怪異的憋笑聲。
某東家的虛,那是眾所周知的。
不過李大德沒笑,而是捏著下巴在沉思。
這感覺…是心動沒錯!
古代的中醫學斷代很嚴重,淹沒在歷史長河中的名醫良方數不勝數。比如華佗的麻沸散、扁鵲的內經等等。若說剛才他是調侃,現在則是有些懷疑了。
老張頭的確一把年紀了,身體還這么好,手里難不成還真藏著什么干貨?
得打聽打聽!
李大德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瞥向一眾手下,最后視線定在桃兒身上,暗戳戳的想著壞點子。
話說那老頭兒對誰都不假辭色,但每次對桃兒還都挺慈祥的?
這邊山頂上的眾人忙碌著劃分區域、安營扎寨。山腳下的風陵渡口,隋軍與流民軍的大戰也已經進入到了白熱化。
既然選擇強攻,宇文述就想著一戰而定,絕不拖泥帶水的找不痛快。但強攻也不是無腦硬懟,講究個方式方法。
第一梯隊上場的并不是他麾下直屬的精銳親軍,而是左武衛管轄的鷹揚府兵。宇文述打算等雙方的體力、精力都消耗的差不多了再派精銳出擊,趁勢拿下渡口。
黃河南岸的浮橋兩側分列著五百手持勁弩的督戰士兵。凡臨陣后退者、畏戰者,不等跑回到岸邊,就會被督戰隊射死在浮橋上,落進滾滾黃河。
身披兩當扎甲的刀盾兵舉著盾牌沖過浮橋,踩著被毀掉的碼頭殘骸往近兩人高的河岸亂石上爬。不時有人被軍寨上射來的羽箭命中手臂或是肩膀,慘呼著跌落。
當然也有倒霉的,羽箭順著盾牌邊緣穿過扎在臉上,直接斃命。
一個合格的弓箭手,單是拉弓就要練上一年。流民軍當然沒這條件,能射中人都算天賦異稟的。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中箭,可見是有多倒霉。
不過總的來說,借著鎧甲和盾牌的掩護,隋軍渡河的損失并不大。真正造成傷亡的,是在爬上河岸進攻軍寨之時。
跟隨毋端兒翻越太行山的流民拎刀子殺人可能不專業,但說起蓋房子搞建設,個頂個都是好手。
眼下以風陵驛為依托建在北岸的軍寨,外墻都是以原木為皮,內里用黃土夯實,每隔幾丈還有個用原木搭建的方形塔樓,也是內里填了黃土。光是結實的程度就不是靠人力能撼動的。更別說兩道木墻之間的土墻還可容五排士兵站立,數量上也碾壓隋軍。
哪怕隋軍士兵運氣好,進攻的路上既沒有挨上羽箭也沒在木墻下被石頭滾木砸死。等好不容易爬上墻了,卻發現他一刀子砍過去,對面至少同時回過來六七把不同花樣的兵器,躲都沒地方躲。
此刻的黃河北岸,沿木墻與亂石岸不斷有人影尖叫著跌落。尸體堆了一層又一層,不少直接落進黃河中的,隨著滾滾浪花消失不見。
浮橋北段扎緊的木排濺滿血色,不斷被漫過的河水沖刷掉,然后再濺滿。
隋軍的傷亡巨大,敬盤陀這邊也不好受。
即便是不入精銳之屬的府兵,裝備也不是他手下的民兵能比的。人家頭上系著鐵罩甲,胸前的扎甲刀砍不進,箭射不透。想干掉一名隋軍,必須要把武器精準的砍在對方脖子上,或者從兩當甲側面的縫隙捅進去才行。而這個時間,足夠一名隋軍士兵砍翻好幾個人了。
軍寨中不斷有士兵往木墻上補充,兩翼上壓制的弓箭根本就不敢停。但就以他們的水平,殺傷力全靠概率學,即便從芮城武庫得了弓箭也只是做做樣子。真正被射死的隋軍,還沒有為了躲箭掉河里淹死的多。
敬盤陀只看他手下人死的速度,整個頭皮都是麻的。開始都還以為今天的進攻還是是昨天那樣的水平,誰知道隋軍一上來就給了他這么大一個驚喜。
“把死掉的官軍拖進來!剝了他們的甲!聽到沒有!傳令下去,把人放近,上了墻再殺!把尸體拖進寨子!”
老敬站在后方的塔樓上跳著腳大喊,手下的親兵慌忙跑下去傳令。只是從木墻上剛跑了一段,就被不知哪來的弩箭射在脖子上,翻了下來。
“再去!”
敬盤陀紅著眼睛揮手,又有幾個親兵跑下塔樓。彼時已有不少隋軍的尸體落在里面。其他人不用另外提醒,已然大叫著讓人跑過去剝了鎧甲換上。
慢慢的,流民軍一方開始不斷有人穿著隋軍的甲胄登上木墻加入戰斗。雙方的戰損比,也開始悄然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