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榮街。
街道兩邊房屋紛紛倒塌,殘垣斷壁之間野火熊熊燃燒,更有鮮血隨處潑灑,一具具嬴部道鬼的尸首倒在街道之上。
天一道掌門蕭時進臉色慘白,體內真元已經涓滴不剩。
他與三位羅教法度使一齊立在已經完全看不出原本形制的木樓廢墟之后,眼望那些嬴部道鬼手持種種刀兵,緩緩后退——如今即便四人再勉力施為,也無法牽扯局勢分毫。
赤甲妖人們皆知他們的作用就是為了拖住己方,令己方不能趕快回援鎮國將軍府,如此自然不會再浪費涓滴氣力,與蕭時進、三位羅教法度使糾纏!
比起剿滅四者,回援鎮國將軍府,護衛鎮國將軍真身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蕭時進一身道袍已被所斬殺的赤甲妖人鮮血染成紫紅,滿身腥臭之氣,他此時也顧不得自身形象,眼看妖人們紛紛退卻,終于忍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
天一道掌門臉色慘白,雙目失神,喃喃自語:“終于撐住了,終于撐住了…”
拼命拉扯千余赤甲軍回防,天一道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重,隨同蕭時進一同守護此間的諸位天一道長老,已盡數死絕。
羅教派過來十六位法度使支援,如今也死得僅僅剩下三位。
三位法度使相視一眼,也各自尋了地方坐下,有人看著蕭時進,卻是若有所思。
其在此戰之中著實拿出了真本領,真膽色,倒讓一眾與天一道相殺數十年之久的羅教法度使也禁不住心生佩服。
“于大人已派人傳來消息,用不了多長時間,鎮國將軍便會被完全鎮滅,咱們確實可以松一口氣了。”一位羅教法度使笑著開口,暫時放下了與天一道之間的芥蒂。
過了今日,雙方依舊會是生死仇敵,為不同的目光現出刀兵。
但至少在今日,為了對付魔神一般的鎮國大將,雙方已然站在同一陣線,各自付出了所有的心血。
“嘖…”
蕭時進感嘆了一聲,仰頭望著天空,想及以后可以憑借尚國王氣,在此地養出一座地上道國,而自己將是這座地上道國的國主,他內心也頗振奮。
今日付出所有,來日收獲巨大,卻是值得!
但是想要未來建成地上道果,一些隱患卻必須要提前祛除,于廷益此次剿滅鎮國大將,在尚國朝廷之中必然聲望巨大,再兼其手中掌握一支能與鎮國大將相抗的飛神軍,如何分化瓦解這支軍隊,消除于廷益的影響力,便成了接下來必須要首先解決的事情…
蕭時進心念連連轉動。
已經在思考怎么對于廷益以及羅教出手,分化瓦解二者的力量,使之難以對自己未來的計劃構成威脅。
便在蕭時進想入非非之際,一隊飛神軍士卒匆匆而來。
其隊正向蕭時進、三位羅教法度使依次行禮過后,轉向蕭時進說道:“蕭國師,王上請您往宣德樓去一趟。”
宣德樓?
尚王這么一個無膽君主,也在得到鎮國大將必滅的消息之后,主動從龜殼里走出來,駕臨宣德樓了?
蕭時進一轉念,卻是根本沒想過尚王此時被鎮國天軍一道天罰種拿捏著,所行所為皆不是自身本愿。
他起身應下那一隊飛神軍士卒傳遞的消息,道:“我這便隨你們過去吧。”
說完,也不與剩下的羅教三位法度使招呼,跟在那隊飛神軍士卒以后,背著手匆匆而去。
三位羅教法度使面面相覷。
有人疑惑道:“尚王分明無膽君王,眼下鎮國大將還未被徹底被平滅,他竟然敢出門了?”
有人戲謔回應:“今時我們為鎮滅鎮國大將,也付出了十幾個兄弟的性命,到頭來,獲利最大的還是這位尚國王上,但愿他經過此事,能痛改前非,勤于國事。
如此——咱們羅教縱然永遠困守邊關也無妨。”
“我等鎮滅鎮國大將,卻不是為了這位尚王的王位是否牢固,蓋因不滅鎮國大將,其對咱們羅教百姓,尚國生民永遠是一個禍害,卻不必想別的許多。”
三個羅教法度使議論紛紛。
雖然覺得尚王主動離開天一道觀有些奇怪,但想及鎮國大將即將被鎮滅,其行為偶有‘冒進’,卻也實屬正常。
他們在此地歇息了一陣兒,吃些丹藥恢復稍許氣息,便運轉愿力,脫離了寧榮街,往尚陽城外而去。
既然此間事了,三位法度使自要早些回去,向羅天鴻稟報消息。
蕭時進越過引在前頭的一隊飛神軍士卒,自顧自在前頭走著,宣德樓他很是熟悉,卻不必他人幫忙引路。
然而他心情放松,獨自走在前面,卻未有發現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一隊飛神軍士卒身上紛紛開始生出紫紅鱗片,并且兩兩交融為一,最后凝聚為鎮國將軍的天罰種分身。
宣德樓已在眼前,蕭時進站在高樓腳下,還能看到尚王憑欄而立,正向自己招手——然而尚王滿面惶恐,哪里有半分得知鎮國大將快被剿滅的高興?
蕭時進甫一看到尚王的臉色,內心陡然咯噔一聲,生出不祥的預感。
他還未來得及向尚王行禮,便陡然感覺到身后寒意如潮水般傾軋而來!
怎么回事?!
蕭時進猝然轉身,頓見鎮國大將天罰種分身獰笑著召集滾滾代天神光,將他淹沒在其中——他根本沒有防備,體內真元雖然恢復些許,但也根本抵御不住如此海量的代天神光洗刷,更何況其在看到‘鎮國大將真身降臨’的瞬間,已然心神被奪,在第一時間未有來得及做出反應!
滾滾代天神光頃刻淹沒蕭時進的身軀,沿著其周身穴竅,投入其經脈丹田之中,涌入泥丸宮之內,侵染了他的身魂!
直到這徹骨寒意包裹身魂,蕭時進才反應過來,一雙眼目中滿是灰敗之色,無比惶恐地哀求道:“將軍,饒命!饒命啊——”
“饒命?!”
鎮國將軍天罰種分身笑意猙獰,厲聲道:“蕭時進,吾卻沒有想到,你有朝一日還能有這般膽魄,竟敢聯合于廷益坑害于吾!
你既選擇了這條路,便該知道自己會是甚么下場!
吾斷不會繞你性命,還要用你身魂反哺吾身,強壯真靈,你此時怎沒了膽魄?!”
鎮國將軍嘶吼聲落下。
天一道掌門蕭時進一雙眼睛中亦涌出洶洶紫光,那紫紅光芒自他七孔之中淌出,脫離了他的軀殼,而他的軀殼則隨清風一吹,就化作了漫天飛灰!
蕭時進殞命當場!
嘩嘩嘩——
一股股飽含著蕭時進靈韻與修為的紫紅代天神光,猶如一道道蟒蛇競相纏繞鎮國將軍天罰種分身,注入其身軀之內,使之身軀越發膨脹,釋放出一種混亂、瘋狂、暴虐的氣息!
混亂氣息籠罩住此間,站在宣德樓上的尚王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此時狀態明顯不對、更加瘋狂了的鎮國將軍會直接將自己也當食物吞吃掉!
他的直覺并沒有錯。
鎮國將軍天罰種分身一次性吞噬了太多生靈血氣神魂乃至靈韻,副作用越發難以遮掩,其之神智只能勉強保有,時時受種種瘋狂暴虐之念的沖擊。
它抬目看向宣德樓上的尚王,一剎那內心充滿怒火,恨不能當場將這個把自己坑害到如此田地的廢物碾碎成渣,但僅有的理智讓它克制住了內心的暴虐——如若將尚王就此鎮殺,但自己先前所做種種努力,乃至已近煉成的完美軀殼‘人神氣運身’,都會頃刻破碎,種種努力蕩然無存!
尚王對鎮國將軍天罰種還有莫大作用。
它必須要留住對方性命。
因此再三克制以后,紫紅代天神光化作一道大蟒,纏繞住尚王,將之拖曳到自己跟前,鎮國將軍天罰種化作一顆紫紅妖星,曳過半空,直沖向鎮國將軍府!
“于大人,王上有旨意,令閣下速速收攏所部飛神軍,撤離此地,前去天一道觀面見王上!”
幾如廢墟的鎮國將軍府中,黯淡氣神與鎮國將軍在虛空中廝殺,兩者都已到了極限。
氣神雖然黯淡,然周身仍舊纏繞滾滾血氣,憑借著底下數千飛神軍的支撐,其仍有積蓄。
而鎮國將軍一條手臂已被扯落,渾身鱗甲剝離,一只眼睛被打碎,胸膛破開一個透明窟窿,紫紅魔血紛紛揮灑,卻已經是強弩之末,用不了多久時間,就會被氣神磨滅!
偏偏就在此時,尚王派來了近臣侍衛,拿出御賜金牌,直接令于廷益退兵!
于廷益只看了那面金牌一眼,便知此物是真,近臣侍衛更沒有假傳旨意,他不知尚王那邊究竟生出了什么變故,但卻知道當下正處于最關鍵時候。
如若退兵,一旦鎮國將軍有所恢復,局勢必然顛倒!
整個尚國都將處于陰影籠罩之中!
正值此關鍵之時,他怎么可能退兵?!
因此,于少保點了點頭,淡淡道:“不出一刻時間,鎮國將軍便會覆滅,待鎮滅此等魔頭兇神,本官會即刻前去面見王上。”
他沒有違背旨意,只是令王上等一刻時間。
那近臣侍衛卻皺緊了眉頭,寒聲道:“王上卻是令閣下立刻趕往天一道拜見!”
聽其如此言語,于少保干脆轉過頭去,不再作聲。
雖不曾出聲,但已經完全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決然不會于此時離開!
如今,他手握重兵,一個近臣侍衛就算握有金牌,帶著圣旨,想要勉強他做什么,卻也絕不可能!
近臣侍衛氣得連連跺腳,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守在旁邊。
于少保內心稍稍松了一口氣,抬眼看向虛空中相斗的兩者,然而還未看上幾眼,又有一近臣侍衛驅馬匆匆而來,還在馬上就亮出金牌,連聲呼喊:“于大人,王上令你速速退兵,前去見他!”
“待到斬滅魔頭,本官自會退兵!”
于廷益額頭擰緊,內心忽然生出一些不祥的預感。
周遭士卒紛紛向他這邊看了過來,軍陣之中隱隱騷動起來。
馬上的近臣侍衛看到于廷益身邊還立著自己的一個同僚,頓時知道當下情形如何,只是勒馬停在后方,冷笑著想要言語幾句,刺于廷益一刺。
忽然,后方接二連三有近臣侍衛駕馬而來。
一道道金牌瞬間傳遍諸軍!
“于廷益,王上連傳九道金牌,令你鳴金收兵,你偏偏一意孤行,莫非是要抗旨不成?!”
“我看你是擁兵自重,起了謀逆之心!”
“君父是天下萬民的君父,爾等士卒,莫非也分不清自己真正該聽命于誰?君父奉養爾等至今,便該爾等有所報答,遵從君父旨意,從鎮國將軍府撤兵!”
軍陣之中,頓時傳遍一個個宦官的尖利聲音,竟連天穹中鎮國將軍與氣神交戰的動靜都難以遮掩!
士卒們紛紛嘩然!
轟隆!
虛空中殺氣騰騰的氣神,周身繚繞的血氣這時猛然一滯,鎮國將軍頓時抓住這個機會,一拳將之打得連連后退!
氣神周身繚繞的血氣更顯稀薄,一時間竟讓鎮國將軍找到了一絲勝機!
于廷益眼見此一幕,哪里不知道,正是尚王接連傳下的九道金牌已經影響了士卒們的斗志,令他們出手都生出了一些遲疑,于是與士卒們氣血相連的氣神,威能也減弱了許多!
他豁然扭身,怒目向那傳出九道金牌的宦官們,心中恨意洶洶而起!
然而,宦官們只是冷笑以對,根本不管場中局勢如何。
——他們只看到鎮國將軍已被打得瀕死,一時半會兒絕難修養回來,既然如此,于廷益何妨暫且退兵?反正也礙不到大局!
“于廷益!”
軍心搖搖欲墜,于廷益正要出聲挽回之際,后方忽然傳來一聲尖銳到扭曲的嘯叫。
聽到這聲嘯叫,于廷益卻是瞬間知道了來者是誰!
他心中震動,抬首向后方望去。
這一刻,不知多少士卒看向后方。
唯見另一尊‘鎮國將軍’肆無忌憚釋放滔滔代天神光,渲染半邊天空,一手提著尖叫連連,涕淚橫流的尚王,在諸嬴鬼部士卒簇擁下,向此地大步走來!
而方才那一聲尖銳呼喊,正是從尚王口中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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