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繚繞。
使得原本就昏暗的夜色,更加伸手不見五指。
一根小指粗的紅繩穿過高崗大宅緊閉的門環,沿著四面墻壁環繞數圈。
一道道符咒粘在紅繩上。
間有鈴鐺、玉牌。
玉牌散發瑩瑩微光,盈潤紅繩。
照亮下方。
糯米灑在下方泥土里,包圍整座宅院。
這就是簡易版的‘雷刑鎮邪陣’。
此陣能克制邪鬼,使之難以突入宅院。
乃取雷轉五行,土木匯水,相生相克的原理。
其上墜著的那些似玉似木的牌牌,則是為整個紅繩陣增添一層堅固,使之難被輕易摧毀。
踏,踏,踏…
白天狼奔豬突的無頭尸、呼嘯來去的飛頭此時已全然不見影蹤。
蒙蒙霧氣籠罩天地。
此間仿佛沒有生息。
唯有機械僵硬的腳步聲從高崗下放傳來,由遠及近。
漸漸顯出一個穿灰袍的、脖頸上有腦袋的身影。
叮鈴鈴…
一陣冷風吹過。
紅繩上的一個個鈴鐺傳出清脆的聲音。
灰袍身影剛剛邁過石階中段。
四方宅里。
兩扇大門被眾人搬來石墩、雜物堵上。
十里堡的漢子們持各色農具,守在院子里。
院中燃著一堆篝火,驅散夜間高崗上的寒意。
婦孺老弱們已被安排在屋子里休息,每個屋門前都有一個壯漢把門,防止無頭尸翻墻進來偷襲。
眾人嚴陣以待。
守了一個多時辰。
然而始終不見有無頭尸或飛頭越過圍墻,襲擊大家。
他們不禁議論起來。
“奇怪,怎么白天還那么多尸妖,到晚上全不見蹤影了?”
“對啊!”
“不會是那位犬神仙吐的一口火,把它們全燒光了吧?”
“我覺得不太可能…當時我扭頭往崗子下看,村里已經被黃泥水淹沒了,里面到處站著那些尸妖…”
眾人低聲議論,總覺得事有蹊蹺,神色凝重。
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戒。
白驢大俠坐在篝火旁,偶然轉頭看向角落里的王安以及墨云,不時抬起手,看看手中的玉牌。
若有敵人沖上高崗,試圖攻擊四方宅,雷刑鎮邪陣會首先反擊。
那時,他手里的玉牌也會生出光芒,提醒自己。
但眼下玉牌毫無反應。
說明外面暫沒有異狀。
沒有異狀就很奇怪。
白天的時候,明明看到有許多無頭尸散落在十里堡周遭。
它們此時應該匯集過來,沖擊四方宅才對。
白驢大俠皺了皺眉,暫且按下心思,起身去給自己的驢子喂草料去也。
角落里。
王安守著一口早已干涸的深井,從懷里摸出一只草編蚱蜢。
他能感應到蚱蜢上有微弱靈光流轉,仿佛與深井之底的某個存在相互牽連。
那個存在莫非就是小女孩?
自己被這只蚱蜢從塢堡里帶出,直接到了王家大宅里。
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與人頭蛤蟆又該是什么關系?
——不管是什么關系,她與人頭蛤蟆都有共同的敵人:紅衣軍,首領高化。
望著幽深黑暗的枯井,王安腦海里忽然生出一個念頭。
若是拿著草編蚱蜢投身井中,蚱蜢會將自己帶到何處?
墨云蹲坐在旁邊,看著王安神神叨叨的模樣,也望井里看了幾眼,除了感應到井中有細微陰冷之外,并沒其他異常。
它忍不住開口道:“你老往井里看什么?”
王安已告訴它無頭案的始末。
墨云摻和進來,已經相當于和王安性命相托。
兩人關系進展到這個份上,墨云說話就不再似從前那般拘謹與正式。
“當時我被困塢堡,有一個聲音一直提醒我。
后來我按照那個聲音的指點,從塢堡逃了出來。
就是從這口井里逃出的。”王安想破腦海也想不明白,索性與墨云分說,集思廣益。
“從井里逃出來?”墨云聞言皺眉,“莫非井下有暗河,連著塢堡?”
這是較合理的猜測。
但王安搖了搖頭。
他當時正在塢堡的一間屋子里,伸手進灶眼。
總不可能灶眼連著暗河一端吧?
而且,縱然這種猜測成立,為何自己從暗河‘游’出,身上沒有任何被水浸濕的痕跡?
小女孩把自己傳送到王家大宅,應該是施展了一種法門。
與地理條件大概率沒有關系。
自己眼下只想弄明白,若自己再拿著‘鑰匙’草編蚱蜢跳進井里,是回到已經崩塌的塢堡,還是小女孩周圍?
王安正自思忖,眼角余光忽然瞥見‘白驢大俠’朝自己走來。
‘白驢大俠’神色放松,背著手閑庭信步而來。
走到半途,其腳步忽然一頓。
緊跟著神色大變!
他攤開手掌,掌心那一面玉牌四分五裂!
與此同時,外面鈴鐺聲驟地接連響起,僅在響了一個呼吸之后,就戛然而止!
“篤篤篤篤篤篤!”
機械又密集的敲門聲隨之響起。
仿佛催命。
轟轟轟!
墻外金光乍現。
說明雷刑鎮邪陣起了作用。
但雷光乍現過后,便銷聲匿跡。
那敲門聲亦停了片刻。
“陣法破了!”
這時,‘白驢大俠’終于反應過來,震駭出聲。
眾人紛紛色變。
王安眉頭緊皺。
當時‘白驢大俠’分明說過,縱然再有數百無頭尸齊齊攻伐,雷刑鎮邪陣亦能堅持半個時辰。
可如今,那敲門聲響起的剎那,陣法就破了!
莫非門外敲門的是——人頭蛤蟆?!
門外,灰袍身影靜默而立。
‘他’臉上遍布溝壑,一雙眼睛渾濁泛白,面上沒有絲毫表情。
就是一張死人臉。
第一次敲門,敲門聲,敲破了雷刑鎮邪陣。
雷電纏繞在他身上。
又在頃刻間湮滅。
紅繩崩斷。
他除了身上袍子稍微破損,未見絲毫傷勢。
大概是沒見到有人給自己開門。
灰袍身影頓了頓,耳朵貼在門上,像是在傾聽門里的動靜。
他神色僵硬,行動猶如木偶。
聽了一會兒,他嘴角微勾,像模像樣地露出一個笑容,笑容逐漸擴大,擴大到整張臉。
嘴角向上牽起。
皺紋在笑。
嘴角在笑。
眼睛周圍的皮肉在笑。
但眼睛里冷冰冰的一片,沒有絲毫情緒。
依舊是個木頭人偶。
他伸出手,第二次開始敲門。
“篤篤篤篤篤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