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柳園下
結果索倫繞了一大圈，沿著海岸線走到碼頭，再重新回城區，折騰了一整晚，天蒙蒙亮的時候，才總算找到阿比迪斯家的宅子。
女騎士不在家，到底她也是個死亡騎士，應該是和血漿玫瑰的侍從協助戒嚴巡邏去了。
宅子里只有那個和掃地機器人一樣的骷髏女仆在，它還沒做飯的功能，目前廚藝也是為數不多活人專職的工作。據說是因為目前還沒有巫妖能研究出如何讓骷髏分辨鹽和糖。恩，應該也沒有巫妖去做這個研究吧…
通常情況阿比迪斯家的宅子就沒什么人。布里奇特大部分時候是在公會居住，也就是她老爹從前線回帝都換休的幾天會在家吃晚飯，因此廚藝糟糕，平時都是雇傭鐘點工來做飯的。
大概她知道老爹和索倫要購買侍從的戰備，這幾天估計回不來，又和公會的姐妹蹭飯去了吧。
索倫餓的不行，又沒有垃圾堆給他翻，只好去院子門口的信箱里翻舊報紙。
他現在無比懷念上輩子打個電話能叫外賣的生活，這個世界骷髏快遞還挺發達的，不知道為啥沒人這么搞。現在他只能找找看報紙上有沒有阿比迪斯家雇傭的那些廚師鐘點工的，然后寫信找人來做飯了。
然后索倫發現郵箱里有一封寄給自己的蝙蝠信。‘致索倫’上面這么寫的。奇怪，怎么沒有像大騎士那樣直接飛到面前來？
索倫也沒多想，隨手把信拆開。
有個藥劑師接受了索倫的魔藥制作委托，然后約索倫去‘莎莉花園’見面詳談。只要索倫抵達，在信紙上聯系藥劑師就可以了。
接著信紙上的墨跡活動起來，很體貼得標記出了帝都的簡圖和見面地點的坐標。
這個魔法還真夠便利的，索倫羨慕，他要是有一張地圖也不至于繞到占星師那里問路了，如果還能顯示出附近餐館的地點就更好了…
‘莎莉花園附近有餐館么？’索倫歪歪扭扭得寫到。
于是信紙上的墨跡再次活動起來，
‘店里也提供三明治，不過主要是賣冰淇淋的。很好找。’
索倫愣住了，嘿！一家冰淇淋店？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想不到魔藥強化任務竟然和死亡的神諭任務就這么一起做了，太簡單了吧！
‘我這就來！’
‘可以，我有空。’信紙上這么寫到。
咦，這么說是和那個藥劑在直接聯系么，魔法聊天軟件嗎。真是方便。
索倫把信紙揣在懷里，為了交易除了帶上全部的資產，主要是法蘭妮長公主賞賜的那一百來個水晶，還有三個血族卷軸。
對了！
索倫把臥室里的精靈神像臺燈拿起來。
他本來還想拿去給圖書館君看一眼鑒定下多少錢來著，這會兒來不及了，只希望那個藥劑師識貨吧，雕像里這么強大的魔法能量，居然還一絲不泄露出來，肯定不是一般的魔法道具。起碼也能拍個上萬水晶吧？
說真的是他運氣好，黑市那艘船這就莫名其妙的被人屠了，要是他晚去兩天，說不定就得不到…
索倫猛得反應過來，不會吧，不會這么巧合吧？
難道攻擊海盜船的目的不是制造騷亂，而是為了這個神像嗎？
索倫皺眉，這還真的很有可能，他是不是又卷進什么吊破事里去了？難道還有什么暗線隱藏劇情嗎？魔法的世界，又是詛咒又是預言又是命運的，應該沒有純粹的偶然吧，莫非是先鋒軍總是遭人追殺的被動觸發了…
索倫考慮了一下，反而覺得這神像更應該出手了，他可不想因為攜帶著什么被暗中勢力覬覦的任務道具遭到追殺。現在有可能插了個FLAG，那就立刻拔旗拔掉好了，等會兒正好出手給見面的藥劑師，或者扔到賭場和拍賣行。
打定了主意，索倫把神像塞到懷里，出門把院子里困得不行的小黑又踹起來，騎著它向信紙地圖標記的見面點趕去。
有了地圖導航就方便很多，這會兒快要日出了，石像鬼紛紛落到高塔的陰影中，魔像方陣踏正步的嘈雜噪音也逐漸消失。
天漸漸亮起來了，整個城市都靜悄悄的，空氣中充斥著早晨的露水，隨著獵蜥不緊不慢得奔馳，腥咸的海風吹拂著索倫的臉龐，充斥他的鼻腔。
遠遠得，索倫能看到海邊的街區突然寬闊起來，遠遠得有一片突出海面的半島，應該是最近十幾年才圍海填出來的新街區吧，都是低矮的普通人類建筑，可能是帝都的貧民區之類的地方。其中一片蔥郁的綠色格外顯眼。處在結界和魔法陣的保護下，遠離通靈塔和其他工坊，周圍也沒有其他哥特城寨遮擋。完全迎著海風和陽光。
莎莉花園，真的很好找，可能是這個城市里唯一的花園了。除了柳樹，灌木外，花園里還有明顯的花田和藥圃，索倫看到了不少在詞典里寫著帝都不出產的魔藥，大概都是那個藥劑師種的吧。
索倫跨下獵蜥，小黑找了個投下大片陰影的柳樹，盤在樹根下酣睡。
用戰袍裹住龍槍的槍頭，索倫敲敲門走進花園中心的一家餐廳。
“早上好，要點什么？”店里的老板是普普通通的人類大叔，沒有配搭水晶首飾，看周圍的草藥長勢這么好，應該是結界在抵抗著通靈塔的輻射。
“你們這，賣冰淇淋嗎？”索倫試著對對方比個眼色，看看能不能觸發什么任務對話或者劇情之類的。
對方莫名其妙的指指柜臺，放在水系魔法陣中儲存的冰淇淋，“這不都是，你要什么口味？柑橘？草莓？香草？葡萄？外帶嗎？”
“有沒有，‘死亡’口味的？”索倫使勁擠眼睛。
老板也瞇起眼睛，“小哥，你想搶劫嗎？我們這可是議會定點安置的人類居民區，住在這的雖然不是貴族，但都是某個法師的直系親屬。你想清楚再說話。”
好吧，原來是家屬聚居地，索倫看對方似乎真的聽不懂什么死亡的神諭和暗號，只好撓撓頭把藥劑師的信掏出來，“我是按約定來配藥的，你不是藥劑師嘍？”
“啊，她通常晚上有課，等會兒會過來吃早飯，”提到藥劑師老板立刻放松了警惕，顯然藥劑師是他這的常客了，“去那邊靠窗口的位置等她吧。”
“有早飯的話給我也來一份，恩，兩人份的好了。還有冰淇淋一樣來一點。”索倫大氣得拍了個靈魂水晶出來，“不用找了。”
老板斜了他一眼，以為冰淇淋很便宜嗎，本來就不用找好嗎。
很快早餐就端上來了，雞蛋培根香腸烤餅，非常普通的人類早餐，還有各種冰淇淋都加一點做的大冰淇淋杯。連日奔波消耗殆盡的血糖瞬間就被補滿了。
索倫靠在座椅上，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吹著涼爽的海風，在花園中遠眺海面。
哇，享受，這才是人類該有的幸福生活。
然后，那女孩就推開花園的柵欄，伴隨著晨光走進來了。
摘掉頭頂的兜帽，在清晨的海風下披散頭發，隨手捋到耳后。
金色的發絲和著柳絲的節拍，在風中拂動。祖母綠的瞳孔倒映著滿園的翠綠，猶如一彎碧泉，在光照下熠熠生輝。也許法師都是常在室內缺乏光照，她的膚色一樣特別顯白。但卻不是血族那種蒼白慘淡的死人臉，而是如羊脂玉一般，隱隱泛著著健康的紅暈。
“早安大叔，”少女遮著嘴打了個哈欠，“麻煩提神的花茶多加一倍。”
“早啊西瓊，”冰淇淋店老板比了個眼色，“你客戶來了，吃了兩人份的‘早餐’，還有一大堆冰淇淋，他自己點的。”
“嚯，是嘛，別暈過去就好了。”她彎起柳葉似的眉毛，理理袍子，走到呆呆望著自己的索倫面前坐下，“早上好，我是中期法師學徒和注冊魔藥師西瓊.艾斯黛爾，你可以叫我西瓊。”
雖然是和索倫差不多的年齡，但身上中期魔導士的紅色法袍，和胸口上耀眼的金橡葉徽章，還有白色手套上，纏繞的四個銀質R字手鏈，無一不證明少女傲人的學識和天賦。
她無疑是帝國有史以來最具天賦的女法師之一，平民出生卻已滿分2000點通過大圖書館的學徒測試，之后更是在上次中期魔導士考試晉升，獲得第二名的金橡葉徽章。甚至還在同時連續四次通過藥劑師工會的測試，晉升為4R級魔藥師。即使是大部分白袍子，也少有能在她這個年紀取得如此成就的。在魔法世界，她確實是可以自稱一句天才魔法少女的，當之無愧。
不過西瓊從來也不會因為這些虛銜而自傲，她有足夠的智慧認識到自己生存在一個多么危險的世界。很遺憾，大多數時候智慧并不比純粹的暴力和權勢更有用。而且西瓊有一個非常，非常，非常致命的短板。
她只有一個法術位。法力儲備也是中人之資甚至偏下，僅僅只是可以施法的級別而已。即使隨著歲月的增長法術位也能增加，但這種法力資質，恐怕是無法完成任意一種巫妖的轉化儀式的。
諷刺嗎？真的諷刺，哪怕西瓊精通數不清的魔法儀式和咒文，但她根本就沒有足夠的法力值來完成這些高級魔咒。因此她才會將主要的精力投身于魔藥學，以期通過強化魔藥來增強自身的魔法屬性。
會響應索倫的來信，愿意幫忙配置強化魔藥這樣的基礎藥劑也是有原因的，魔藥素材太昂貴了。魔藥師的練習需要大量的資金，雖然她可以販賣高級藥劑，但需要時間。而且比起自己再去討價還價委托購買，反倒是幫忙制作序列的強化藥劑，從別人準備的現成材料里揩油，最為方便省事。
別誤會，西瓊可不會做出可能導致她的藥劑師執照被吊銷的違規行為。她只是靈活得利用規則和技術，稍微修改一下魔藥委托契約里的條款，比如，只要能達到強化的效果，就不用考慮實際上消耗了多少原材料之類的細則。
當然不是通過謊稱制作失敗或以次充好之類，會影響西瓊她招牌的劣質詐騙手段，而是通過高超的魔藥水準，人為改良一些工藝，節省一批藥材，達到相等甚至更優的魔法效果，最終實現雙贏罷了。
因此，為了避免一些客戶的糾纏，也為了保證自身的安全。西瓊委托冰淇淋店的老板，給客戶稍微加點料。
不是什么特別有害的東西，大致就是迷魂劑吐真藥水之類常用于刑訊的藥劑，略微得迷惑一下客戶的精神，從價格，材料，交期，效果等各個方面，主導和暗示對方的判斷，最終達成更有益于西瓊，不，更有益于雙方的契約而已。
“差不多了吧。”西瓊看了看懷表，對面的男孩直勾勾得盯著自己快五分鐘了，還是一聲不吭，大概是早餐和甜點吃的太多太快，被藥暈了頭。現在應該思路沒那么混亂了，可以開始了，“你想要委托死亡騎士的強化魔藥，并且提出可以自備素材是吧？我可以接受你的委托，并且可以制作十個全序列的魔藥，只要你愿意簽契約，承擔制作失敗的風險并提供大部分藥材的話，制作資金我還可以稍微給你打點折扣。”
這可是難得的大魚，十個序列的死騎強化，能給西瓊提供一大筆藥材的人型藥材庫。于是西瓊微笑著，一只手攥住靈魂結晶功能，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墜激活讀心術，同時暗暗發動了自己唯一的一個法術位，解除了對方的心靈屏障。
商業談判的時候，還有比讀心更適合的魔法嗎？
于是西瓊透過耳墜，聽到了索倫的心聲。
他……在唱歌？
什么鬼？西瓊眉毛抖了抖，一瞬間以為對方是識破了自己的小手段做出了對策。但對方依舊直勾勾得盯著自己，又不像是恢復清醒的樣子。
接著索倫心里的歌，就通過讀心魔法的效果，轉換成了西瓊能夠理解的意思，傳遞過來。
我的愛人和我確曾相會在柳園下，
她雪白的步履款款走過柳園。
她讓我從容看待愛情，如樹頭生綠葉，
可我，年少無知，不愿聽從她的勸誡。
我的愛人和我確曾佇立在河畔邊，
她雪白的臂彎搭著我斜倚的肩。
她讓我從容看待人生，如岸上長青草，
可我，那時年少無知，如今悔淚漣漣。
是索倫前世的一首情歌，不知道為什么，
看著西瓊款款走進花園的時候，心底深處就有個聲音對他說，
這是我喜歡的類型。
伴隨著一點點欣喜，一點點期待，隨后是莫大的哀傷，
接著這首歌的旋律，就伴著悠揚的女聲回蕩在他耳邊。
久久也不能停息。
“…”西瓊無語得扶住額頭，這家伙，大概是藥嗑太多了，竟然當著她面唱這么肉麻的情歌…雖然還挺好聽的…
“咳，老板，不好意思，給他杯水，大概是噎住了。”西瓊比了個眼色。
老板也懂，給西瓊端來花茶，又給索倫的水杯里放了點解藥，抓著索倫的手讓他喝下去。
“嘿，嘿，回神，你是要委托魔藥制作吧？”西瓊打著響指解除對索倫的暗示魔法，“十道藥劑，整個序列的魔藥強化我都可以制作。我承諾提供你要求的藥劑，你負責提供原材料，接受嗎？”
“啊，啊？哦，做，接受，對，一個魔藥師做的最好。”索倫回過神來，聞聞水杯里有股怪味，于是放到一邊，繼續吃冰淇淋。
西瓊也不好當面制止，只能趁著對方再次被迷情藥影響之前，盡快把事情結束掉了，免得這小子又開始唱歌，于是取出卷軸和羽毛筆，攤在臺子上開始寫契約，“那么支付呢，你要用什么手段支付？黃金或水晶還是等價的道具魔藥？分期還是現結？恩？”
“啊？哦！”索倫反應過來，掏出水晶和卷軸放到臺面上，那個可能有大麻煩的雕像，他突然就不想拿出來了，“你看這些能做幾瓶藥？”
西瓊偷聽到索倫心中的盤算撇了撇嘴，怎么，還有好東西準備藏一手呢？一百多個水晶和三個只能血族用的雞肋魔法卷軸，呵呵，“三瓶。”
“啊？才三瓶？”索倫驚了，他本來覺得前期的六瓶強化足夠了。
“三瓶，卷軸對我沒用。或者你自己換成水晶，我可沒時間。”足夠的，但西瓊壓價了，就算賤賣那三個卷軸也是兩萬多水晶，前期的藥劑肯定足夠了，只不過這小子還藏著什么東西不肯拿出來，西瓊至少也得逼問出來看一看。
“…”索倫猶豫了，他本來確實是打算把雕像出手的，但看到這女孩后，突然覺得不能把這么危險的東西交給她。
到底是什么東西？西瓊越發好奇了，想了想，突然卷起契約站起來，“那算了，拜拜。”
“啊？什么？”索倫茫然得抬頭。
“算了，你是想服用魔藥，到公會去自薦做死亡騎士侍從是吧？”西瓊說道，“我勸你算了，雖然不知道你從哪里搞來的卷軸，但真的算了。
死亡騎士的競爭是很殘酷的，每年都要死掉一半人，你連前期六段強化的經費都拿不出來，不是貴族出生吧？
我知道，這個街區，這個城市，到處都是你這樣，夢想著投軍能改變自己人生軌跡的少年，但有的時候，平安的生活至少更長久。把你的卷軸賣了，找個地方開家店，老老實實活下去好了。不要為了什么摸不著邊際的夢想白白送命了，宿命不是那么容易扭轉的。”
西瓊扶著清風吹起的發絲，對著一個大早，就向自己獻上情歌的少年，綻放出如曇花似轉瞬即逝的笑顏，“再見。”
索倫的心底突然好像被針扎了似的抽痛了一下，整個人刷得站了起來，差點把桌子都掀翻了。
“怎么了？西瓊，他沒冒犯你吧？”老板抓著掃帚趕過來。
“不，沒事，我們正要離開呢，”西瓊示意對方先避開，剛才一瞬間，索倫身上的心靈屏障突然自動激活，把她的讀心術打消了。不對勁，這個少年有點不對勁。
西瓊隱隱把手縮進法袍里握住了藏著的卷軸。
“我…我還有一個東西，”
索倫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出來，但沒辦法，當那個女孩轉身離開的時候，
索倫也不明白，但卻又有種野獸般的直覺，仿佛一旦讓對方這么走開，兩個人的交集可能就這樣永遠的，徹底的，斷開了。
所以不能讓她走，以后的事情，只能以后再說了。
“我還有一個東西，魔法物品，還沒有鑒定，不知道值多少錢。”
索倫把懷里的雕像拿出來，放在餐桌上，緩緩解開裹布，露出精靈神像的容顏，為了避免對方不識貨，還特地摸了下神像的屁股讓它開眼，“好像是盞臺燈。”
但顯然不是臺燈，
不然西瓊的眼睛也不會突然瞪得好像銅鈴一樣大了。
“怎么，你知道這是什么？”索倫好奇。
西瓊幾乎是用了全身力氣，才把盯著雕像的視線拉回來瞪著索倫。有一瞬間索倫覺得她似乎是想噴出一堆臟話罵人但又不知該罵什么詞才能表達自己的情緒，結果憋了半天只憋出來一句，
“是精靈神的核心反應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