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神歷三年韋爾博納聯合王國圣王都天秤城 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斥的市鎮大商場里,一道高大的身影,駐足在一處賣首飾的小攤前。
正歪著腦袋,斜靠在躺椅上,昏昏欲睡的老板支起脖子,瞇著眼,把視線投到面前擋住了午后溫暖日光的客人身上。
這是一個年青武士,十七八歲的樣子,身形高大挺拔,一米八的個頭把老板整個攤子都遮在陰影里,下巴上冒出稀疏的胡渣,顯然是常年在戶外活動,膚色被曬得偏棕,同樣棕褐色的長發似乎很久沒修建了,隨意的披在肩頭,披著旅者的斗篷,看起來風塵仆仆的,周身散發出凌冽的熱浪,如同剛才戰場上歸來的戰士,但卻不露半分疲態,尤其是一對招子,炯炯有神,仿佛正在覓食的餓虎。
老板的睡意都因為被這武士眼神一掃而消失一空,一個激靈坐直了身體,慌亂得避開武士的目光,低頭正瞅著對方防風避雨的斗篷下,雖然沒有絲毫的裝飾,但看得出制作頗為精良的甲胄。
以商人的眼光,自然知道能裝備這種全身甲的,不是侍奉貴族家的騎士,至少也是手段不差的傭兵,甚至可能是大盜賊,至少絕不會是手里缺錢的主,于是立刻又打起了精神。
“哦,武士小哥,買些韋爾博納的特產首飾怎么樣?送給你的女朋友。”
“特產么,這只是簡單上色的木雕吧?”
年青武士似乎也有興趣,隨手拿起一支看看,木制的發簪上有一朵朵小花,有紅,白,紫三色的,雕工還蠻精細的,聞著也有一股草藥香,難能可貴的是小花上星星點點的,沾染著一丟丟銀色的魔法祝福。
“嘿嘿,小哥是第一次來韋爾博納吧,這是我們的國花馬鞭草,象征‘正義’的紋章,是正義圣潔,神圣高貴,除魔辟邪的圣花。”
老板看這年青人挑來挑去的,拿了好幾個似乎在猶豫,于是笑著建議道,“白色的象征希望與純真,可以送給晚輩和未婚嫁的少女。紅色的表達家庭和忠貞,自然是送給婚約的妻子。紫色的則代表對愛和自由的渴望,送給傾心仰慕的愛人。”
武士數著手指算,“好啊,給我拿一二三四…三個紅的,兩,恩,三,恩,四個紫的,白的…晚輩誰都能送是吧…”
“…小哥你認真的嗎,做人不能這么渣啊…”
“喂!話太多了老板!我交游廣泛不行嗎!算了都給我包起來吧。老子幫朋友帶的別誤會了!”年青人隨手扔了一個錢袋過來。
老板揚起眉毛一時分不清這家伙是不是來砸場子的,但打開錢袋一看,立刻倒吸一口冷氣,亮閃閃的都是金砂!
“啊,我的眼睛!”
“…老板你不要那么夸張好嗎,可以去演戲了。”年青人咧起嘴角,笑看這小商人僅僅抓著錢袋不撒手。
老板肉痛得看著手里的錢袋,又看看一攤子,三十幾只發簪首飾,嘆了口氣從錢袋里拿了一個金砂,“我找不開,就收您一個子吧。”
武士倒是意外得看著他,“這么便宜?你的東西,在這里應該也能算是魔法首飾了吧?”
老板趕緊豎起手指‘噓’出聲,“小哥!小哥你不是一般人,看出來了自己知道就罷了,可別害我!”
武士揚起眉毛,蹲下身,湊近了問道,“怎么說?老板你也看的出吧,我是遠道而來的旅人,這么照顧你的生意,不如提點我一下。多抓一把吧,就當茶水錢了。”
“嘿,看不出小哥你眼神這么兇,倒還挺大方的嘛,不過一個旅人,方言倒是說的挺溜的…”
武士笑瞇瞇的道,“哪里,和朋友學的,一起喝酒的時候,聽他說些韋爾博納聯合王國的故事,說這里是‘正義’之神庇護的圣王國,精靈和人類聯合治理的樂土什么的。就逛過來看看。”
“是嘛,還有這種緣分呢,”老板嘆了口氣,看在同鄉和金砂的份上開口,“還能是什么事,抓壯丁唄,‘正義’發下了神喻,要和什么,不死族打仗了?反正現在是個有潛質的施法者都要上前線。我就免了,拖家帶口的。
不過看你這身板,這塊頭,如果對自己的實力有自信的話,倒不如去投軍吧。這可不是幫那些貴族老爺搶地盤,拼勁了力氣也只能拿幾個銅板哦。
這次是‘正義’親自發動的圣戰,神殿給的賞賜可豐厚了!說不定有機會獲得神明的賞識,獲得魔法武器,甚至入選神殿騎士呢!
打幾個骷髏僵尸罷了,這么簡單的任務一般的冒險團都能做了,機會難得啊。”
武士剛要說話,這時從旁邊傳來一陣喧嘩。他回頭望去,原來是有衣甲鮮亮的貴族軍隊經過。人群紛紛避讓。
頭戴鐵盔,手持斧戟,穿著半身胸甲,罩著紫底金邊的戰袍,戰袍和旗幟上,用金線繡著一座天秤的貴族士兵們,排成四列并行的百人方陣,正橫穿過大商場的街市。
步兵方陣的前方,還有幾個專門拿著長棍的士兵開路,行人商販,稍有避讓不及時的,就被一棒子打翻,連踢帶踹得拖到一旁暴打。
魔法商人沖外地武士招招手,往攤子里面挪了挪,于是武士也鉆進來,兩個人湊在一起蹲在路旁,看著士兵們開路,護送著兩個貴族經過。
一個是油頭粉面,長的好像白蛋糕般豐滿的肥胖貴族騎士,三十來歲,穿著銀光閃閃的魔法騎士鎧甲,那鎧甲打磨得油光锃亮的,頭盔上插著根染成紫色的長羽,胸甲肩甲上,油畫一般不知道雕刻了多少花紋和裝飾,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藝術品。
可惜這甲胄似乎不大透風,把胖老爺熱得滿頭汗,帶滿寶石戒指的粗短指頭捏著快絲綢,一個勁得擦汗。
他身旁則是個年輕的貴族少女,兩人都是一樣的金發紫瞳,五官也有些類似,不知是妹妹還是女兒。黑色蕾絲束腰下是紫色長裙,胸口被擠壓的隆起,拖著個天秤形狀的黃金吊墜。胯下的高頭大馬同樣是罩著紫色金天秤的馬具,還有一根鑲嵌了大塊寶石的法杖斜插在鞍座后面。
顯然這是個稀有的魔法師,而且是非常稀有的,可以獲得神殿的‘魔法使用許可’,即可以在同盟的土地上,合法公開得,學習和使用魔法的魔法師。
這樣合法的‘魔法少女’,在同盟領地上真的稀少,畢竟‘魔法使用許可’可不是光有點錢就能買來的,通常主神們只賜給自己最新任的仆從,完全是家族深得神殿器重的證明。
如此的稀少,也難怪她一副趾高氣昂的表情,用眼角斜著周圍臣服的凡人,心中充斥著高貴的榮譽感,自豪感和使命感的模樣。
當然最少見的還不是貴族隊伍或者魔法少女,而是跟在后隊,被士兵們用十幾條鎖鏈牽著的東西。
一條吐著信子的巨蛇。
看起來類似眼鏡王蛇的巨大魔物,背部是紫黑色,腹部是金黃的鱗片,光是直立起來的部分,已經有三層樓那么高,總體長大概已經超過二十米了。
這巨大的魔物,就被這么牽著招搖過市。就算是日常,要民眾不驚恐萬分也是不可能的。
但大概貴族們,至少從那個魔法少女似笑非笑的表情看,是非常享受匯聚到身上的,嫉妒和恐懼交織的視線的。
“御三家,神選侯萊布拉家的人,”老板看著隊伍過去,一邊沖武士說道,“是圣王都巡邏隊。”
武士挑著眉毛,“只是巡邏隊?不怕魔物傷人嗎?還有御三家是什么?”
“呸,他們才不在乎魔物會傷人呢,那是萊布拉家養的寵物,可是他們和其他兩家爭斗的底牌咧,”老板冷冷得道,“哼,平常一個個才懶得到下城區來,這是來拉選票的。”
武士一副要裂開的表情,“啥?拉選票?”
“呵呵,第一次聽說是吧,”老板和他嘮嗑,“過去聯合王國的領地上,有三家貴族大領主都自稱有什么王血,為了王國的所有權征戰不休。是‘正義’居中調停,提出讓三家貴族爭取領民的支持,支持者最多的一方來擔任國王…”
“原來如此,”武士表示懂了,“所以御三家就是過去的三個王血領主,在‘正義’的調停下建立了聯合王國么…”
“屁,哪個貴族會同意讓領民來選國王的。他們當然拒絕了,不,是表面上答應,實際上卻置之不理,沒有如此執行。
然后就因為違背了神契,忤逆了眾神的理由被全部殺光了。于是‘正義’就成了這片土地的主人,哦,叫代管聯合王國的‘仲裁者’了。”
“…好騷的操作…”
老板四處警覺得看看,偷偷摸摸得說,“以前的貴族被殺光了,現在的御三家是以前那幾個領主的庶出,仆從和遠親吧,反正有點血緣關系的,于是‘正義’就冊封他們為神選侯,管理舊領地,并賜下三神器給他們保管。也就是聯合王國的皇冠,寶劍和天秤啦。
但因為當時‘正義’立下的規矩,必須由王國的臣民投票選出國王,所以每隔三年,他們三家就要進行一次神選,最后由‘仲裁者正義’驗票并指明神選國王。”
武士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老板則聳聳肩,“其實沒那么復雜,還是按照領地來的,你看,今天來我們這片巡邏的是萊布拉家的人,那只要一直到選舉當天都是他們巡邏,我們這片街區就投票給天秤。如果換了皇冠或寶劍,就投他們,簡單吧。”
武士恍然大悟,“所以你們這現在是天秤的選區唄。”
老板聳聳肩,“哦,選區,恩,也算是這么個意思吧。
不過我聽說,這一次神選可能要改變規則了。因為本來三家的領地都是差不多的,選票相差不大,基本上是輪流當選國王。
但‘正義’發動的圣戰,只要能從‘不死族’搶來領地都算作自己的領地,御三家也會積極參加圣戰,爭奪國王的頭銜吧。”
正在此時遠處突然又傳來尖叫聲。
“快跑啊!魔獸暴走啦!”
兩人探頭望去,倒是不吃驚,那么大一條蛇在街市里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穿梭,不出事才奇怪呢。
這一會兒已經可以看到遠處士兵被發狂的魔蛇扔得漫天飛舞,平民們驚慌大叫著四處逃散。
胖騎士急得滿頭大汗,舉著右手甩著拇指上的紫色寶石戒指大吼,“停下!停下!停下!我乃神選侯之四子,亞瑟.萊布拉!聽從我的命令!停下!可惡!怎么回事,又失效了!”
魔蛇揮舞尾巴掃飛周圍的店鋪,士兵們聚在貴族身邊列陣,根本沒人敢上。
好在魔蛇對槍陣也沒什么興趣,扭過頭吐著信子,朝著旁邊一間商鋪院子里,放聲大哭的小女孩湊過去。
胖騎士亞瑟大驚,“卡米拉!卡米拉你快出手啊!我的魔力不夠激活禁制!你快來制止它啊!”
被喚作卡米拉的魔法少女卻坐在馬上一動不動,不是被嚇傻了,單純得不愿意。
“堂兄不用驚慌,等它吃飽了,自然就安靜下來了。亂用魔法,要傷到它的鱗片可就不好了。”卡米拉惡毒得微笑著,死死盯著朝小女孩靠近的魔蛇。
“什,什么?怎么會,你沒給‘斯提克斯之子’喂食嗎!這可是蛇啊!幾天喂一次就行了啊怎么會忘掉的!”胖騎士大驚。
“啊啦,是我的錯呢,原諒我把堂兄,下次不會了。”卡米拉臉上卻全無愧色,反而有種隱隱的興奮。
“下,還有下次??”白胖子也顧不得管她了,因為這時候女孩的母親瘋了似的沖出屋子,想救自己的女兒,似乎是刺激到了魔蛇,明顯的巨蛇已經向兩人附身加速了!
“攻擊!給我攻擊!”白胖子拔出鑲著紫色寶石的秘銀寶劍,居然拍馬從士兵的盾墻后躍了出去!
結果他沒拉住韁繩,直接像個球似得從馬鞍上摔下來,‘咣’得一聲摔下來。
“噗哈哈哈!”卡米拉被堂兄的傻樣逗得哈哈大笑,笑得擦著眼淚,“您這是在干什么呢閣下,哈哈哈!是想吸引注意力嗎?哈哈,都說了等它吃飽…咦?”
卡米拉猛得收住笑聲。
因為她看到有個披著斗篷的野武士,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院落里,把那對母女護在身后,正笑瞇瞇得,沖停在面前的巨大蛇頭,發出‘嘶嘶嘶’得不知是挑釁還是嘲諷的怪聲。
怎么回事?這土包子哪里冒出來的?為什么‘斯提克斯之子’不吃了他?
還不等卡米拉理解眼前的景象,巨蛇已經掉轉頭,睜著駭人的豎瞳,以驚人的速度向他們貴族所在的巡邏隊這邊,沖著落馬躺在地上還沒翻過身的胖騎士沖來了!
“嘁!這煩人的死胖子!”卡米拉咬著牙暗罵,她擔負著護衛主家的任務,要是因為找點樂子傷到了嫡系血脈,哪怕是家中年輕有為的魔法少女恐怕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魔法少女立刻抽出法杖,同樣拍馬沖出去揮舞手中的法杖。
“保護堂兄!‘斯提克斯之子’!不許吃那胖子!以我卡米拉.萊布拉之名!禁制‘雷罰’!”
可是法杖雖然閃爍了一下,所謂的‘禁制魔法’卻沒有發動。但至少魔蛇沒有去吃胖子。
而是近乎騰飛般,越過胖騎士,龐大的身軀掀起一陣腥風,從街市上席卷而過,朝著卡米拉張開了血盆大口。
卡米拉失神得看向撲到頭頂的蛇吻,“咦?”
“啊啊啊!”
“小姐!”“我的老天!嘔——”“卡米拉!快!快救她出來!”“少爺你快躲一躲啊她就剩下這么點了救出來還有啥用啊!”“沖這邊過來了啊!快逃啊!”
武士轉過身,懶得搭理身后的鬧劇,隨手摸出一把金砂和一瓶草藥,塞給身后驚魂未定的母女,“這是安神藥,上了戰場的戰士喝了也能睡好覺,給你女兒喝的。以防萬一盡快搬家。”
把兩個被牽連的路人送回屋,武士足尖一點,飛躍回之前的商鋪前。
老板張著下巴看著這個眨眼功夫就一個來回,比魔蛇都快不知道多少倍的‘人類’武士,又看看另一邊可以打馬賽克的血腥場面。
“…”老板瞪著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是侏儒。”武士沖他笑笑。
“…”老板抬起頭看看他的身高,“不想說就算了…”
然后他看看另一半,正被巨蛇打得哇哇亂叫的貴族和士兵,“呃…你不去阻止那魔物嗎?”
“有什么好阻止的,她不都說了么,吃飽了自然就能安靜下來了。”
武士笑笑,拿起包好的首飾,揮揮手告別老板,走入小巷子,一眨眼就失去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