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垃圾們
“大小姐，我們到了。”
一輛馬車落在港口，執事星從架車位翻身躍下，替乘客打開門，將她攙下來。
瑪莉亞.圣阿絲戴爾，酒紅色頭發的貴族少女，身穿藍色調魔紋錦袍，佩戴著秘銀護臂，半身胸甲和束腰裙甲，逆著海風，遠眺停泊在港口的巨艦。
被烏爾里德斯改裝強化的巨艦正停泊在港口，密密麻麻的骷髏正如白蟻一般爬上爬下，搬運補給填滿貨艙。風帆升起，被環繞艦身的魔法靈風吹得脹滿，海盜旗被換成了白底黑鳶尾的新旗，在海風中來回招展。
這是塞拉瑟斯自己挑選的家徽。章魚觸手也被她用魔術修改成藤蔓，甚至在沖角下面的換上了一個擺明是精靈女神的頭像，如果不是時間有限，她可能還想把整艘船重新粉刷一遍呢。
“那就是‘東方辰星’號么…這么說，這次我真的能離開了？”
身負被無數人詛咒唾棄的姓氏，瑪莉亞雖然沒有遺傳到先祖張揚的發色和拔群的魔力，冷漠無情的態度和蔑視眾生的眼神卻傳承了下來，哪怕看向對自己獻上忠心的執事，冷冽的眼角都讓人感覺她好像在看一條狗一樣。
“是的大小姐，幾位少爺小姐已經默許您推出家主的爭奪。這艘船上還有那位王血的真正繼者，她也以魔法材料和黃金作為交易條件，放棄家業繼承權。您可以安心借著這艘船的庇護離開帝國，不會有人攔截追殺。”執事星卻對大小姐的冷淡不以為意。對于亞丘卡斯這一輩的幾個宗家子孫的德行，她這個管家了解的非常清楚。
瑪莉亞只不過是生得眼神頗為兇惡，在王家見的齷齪事情又太多，性格有些冷漠孤僻罷了。其實遠遠沒有她幾個兄弟姐妹那么惡毒卑鄙，和那位祖先更遠遠不能相比。
由于擔心大預言的對象出生在自己的血脈里，亞丘卡斯嚴禁子孫學習魔法，更別提轉化巫妖了。但為了以防萬一王血的繁衍又不得斷絕，每一代它都會從年輕血脈中挑選宗家。
把執事管家們分給宗家子嗣作為保鏢和仆從，然后看戲似得讓他們內斗，養蠱一般得決出優秀的繼者傳承它寶貝的王之血，其余斗爭落敗的分家，則像西瓊父親那樣的，被剝奪一半的回路放養在貧民窟，作為避免宗家意外絕嗣的備案。
通常，在宗家又有新一代子嗣誕生后，分家都不會活很久。更何況瑪莉亞這位僅僅是外貌兇惡，其實虛有其表的宗家最弱者。當然，她只是軟弱，卻不是個純粹的笨蛋。深知自己在這些血親的廝殺中絕對沒有幸存的可能，于是瑪莉亞果斷抓住這次逃亡的機會。
眼神冷漠兇惡的大小姐點點頭，取出腰間的卷軸遞給星，“那么我們兩清了。你家不欠圣阿絲戴爾的了。”
星默默得接過卷軸，上面是星的家系傳承，王家的世襲執事管家的家譜，和封印了她祖先靈魂的卷軸。說的好聽一點，她也是千年傳承的貴族，若是說的難聽一點，那就是做了別人一千年的狗，連世代的靈魂都被主人抓在手里拿捏。
其實，狗對主人一直是有感情的，但反過來卻不一定。
瑪莉亞也并非是星的主人，其實她從小就被指派給圣阿絲戴爾家最小的小姐，芙羅婭.圣阿絲戴爾作為貼身執事。為了自己的主人鞠躬盡瘁，拼盡一切。甚至在刺殺亞丘卡斯之后，她還愚蠢得主動回到王家，想要搭救主人一齊逃離圣阿絲戴爾這個無盡殺戮和仇恨的漩渦。
可惜她的主人，到底還是王家的種，最后還是撕下了過去溫柔可愛的假面，怒斥她是該死的逆種和叛徒。
反倒是大小姐瑪莉亞抓住了脫身的機會，用自己放棄家業繼承作為交易，替星從王家換回了束縛家族先靈的契約。
一把撕開封印，看著無數殘影在海風中顯現，發出如釋重負的長嘆，并隨風飄散，星長長得出了一口氣。至少，她曾經一直恨著的改造她身體，卻最終讓她活到今天的雙親，終于可以回歸平靜的永眠之海了。
“…突然就獲得了自由，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現在我會做的也只有執事的工作而已，請允許我繼續侍奉在您身邊，至少到您擁有自保的力量為止。”
星微微彎腰向瑪莉亞鞠躬，不再是出于狗對主人的服從，僅僅是為表達對方有意或無意得，幫自己了解心愿表示感激。
瑪莉亞點點頭，“好吧，我會付你報酬的，對了，這船上有浴室嗎？胸甲又悶又熱我都出汗了…”
星提著行禮箱挽著她的手臂登船，“請隨我來吧，我們專門改造過女士休息室，追加了一個獨立的溫泉浴池…”
“到底是哪個腦子有病的把淡水供給魔法回路分了一半出去建浴室！！”與此同時，船體下層的波魯裘斯聽到他招募的魚人水手們的報告都快要瘋了，“我就知道不應該把軍艦改造這么重要得事情交給那群瘋婆娘！馬上就要啟航了，這哪里還改得過來！”
但這還不是唯一讓他不得消停的地方。
“什么？精靈暴動了？又搞什么鬼！我都答應她們到了南大陸就解除魔力枷鎖釋放她們，還專門配了人類的船艙給她們，現在又怎么了？”
“恩，你買來的水手，那些精靈奴隸，拒絕和我招募的暗精靈戰團住一起。”吉爾特總結了一下，“她們說信仰不同，寧愿到下面和魚人哥布林住一起。”
“別胡扯了，我要她們爬桅桿調整風帆呢！你的傭兵能做這些嗎？”波魯裘斯抓著頭發，“等一等，我們還有哥布林的嗎？”
“不止是哥布林，還有鼠人，獸人和食人魔，”吉爾特翻著船員清單，“從港口自己混進來的，大概是想偷渡到南邊討生活吧。如果我們招的傭兵數量不足可以拿它們湊數。”
“喂！你們兩個負責人！”蛇女娜美怒氣沖沖得沿著船壁游過來，“誰把沖角下面的大王魷給拆了！我們得從‘貝勒姆奈特的海底鹽床’偷渡才能躲過精靈的巡洋艦搜查！你們想一路被海怪襲擊嗎！這下好了我們要到哪里再獵一頭利維坦做偽裝！
而且甲板上那些鄉巴佬是誰招來的！！連大炮都沒見過！有個老瘋子還拿魚叉叉我！”
吉爾特皺眉不滿，“弒鯨者可是北地令人聞風喪膽的海盜，而且大藍牙從我祖父的時代就縱橫冰海了。這次純粹是來幫忙的，順便連南方海域也一起征服了…”
“他都沒幾年好活了吧！我怕他熱死在甲板上啊！”
“唉，我說…唉喲臥槽！”波魯裘斯還想開口調解，突然他的影子從地上站起來，“我說過多少遍了不許躲在我的影子里馬修！！”
看到伊森利恩家派來的刺客，心有陰影的娜美立刻縮到一團盤著。
刺客馬修聳聳肩，向波魯裘斯轉達，“我來傳話的，佐爾格掌旗官認為橘子汁和葡萄酒的準備不足，而且她覺得船艙里有點臭，要你通下風，再搞點香水灑一灑。”
瘸子梅拉斯只派來兩個刺客，一名女性負責貼身保衛掌旗官塞拉瑟斯.佐爾格。而男性的馬修，現在負責隨時傳話指使波魯裘斯做這做那。
“我們是去郊游的嗎！！”波魯裘斯抓狂，“索倫呢！這家伙搞毛呢還不過來！到底是誰的試煉啊！招個兵而已啊太慢了吧！”
“確實，得根據他招來的軍隊數量，不滿一千人的話，還得配置些魔像和死靈仆從兵滿足最少出兵的規模，”吉爾特忽略抓狂的波魯裘斯，看向馬修，“而且西瓊在哪？她要拆的門已經拆下來了，要裝在哪？”
“等等？拆什么門？不，別告訴我我不想知道…”
吉爾特竟然依舊能做到面不改色，“她把冰淇淋店的門拆了要帶著走，大概是想家吧…”
波魯裘斯抱著頭蹲在地上看上去快瘋了。
“西瓊小姐和烏爾里德斯閣下正在下層魔法陣核心動力室，”馬修憐憫得看著他，補充了一句，“白袍吩咐現在在進行比較危險的魔法實驗，魔力抗性不高的生物禁止接近核心。”
“你們到臨出發的時候才開始做實驗！怎么不干脆點現在就把這艘船給炸了呢！？臥槽！別嚇我了行不行…”又是一道影子突然從面前站起來，波魯裘斯都無力了。
負責保衛塞拉瑟斯的女刺客蕾娜默默開口，“掌旗官召集你們上甲板，索倫帶著軍隊到港口了。”
“太好了！”一聽可以從這些屁事中甩手脫身，波魯裘斯振奮得跳起來，“那還等什么，讓他帶人登艦吧！他招募了哪支傭兵團？有一千嗎？”
“有，”蕾娜猶豫了一下，“有點多…”
兩千四百人，從熔爐鎮募集的人類的數量。
其中包括兩百名先鋒軍，一部分宰殺了鐵鋒的死亡騎士，獲得了新鑄的指環，一部分原先就有家族傳承的武士。隱藏在步兵列隊中，并不顯眼，卻是軍隊中層組織的核心。
兩百名工匠和技師，其中以學徒居多，他們的馬車運來了兩挺機槍，二十門迫擊炮，彈藥和大量拆成零件的機床設備，為了將來在南方建立基地和補給線做的準備。
再剩下的兩千人是從熔爐鎮，礦區，農場招募的士兵，主要是有戰斗經驗的起義軍，他們全身穿著鐵鋒龍騎兵團剛從熔爐訂購，剛成型還沒來得及附魔的新型全套板甲，背著兩三條連發步槍，手里還舉著用來結成槍衾方陣的長桿龍槍和盾牌。
在內部先鋒軍的組織下，整齊列隊，遠遠望去，如同帝都的港口突然長出了一片灰蒙蒙的鋼鐵叢林。
而在鐵林的后面，是四千五百人的蜥蜴人大群落，全是巢穴的新生代。而且每人至少還配備一匹坐騎，獵蜥，地龍或翼龍，都是它們同巢所生的親兄弟。所以其實是近九千蜥蜴了。
由于蜥蜴人沒什么積蓄，組織起來后由索倫（伊森利恩）買單，繞路去熔爐取了一波武裝。于是，這會兒集結在此處的已經不是只能用迷彩和羽毛裝飾自己的蜥蜴族獵人，而是被鋼鐵和白刃武裝到牙齒的成群兇暴騎兵。
光翼龍就有八百騎，蜥蜴人騎士們慣用標槍投矛，經過訓練后投擲手榴彈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三角龍雷暴龍這樣的地龍巨獸也有五百騎，試驗證明在地龍背甲上放迫擊炮也是可能的。只不過目前火炮成品還不足，而且炮兵也需要訓練，暫時還只能當作單純的重騎兵來用。
還有兩百名神殿侍衛，都是最精銳的青壯戰力，一個個塊頭都在三米左右，顯而易見的強大，實際上也過于強大了，因此也被年老的侍衛們恐懼，為了不在血祭中死于親壯之手，直接將它們賤賣給索倫了，所以這也算是雙贏吧。
熔爐專門趕工為它們量身打造了盔甲，插滿了抗魔裝甲，挑選了附魔武器組成了近戰力滿格的強兵。這才耽誤到了現在。
其余的三千全數是獵蜥騎兵。靈蜥們使用人類淘汰下來的燧發火槍和弩機代替了標槍和吹箭，戰術依然是遠程騷擾，而由獵蜥們承擔獵物奔逃時斜掠和追殺的任務。輕騎兵的定位下，它們的裝備以復合皮甲，鏈子甲和葉子甲為主，而給獵蜥裝上鋼鐵爪套。
波魯裘斯麻木得看著港口，把地平線都填滿的密密麻麻的大軍。
其他人也和他的表情差不多。陷入了集體的無語和迷茫。
‘東方辰星’號體積是不小，但也只是一艘船，你不可能把每個木桶和炮管里都塞一個蜥蜴進去，考慮到遠洋航行還需要食品補給，裝上一兩千人已經是極限了。而眼前有兩千多人加九千的蜥蜴。有些地龍體型還格外龐大一個頂二十個…
“…我們還能找到多余的船嗎？”只有吉爾特的無表情是真的無表情。
“就算有船，哪有那么多水手。”娜美擺動著尾巴，“哪怕把貨艙全部改造，塞三千人進去也是極限了。更何況船上的淡水魔法陣每日只夠生成一千人份的淡水…”
“現在哪有一千人份的淡水，有一半回路被拉到澡堂里去了。”波魯裘斯震驚得發現自己竟然也能和吉爾特一樣，心平氣和得談論這些奇葩事了。
“什！么！？你們在船上建了個澡堂？隨便找個地方沖一沖不就完了！沒看見周圍都是水嗎！”娜美尖叫。
“可是海水傷皮膚啊。”剛洗完澡的瑪麗亞大小姐一臉認真。
塞拉瑟斯和為她的種種設計出了大力的女妖，因為得到了同志的支持，一齊志得意滿得點頭，“沒錯沒錯，而且光天化日坦露身體太不檢點了。”
蛇女看起來也快瘋了。
“所以我們只能每次運送五百到一千人，來回跑幾次嘍？”吉爾特和波魯裘斯對了個眼神，已經決定放棄和軍隊名義上的統帥討論問題了。
然后索倫騎著關海法從虛空中跳出來，落在桅桿頂端的瞭望臺上，他換了一身和熔爐鎮人類士兵們一模一樣的板甲套裝，也就是鐵鋒龍騎兵團的死亡騎士們訂購的那批，只不過他這身已經是完成全部附魔和鍛造強化的完成品了。
“喂——！”索倫沖著甲板上的法師們興奮得大喊，“給我來個擴音魔法，我要做出征演講！”
波魯裘斯悄悄問吉爾特，“我們要不要先告訴他拉來的這上萬人只能帶走五百個？”
但這時烏爾里德斯和西瓊從地下的船艙走了出來，
“不，都可以帶走，我做了幾個小小的改動，升級了魔能核心并且把‘門貯藏術’施加到船艙里了，”西瓊眨眨眼睛，“現在這艘船就是我的異次元魔法工坊了。是一萬人，還是十萬人，都可以裝得下。”
吉爾特和波魯裘斯瞪著她，似乎是這時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眼前，站著的正是預言之人，這個年齡段有史以來最為天才的魔法少女。
而白袍聽到了少年的要求，于是隨手打了個響指，“通靈回響。”
于是光幕擴散開來，如石子落入水潭激起的漣漪，籠罩了整個帝都。
“咳咳恩！”索倫清清嗓子，他的聲音清晰傳遞到了這座死之城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生靈，死靈，人類，怪獸，巫妖，先鋒軍，貴族，奴隸，通過他通靈的天賦傳遞，在每一個意識體的耳畔回響。
“兄弟們！你們是垃圾！你們所有人，都是垃圾！！”
波魯裘斯捂住臉。
“今天站在這里的！全是一無所有的垃圾！！
你們沒有錢！沒有房子！沒有女人！
你們但凡有個溫暖的家！
還有必要跟我去海的另一邊拼命嗎！
沒有！所以你們站在這里了！
累嗎，累就對了，舒適是財主的！
冷嗎，冷就對了，溫暖是貴族的！
你們這些垃圾！一無所有！
你們能靠誰！
這個世上值得依靠的！只有你自己！和你手里的刀！
你們能拼什么！
你們這些垃圾！除了一條爛命！一無所有！那就把它燃燒殆盡吧！
你們想要什么！
你們什么都想要！因為你們什么都不曾真正擁有！
那么就握住你的刀！焚盡你的命！把塵世間的一切，都搶奪到掌心里吧！！
到海的對面去！
把舒適從財主手里搶過來！
把溫暖從貴族手里奪回來！
金錢！女人！名望！權勢！力量！
你們想要嗎！
想要嗎！
想要的話全部都給你們！
去找吧！去搶吧！
我把世間的所有珍寶，都放在那里了！！！”
先是索倫，然后是黃頭冠，接著是岸上的所有人。
一無所有的人類和蜥蜴，肩并著肩，跟隨著索倫一起，向著遠方，
向著即將落入海平線中的太陽，
向著那海的另一邊，
發出了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