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盡黑。
亥時將近。
云頭上奏響法螺,洪鐘大呂,大扣大鳴。
霞光洞前煙嵐蒸騰,將洞府渲染得五色斑斕,映照出一派群魔亂舞之景。
兩頭一人高的巨鼠妖抬著一副擔架,擔架上束縛著一頭有孕的母牛,它的背脊上被劃開了一道口子,汩汩冒血的傷口里撒了些藥草。
藥草與母牛的血肉接觸,發出類似炙烤油脂一般的咝咝聲,一股奇香伴著煙氣從母牛背脊上的傷口里飄溢出,令聞者無不食指大動。
巨鼠妖扛著擔架走進走進洞府。
其后又有一慘綠蜥蜴魔懷抱大甕飛快走來,甕中以未名藥液浸著數十只生生從母體里扒出來的羊胎。
此后又有生出眉目五官,不斷流著眼淚的手臂長人參被擺在大盤中,由獐子精送進洞府;
有綠光瑩瑩,渾身包裹樹皮卻分明女童形貌的桃樹靈胎被塞進桃樹根做成的靈柩中,由幾頭狐貍妖肩扛手抬地運進霞光洞。
“看,你的同族。”
霞光洞前的空地上,幾頭妖類聚集在一起。
其中有頭野豬妖目光掃過搬運‘佳肴’進霞光洞的幾只狐妖,立時眼睛一亮,指著那幾頭赤狐妖、灰狐妖扭頭同一面目俏麗,看不出本形的妖類說道。
那面目俏麗的妖類嬌滴滴地白了他一眼,粉面桃花:“恩公,奴家現在是扮作草木化形而成的柳鬼,你不要暴露奴的身份啦。”
“靈柩里封著的乃是桃樹靈胎。
你亦是草木之靈,你們當然是同族。”一渾身毛絨絨,青面獠牙的猿猴掃了‘柳鬼’一眼,低聲道,“是你自己覺得魔猙氏是把你與那些狐貍并在一起了。”
嬌俏柳鬼聞言皺了皺鼻子,沒再說話。
一人立而起的驢頭妖類面色凝重地望著送進洞府里的種種‘菜肴’,低聲道:“孕育三年仍未分娩的母牛、被扒出母體仍然存活的羊胎、成了精的人參、桃樹靈胎…
這百妖大會好大的陣仗,如此種種先天氣息充足的菜肴,都能被霞光洞尋到!
我們此次行事須更小心些,你們莫再玩笑了。
要謹慎點,免得到最后功敗垂成!”
“它們彼此都同屬妖類,卻同類相食。”立在那里,便如一座巨山的熊妖搖了搖頭,沒有把話說完。
“我們而今與它們亦是同類了。”黑豬妖咧了咧嘴,露出森森獠牙,眼中兇光畢現。
他一抬眼,看到一個人類孕婦也被放到托盤上,用破布堵著嘴巴抬進洞府,眼里兇光更盛:“我們該進去了。”
“走!”
“分散進去,相機行事。”
‘眾妖’紛紛應聲,分散開來,隨同上菜的小妖們魚貫走進了霞光洞內。
此五妖正是王安等五人所扮。
魔猙氏王安扮作黑豬妖,熊妖即為熊山君,猿妖乃是馬化神,純狐姬涂山玉兒扮作柳鬼。
驢妖自然是白驢仙。
霞光洞內空間極其寬敞。
王安跟著前面端著菜肴的小妖穿過一條幽暗甬道后,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一個四四方方能容納近千人的大堂浮現眼前。
大堂左右兩面墻壁上又開鑿出了兩排房室,一個個比成人拳頭稍大一些的人頭骨鑲嵌于四壁之上,頭骨里燃著斑斕的燈火,將整個大堂映照得愈發絢麗而詭異。
甚似王安前世的酒吧夜總會。
王安目光一掃,就看到有近百頭妖類匯集于大堂之中,它們相處起來與人類聚會有許多不同。
有二妖相互打情罵俏,激情一上來即當場交丨媾;
有妖類相互交談不對付,立刻肉搏廝殺起來,一個直接將另一個腸子都掏了出來。
‘黑豬妖’王安看著那對正自酣戰,旁若無人的驢妖與象妖,一時間瞠目結舌:這般玩耍,若是懷上了胎,會生出來什么怪胎?
跟在他身后走進正堂的純狐姬,順著他的目光亦看到了交戰中的驢象,耳根一下緋紅,結結巴巴提醒他道:“你、你不要再看啦,別堵在門、門口發呆…”
“哦。”
他回過神來,點了點頭,跟著純狐姬走到了一個較為僻靜的角落。
這個位置沒有諸妖身影來回遮擋,王安觀察大堂反而更方便些,他看到正對門口的那面墻壁上,豎立著一尊石造鎏金的雕像。
雕像一身黃袍,上繡有山、龍、華蟲、火等十二章紋,象征神像的帝皇身份。
神像披散頭發,以王安目力,自能看清其被雕琢出來的面貌。
卻是一張長臉,白面無須,一雙眼睛眼角微微下吊著,透出一種威嚴莫測的意蘊。
王安視線一路向下,便看到神像腳下豎立著一道青玉牌位:真武大帝人間天子尊位。
真武大帝他清楚,乃是道門傳說中被稱作蕩魔祖師的一位神祗。
人間天子是什么意思,王安也了解。
諸國帝王無不稱自己為人間天子,是天的兒子,代天來人間行使祂的旨意。
但這二者連起來又表達什么意思?
是欲表達真武大帝臨凡之后,化現成人間帝王?
還是說這尊雕像,實則是真武大帝在人間的天子化身?那么這尊雕像在現實里可有實際對應的人?
他思索著,皺緊了眉頭。
不論哪一種可能,都給王安一種極詭異的感覺。
讓他心生不祥的預感。
雕像之前,立著一尊王安曾在黑豬妖洞窟里見過的銅爐,不過這尊銅爐周遭符文乃是黃金色澤,無有絲毫詭異之感,反而透出正大堂皇的氣息。
銅爐內空空如也,兩邊不知以何材質所造的金紅香燭倒是燃燒如炬。
銅爐之后,便是一直鋪到門口,有一丈寬的長桌。
先前王安他們曾見過的種種菜肴被擺在桌案上,周圍圍著的妖類盡管對菜肴垂涎萬分,但無一個敢動桌上菜肴分毫。
“此間妖類皆是野修,未通教化。
妖類其實也有自己的宗派的,譬如桃神山,譬如天生淵,從那里出來的妖類就要,就要知禮節地多…”王安正自觀察時,純狐姬扯了扯他的衣領,小聲同他說話。
顯然對方才驢象交戰那一幕仍耿耿于懷,還想向王安解釋幾句。
王安聞言愣了愣,旋即轉過頭來,同她對視著,正色道:“妖有妖的活法,人有人的活法。
兩者沒有必要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