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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2、掌教候選

  齊守陽垂著腦袋。

  脖頸上猶如壓著一座山,叫他抬不起頭來。

  那在天師背后乍現的漆黑輪盤一閃而過,恐怖悚然的余韻卻依舊充斥于他的心神。

  他長長地呼吸了幾次,借此調勻自己的氣息,摒去了心中的畏懼情緒,發出微顫地聲音,向張正陽解釋道:“當時情形危急,與我正一道有累世之仇的大日宗僧人就在眼前。

  那青年武夫雖是殺了少陽的兇手——但他秉性不壞!

  此人性情純一,胸懷坦蕩,曾數度要向我明言少陽之死是其一手導致,皆被我阻止。

  唯有與此人聯手,令他煉化青蓮精魄,增進實力,我方才能重創大日宗地獄主法王。

  大敵當前,實在由不得貧道計較小節得失了…”

  祖師殿內,呼嘯奔騰的氣息,如山般重壓著齊守陽的氣勢在這一剎那忽然消失無蹤。

  唯有天師張正陽的聲音徐徐響起:“吾兒殞命于此獠之手,你反將他畢生修行得來的純元精粹,贈予殺害他的仇敵。

  你覺得這是小節?”

  “大日宗僧眾作惡多端。

  地獄主法王行事邪詭,雙手沾染無辜人命不下一城之數。

  與趕絕此等惡貫滿盈之輩相比,本宗弟子因爭強好勝,意圖凌壓他人,反被他人所殺,確實只是小節。”

  齊守陽身處于這看似平靜,其實逐漸封凍,漸將凝固,仿佛要窒息一樣的環境里,神思依舊未受干擾,向天師直陳利害,表明自己的心跡。

  他之所言,皆是他之所思。

  清風明月,坦坦蕩蕩,無有絲毫遮掩。

  正因為他這般坦蕩清白,反而叫張正陽不知該如何再訓斥于他,其秉受天師府律條約束,天師律條幾乎刻印在了張正陽的神魂之上,如今每一道律條皆在提醒他:齊守陽做得沒錯!

  天師亦無有資格懲罰一個無錯的門人!

  齊守陽做得沒錯!

  齊守陽做得沒錯!

  那些律條像鞭子一樣抽打著張正陽的神智,他處于大道輪的簇擁之中,受正一道諸宗派擁護,成為正一盟主,當代天師。

  他在正一道可稱一言九鼎,言出法隨!

  然而無論何種身份,何種頭銜,凸顯得張正陽如何偉岸高大,但他此時面對著低著頭的齊守陽,卻似在面對一座自己永無可能逾越的高山,在這座高山腳下,他看到了隱藏在道袍內,自己那一絲無可摒棄的‘小’來。

  張正陽沉默了。

  齊守陽在正一道非是一般長老。

  其秉性仁厚淡泊,雖然修為層次不高,只是虹化之境,但卻與堪稱正一道支柱的正一七劍關系深厚。

  如若貿然處置于他,又拿不出合理的說法,本就因為理念與天師府不合,互相已在決裂邊緣的正一七劍,未必不會借此時機向天師府發難,整個正一道從此土崩瓦解!

  正一道盟豈能淪亡崩滅于我之手?!

  張正陽縱知有些事情無從改變,但亦要延緩結局到來的時間,免叫自己背上一世罵名。

  他想清楚個中利害之后,嘆息了幾聲:“罷了,罷了。

  你既無過,我縱是天師,又豈能懲罰無錯門人?”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終究意難平:“天師府為親傳弟子張少陽安排了隨侍仆從,乃是兩頭后天靈精,價值連城。

  你縱未能護住張少陽周全,卻也不該連他的隨侍仆從也帶不回來。

  本門因你之過,損失頗大!

  正好我先前窺察張少陽神魂行蹤之時,意外發現了其一縷氣息投向冥冥世界。

  既如此,你便去冥冥世界尋找他流落的那縷氣息去吧,以此作為懲罰!

  如能尋得,可以將功折過!”

  張正陽三言兩語,就完成了對齊守陽的發落。

  他不曾給予齊守陽關于張少陽那縷氣息流落冥冥世界何處的一絲線索,偌大冥冥世界,無有具體標的幾乎不知從何處搜羅起的冥冥世界,就得憑借齊守陽神魂步步丈量了!

  天師所言,張少陽氣息流落的真實性都還不能確定!

  畢竟張少陽神魂隕滅,乃是在齊守陽一再探查之下方才確定的,既然神魂都隕滅了,怎么還可能有氣息流落入冥冥世界?

  但張正陽既如此下令,齊守陽卻也不得不遵從。

  其微微嘆息了一聲。

  聽聞張正陽對自己的發落,內心愕然過后,便只剩淡淡的失望了。

  “天師之命,弟子不敢不從。”

  齊守陽應下了此事,便即起身,緩緩退離了祖師殿。

  祖師殿兩扇大門在他前腳剛剛退出之時,轟然一聲閉攏得嚴絲合縫,一陣勁風在大門忽閃之際洶涌而出,拍打在齊守陽的面門,吹亂了他的頭發。

  他垂著腦袋,退下臺階。

  站定,仰頭望著巍峨高聳的祖師殿。

  在四周蒼翠林木,怡然氣韻的簇擁下,他看到一抹陰影漸漸籠罩上了整座祖師殿。

  時間悠悠而過。

  王安呆在李清兒的洞府之中,修補體魄,療愈傷勢,轉眼又過去了一個多月。

  一個多月以來,他甚少見到李清兒。

  ——聽清兒姑娘的仆從周伯言說,她如今正在閉關參悟一門功決,正處于關鍵時期。

  王安猜想,她所參研的功決,應當就是自己教授給她的虛空五印。

  清兒不在的時間里,負責為王安凝聚藥液靈雨,修補他體魄傷勢的人,自然就成了周伯。

  周伯雖然內心對王安仍有疑慮,但對自家圣女的囑托卻是不敢有絲毫怠慢,因此為王安凝聚藥液靈雨也極盡心。

  今日,周伯照例為王安凝聚了藥液靈雨。

  眼看對方盤腿坐在玄玉床上,如長鯨吸水一般吞噬著藥液靈雨,補充進其猶如無底洞般的體魄之內,周伯眼中浮現一抹肉疼之色。

  諸宗相贈王安的種種靈丹寶藥,早就已經消耗一空。

  如今王安修補體魄所用到的種種丹藥,皆出自李清兒私人的庫藏。

  身為圣女仆從,周伯眼見圣女不計消耗,把種種寶藥都用在王安一人身上,自然要為圣女肉疼一二的。

  不過這是圣女的要求,身為仆從,他只管照做就是。

  手伸的太長,管的太寬,下場多半凄慘——這一點周伯倒明白得很。

  過不多時。

  王安緩緩睜開雙眸。

  他氣息平平,神華內斂,給人的觀感就像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路人。

  即便周伯當面觀察,亦未在其蘇醒之后,感應到一絲強橫氣息的散溢,而他的體魄之內,神魔真血猶若大江大河,覆蓋雷霆,席卷經脈,浸潤骨髓。

  一根根遍布裂縫的骨骼中,神魔真髓猶若黃金做成的脂膏,不經意間散溢讓人心神震蕩的芬芳。

  化生雷霆精粹推行周天,集眾生之力的人愿神雷浸潤王安血髓,使他的血髓終于開始由神魔至于‘人道’的蛻變。

  他的每一粒真髓,如今都漸生活性。

  每一滴真血,都蘊積了群龍武道之力。

  血髓沖刷著王安的體魄,開始彌補他五臟六腑之上的損傷,將一根根布滿裂縫的骨骼質地洗練得堅逾金剛,一絲絲裂縫彌合。

  如今王安煉開祖識竅、秘藏竅,填封心臟、脾府,自身損傷每時每刻都在加快恢復之中。

  再加上化生雷霆精粹,戎宣王首的補益,已經用不了四五載時間,甚至用不了一年時間,他的傷勢就盡可復原!

  他心臟之內填封的吞噬神魔,雖然兇狂強橫,更上承天道氣息,但終究難及直接可以比擬一尊太古后天神魔的戎宣王首,以及作為王安人愿神雷眾生雷之中樞的‘雷祖投影’。

  二者相持,相互轉化之下,王安的整顆脾臟神雷繚繞,血氣如龍,雄渾悠長的氣勢已然超越了心臟散發的吞噬轉化之力!

  五行五竅五臟互相平衡,任何一方過于突出,對于王安鬼神之境的修煉都無有裨益。

  因此,他近來除卻修補體魄損傷之外,亦在將脾臟血氣分流另外三大內臟,強壯內臟的同時,亦使五行五臟維持住平衡。

  戎宣王首、雷祖投影底蘊過分雄厚,想要將之平衡,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但王安每日水磨工夫,分流氣息一個多月時間,如今也是稍有成效。

  歸屬于五行之中的肝、腎、肺三臟,已經顯出瑩瑩光輝。

  五臟合成體系,互相氣脈相連,氣機周轉,映射王安自身三百六十五大穴竅,構成了王安的人身秘藏宇宙。

  剩余三大內臟還未完成神魔填封,還有虛空三大竅穴未有煉開,氣勢道韻無能與心臟、脾府相提并論,卻也是正常之事。

  王安收斂著自身氣息,向周伯頜首致意,面露笑容道:“多謝周先生為我凝聚藥液靈雨,助我療愈傷勢。”

  周伯面上并無笑意,其將擺在地上的瓶瓶罐罐收拾了一番,回應道:“老夫只不過是奉我家圣女之命行事而已,公子不必掛懷。

  既然公子今日已經吸收過藥液靈雨,老夫就不過多耽擱了,這便離去,還請公子保重!”

  說著,他已將一應物什收拾完畢,起身向王安行了一禮,隨即就要邁步離開。

  “周先生稍待。”

  王安聞言跟著起身,叫住了對方,與其對視一眼,說道:“清兒姑娘參研功決已有月余時間,不知她可有傳出什么消息?”

  “卻不曾有。”

  周伯搖了搖頭,對此亦有些隱憂:“近些時日,教內亦頻頻傳出消息,催她回轉本宗,圣女都不曾理會。

  老夫亦是擔心,如若這般一直耽擱下去,本宗或許會派人過來,將她迎回宗門。”

  派人過來,將清兒迎回宗門?

  這個‘迎回’,怎么好似有一種逼迫的感覺?

  王安有所察覺,周伯似乎在有意無意地向自己透露著什么消息,他神色一正,接著道:“清兒姑娘已是先天教圣女,在宗門之中,想來亦該有一分自由才對。

  緣何她這不過離開宗門數月時間,先天教便要急匆匆催促她回轉宗派?

  莫非是先天教內出了什么大事,非得需要清兒姑娘親自處理方才可以?竟要先天教派人來將清兒姑娘迎回宗門?”

  “這…”

  周伯聞言稍作遲疑,目視王安面孔,道:“老夫所言涉及圣女隱私,閣下是圣女極為看重的朋友,將此事告訴閣下卻也無妨。

  不過,閣下可能保證,知悉了此事亦不會外傳,不會告訴圣女,此事是由老夫透露?”

  “我愿意為此保證。”王安點了點頭,立下承諾。

  “那就再好不過。”周伯眉頭舒展,笑道,“此事其實也不算是什么秘辛。

  只是閣下并非修行中人,因此并不清楚我先天教的規矩。

  本宗每一代教主即位,會自門下諸真傳弟子之中,遴選出一位圣子,一位圣女。

  下一任掌教至尊即從兩人之中選出。

  抉出掌教候選之后,剩下的那一人則會迎娶或外嫁其他大宗派之真傳、嫡傳子弟,以應大道陰陽合和之理,為本宗開枝散葉。

  我家圣女如今已當婚嫁年齡,此次宗門催促她回轉,多半是為此事。

  閣下或許不知,正一道親傳弟子張少陽、麒麟元氏嫡傳元天歌皆曾向圣女的師長相問過,皆有意于她…”

  周伯所言看似是在提醒王安,實則是存了打消王安不該有的‘妄想’的心思。

  他自覺圣女與此人過從甚密,這等事情傳揚出去,對圣女名譽有損。

  然他身為下仆,不好直言勸諫主人。

  便選擇從王安這里入手,旁敲側擊,希望王安知曉自己要面對麒麟元氏、正一道天師府那樣的對手時,能知難而退,收斂言行。

  可惜他至今仍然不知,他所提到的那兩人,皆死在王安手下。

  王安對于殞命己手之輩,又何須多做些關注?

  因而聽得周伯這番言語,內心只覺驚訝:怎么這樣事情,清兒從不曾對自己提起過?

  不過,她大概率是有心競逐先天教掌教候選大位,因此毫不在意這樣事情。

  她或許沒有想到,自家仆從對她競逐掌教大位并無信心,如今已經開始替她操心將來的夫家了吧?

  王安內心頗覺好笑,面上不作表露,向周伯點了點頭道:“此事在我看來,卻是不必著急。

  我不知貴宗競逐掌教候選大位有何要求,但想來清兒姑娘對此亦有一分信心。

  將來她是否是外嫁出去的那一個,尚未可知。

  周先生也不必因此憂慮過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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