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血色的未來
每個人，無論立場和善惡，都是它自己人生故事的主角，而故事總有結局。
就算有家世的優勢，岡茲兄弟能從一介凡人，爬到今天武斗派巫妖領袖的地步，其中必然也付出了數不盡的犧牲和努力，但得罪了索倫，或者說，哪怕它們的未來，有和索倫沖突的潛在可能性，這條路都走到頭了。
如今這個家族的最后一員，薩伊波羅.岡茲的演出，終于也來到了謝幕完結的時候。
“抓住那只蟑螂！”
“艸啊爬的好快！”
“哇啊還能飛呢！”
“真惡心啊…技術開發局能不能搞點正經玩意…”
十來個死兵，氣喘吁吁得追著蟑螂，逆著山麓的地勢向北方的山丘爬坡長跑，而巨蟑螂就沙沙沙沙得往北方，仿佛就在眼前的連天雪嶺狂奔。
“該死的！追不上了！給我中！”馬糞大吼著，在標槍后系上鎖鏈朝蟑螂投了出去，標槍在冷風中疾飛，一如既往的精準，可惜槍頭在光滑的外殼上撞彎，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百痕就飛落在雪地上。
“可惡啊！偏偏從我的防區走！太倒霉了吧！”馬糞是真的鼻子都氣歪了。
當然這不是什么運氣使然，比起有沖鋒的死亡騎士，速度極快的飛行石像鬼，還有根本不知疲倦的骷髏兵，紙面上戰斗力最強的死兵的防區，其實才是最大的漏洞。畢竟‘蟑螂’本身就不是為了來接戰，只是逃亡罷了。
馬糞雖然也是號稱指揮一個百人隊的百夫長，但實際上新兵都在訓練，老兵根本數量就不夠拉起防御線的。而且這鬼玩意太快了，于是雖然這么大塊頭遠遠被發現了，依然是呼啦一下就鉆空子從防線沖過去了，越拉越開，兩條腿的死兵，根本追都追不上！
所以早監聽著軍網調部命令的薩伊波羅，一路就挑選這種空當鉆過來。
“開槍吧！打它的腿！”“瘋了嗎！沒聽軍令說嗎！把通靈塔打爆了怎么辦！上馬上馬上馬！繼續追！”
死兵們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的怒吼。忍痛撕了價值連城的亡靈馬卷軸，上馬繼續追擊。
“跑起來還挺穩定的，或許應該考慮加一些攻擊系統，你覺得呢艾斯黛爾小姐？”一路利用防區中的空子，搶在軍團的包圍網合攏之前，逃出帝國防區的薩伊波羅輕松得笑道。
“多此一舉，只會制造無用的魔能痕跡在魔網上暴露自己的位置罷了。就連機動性能都只是錦上添花，隱蔽性才是關鍵。這種機動機關一旦被抓到位置就完蛋了。”
西瓊好像蜘蛛一樣躺在樹藤結成的網上，固定在核心控制室一角，不至于被高速輾轉騰挪的蟑螂摔飛。
“另外，閣下不如考慮怎么向精靈的魔弓手表明身份。要是被誤會是攻擊者，亂箭射爆了通靈塔不是又白搭了么。何況，閣下自稱并不知道納瑞姆是精靈細作不是嗎？您并沒有實際的聯系人吧？真的相信諸神會對您這個‘吃人的怪物’以禮相待？”
“恩恩，說的很對，那么我再考考你，知道精靈現在用什么方式通訊嗎？”技術開發局這些學術派的巫妖，都有好為人師的習慣，即使把弟子當成點心吃的薩伊波羅也是一樣。
這道是個好問題，西瓊頷首思索。
她也跟著去沙之國打過沙精靈，但其實南方的技術非常落后，所有的魔法技術都停留在二代煉金隕落的幾百年前，就連海軍也是多年不更新，還在用‘千節木古枝’這種幾乎可以上溯到大災難年代的古董了。
但北方精靈同盟是絕對不可能這么落后的。
精靈和人類比起來確實保守，老化，陳舊，缺乏創造力。但有一說一，至少在技術創新上，什么種族能和人類這種新陳代謝極快的弱小生物相提并論呢？
如果真的只靠著幾百幾千年前的弓箭刀槍，精靈同盟是絕對不可能跟得上不斷負重（貴族）前行的帝國大軍的。從軍事制度就可以看出，精靈軍其實是很認可人類的軍事指揮制度的。但設計到魔法指揮網絡這一塊，軍用魔網是基于通靈塔支持的復雜魔法陣。就算精靈也是不可能簡單學會的。那么它們又是在用什么方式指揮部隊的呢？
“你沒怎么上過沙場吧，”薩伊波羅倒也不等她多想，隨口回答道，“用哨箭。當然，不是那么簡單的哨箭，是通過…”
“聲音。”西瓊明白了，“長耳朵對聲波的接受頻道比人類更廣，它們能根據哨音的不同區分出軍令，這也是精靈吟唱魔法的特色，每個唱段里包含的魔咒信息遠遠超出人類的儀式魔法。”
薩伊波羅笑笑，“你去過白城嗎？白塔你聽說過吧？軍隊的大老粗們總說，這又是技術開發局搞出來的沒用的垃圾玩意。呵呵…
其實那是一個監聽系統，可以偷聽并記錄前線正面戰場上，精靈發射的哨箭頻率。
并在雙方軍隊的反復拉扯中，根據對方作出的反應，分析出精靈軍隊使用的內部軍令。當然，難的主要是把高頻的軍令從其他噪聲中區分開來，分析的部分倒是很簡單的，死幾個人讓前線的部隊多調動幾次就是了。”
西瓊瞪著它，“你，你是說…”
薩伊波羅依舊是淡然的微笑，“技術開發局一直都對精靈的動向了如指掌，但是沒到大決戰的時候，如果把這底牌暴露出來，之前破譯的軍情密報就不能用了不是嗎？
當然，現在這些和我就沒什么關系了。艾斯黛爾小姐，你說我用精靈的軍令聲波和邊境哨兵聯系，表達投誠的意愿的話，它們還會對我發動攻擊嗎？”
不，當然不會，如果薩伊波羅.岡茲真的叛逃過去了，那么軍令系統，通靈塔，機動要塞，強化飛翼，魔網的原理，夏娃的創生，還有各種沒有展露出來的技術開發局的保密材料和武器技術，一個整合了通靈帝國幾百年技術精華的大禮包，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直接砸到諸神們腦袋上了。
到時候別說它吃弟子，就算是要靈，諸神也要綁幾個精靈送給它啃的。
“所以，這才是機動三型真正的‘隱蔽性’，不止是帝國，就連精靈的傳令系統也掌握了…閣下真的下決心背叛帝國了？至少帝國對你們貴族不薄吧？是因為覺得被冤枉了？”想到這災難性的后果，西瓊也是口干舌燥。
“呵呵，艾斯黛爾小姐，我其實也很奇怪，真心在為帝國而戰的，幾乎一個正統的帝國貴族都沒有呢。你看看后面追我們這些死兵，都是賤民奴隸出生吧？
這個帝國除了剝削和欺凌，幾乎一點點好處都沒有給到這些底層的凡人吧？他們到底有什么好為帝國犧牲奉獻的呢？
被精靈統治又怎么樣？真的那么不好嗎？現在還不是被帝國貴族統治？何況精靈真的會滅絕人類嗎？倒不如說反而是如果人類勝利了，大概會把所有一切非人物種統統都滅絕吧？
所以，除了單純的愚蠢，和被長期調教馴服后的慣性，我想不出其他什么理由，可以解釋這些凡人的行為了呢。”
薩伊波羅摘下煉金頭套，直視西瓊的眼睛，“還有你呢？艾斯黛爾小姐，你為什么要這么努力得研究工作呢？就因為你有點王血嗎？還是為了人類那老一套？
不，你是個聰明人，你是為了增加自己的資質不是嗎？你也是個更關注未知而非已知的學者不是嗎？不如考慮和我一起投靠諸神如何？
你應該想過吧？不，以你的聰明才智不可能沒有認真想過，精靈諸神，是可以切實得給你‘賜福’，讓你從一個凡人，立刻變成長生的神之使徒的！”
西瓊沉默了，這倒是真的，被諸神賜福的人類英雄，勇者，國王，使徒…多活個一兩百年的例子在傳記中比比皆是，并非謠傳。當然比起正兒八經的精靈上千歲的壽命還差的很遠，但多一百兩百年，足夠她找到更多提升自己的機會了。
“你很明白的吧？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的命，其他什么東西都是虛的，為自己而活，為自己的興趣而活，這樣的人生才有價值。這樣的人生才快活。”薩伊波羅看出了她的動搖，越發歡快得從核心控制臺走過來，把手里的頭盔遞給她，“聯通頻率我已經設定好了，如果你愿意呢，就戴上和精靈那邊聯絡，我可以收你為弟子。
放心，主要是這‘夏娃的創生’確實是第一次使用，我一時也沒控制好食欲，但到了精靈那邊，大概要把技術開發局的東西都拿出來，總得有個值得信任的助手協助。
如何，我建議你抓住這個機會，只要活下來，不管做什么，活下來就有機會。”
西瓊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控制頭盔，猶豫得伸出了手…
此時‘蟑螂’猛得震動！仿佛絆到了什么發生翻滾傾斜，以至于核心控制室的兩人都被一時振開。頭盔也被震得脫手彈到別處。
“怎么回事？明明已經沖出帝國的防區了啊？”薩伊波羅皺眉一揮手，從控制臺上彈出了水晶球，投影出蟑螂周圍的影像。
蟑螂被抓住了。
從雪地下拔地而起的兩臺鋼鐵巨人，一左一右，手拉著死兵管用的鐵索，牢牢拴住了‘蟑螂’的機關義足，全力推進把高速機動的蟑螂猛得拉停下來。
“怎么可能！”薩伊波羅驚怒交加，“不可能的！為什么沒有偵測到！這么大塊頭到底從哪里冒出來的！”
而于此同時它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在蟑螂的頭頂投下的陰影。
仿佛突然從虛無中出現，半空中破開影幕現出身形的紅色巨人，仿佛滯空撲食的巨鷹，右腳彈射出明光閃爍的光劍，劍刃上藍光電轉，背上的三對鐵翼，紫電閃爍，猶如雷霆霹靂，仿佛告死天使。
“必死之果。”
吉爾特只看了一眼，就找到了索倫告訴他的，‘魔網的節點’。
于是赤紅的‘雜種’，從天而降，蒼鷹擊兔般鏟球似的凌厲滑鏟突刺，直破入‘蟑螂’頭背間關節，一腳踹進核心控制室，右腳的光劍撕開一道雷霆，將脊椎被管線鏈接，束縛在操控臺的薩伊波羅.岡茲一腳洞穿，釘在地板上！
“咳啊！”薩伊波羅大口噴血，胸口往下大半的身軀都被踩成了血泥。‘夏娃’的前景再好，潛力再大，在數噸重的鋼鐵巨人面前，也不過就是一塊肉。
“必殺之因。”
瞬殺了技術開發局的白袍，‘雜種’淡淡的開口，完成了因果律的唱段，面上依然毫無波瀾，仿佛只是簡簡單單的，踩死了一只蟑螂。
“咳咳咳咳咳！！”薩伊波羅把大量的血漿噴到扎古的盔甲上，手指死死扣著那仿佛是鮮血染紅的盔甲，血淚從眼眶中往外迸，“必，必殺之因？陰…陰謀結界！針對我的陰謀結界！
開玩笑…開著這種東西…居然還能用陰謀結界？！別胡扯了！這明明是血祭復仇的時候才能用的秘法吧！我明明是被冤枉的！我到底哪里沾染過那么大的因果！是誰！是誰用的陰謀結界！”
西瓊從樹網上跳下來，摘下頭盔戴在眼前確認了一下，和精靈的通訊聯絡真的差一點就發射出去，這才松了一口氣，把設定的演算機魔法指令取消。
這薩伊波羅，還真的想拉攏她一起逃亡，給了西瓊接入魔網的使用權限，也是夠諷刺的…
西瓊操作著關閉蟑螂，扭頭看向還在血泊中掙扎的副局長，“你還不明白自己哪里錯了是吧？
也是，這對于自私的利己主義者來說，確實很難理解。”
薩伊波羅扭頭怒瞪她。
西瓊全無懼意得看著它的眼睛，“你準備的這些，用來獻給精靈諸神求生的技術和裝備，這一切，真的是憑你自己，你一個人的聰明才智就能開發出來的嗎？
你的資金哪里來的？你的材料哪里來的？你的實驗品和數據，又是哪里來的？這每一個數字背后，都是千千萬萬條人命，換來的吧？
那么你想把這些我們奮斗犧牲拼搏所得的一切，送給幾百幾千年都在殘殺我們的敵人，還有比這更大的因果，比這更深的血仇嗎？
只要是個自認為還是‘人類’的生物，就足以觸發‘非殺你不可’的必殺因果了吧？”
薩伊波羅似乎還想說話，但被血嗆了一口，而西瓊接著說道，“精靈和帝國沒什么區別？的確是沒什么區別，但是別搞錯了，我們既不是為了貴族，也不是為了帝國在戰斗。
我們是為了未來，再也沒有‘精靈’和‘貴族’這樣的存在而戰斗。
把精靈殺光，把貴族殺光，把怪物殺光，
把一切對人類的欺壓者，剝削者，獵食者，統統都殺光。
這就是我們，為人類，選擇的未來。”
西瓊從懷里掏出筆記本和鵝毛筆，在一時陷入迷茫的薩伊波羅身邊坐下，將金燦燦的劉海捋到耳后，溫言說道，“如果閣下還自認為是個人類，不，是個學者。就省點說廢話的力氣吧。
現在告訴我，作為‘夏娃’的第一個使用者，死亡的感覺怎么樣？”
薩伊波羅.岡茲迷茫得看著眼前紅袍的少女，眼前血紅的巨人，眼眸中的天空，都被染成了同樣的血紅色。
血色的…未來么…
不管會怎么樣，它這個貴族，叛徒，食人者，注定是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