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責任
勸說失敗了。
盡管柳小江早在來龍虎山之前，大致就已經猜到了老天師的固執，但心里終歸還是抱有著那么一絲期待，很希望平時‘不怎么在乎臉面’的老天師，能在接下來的事件中一直堅持自己的做派。
然而，
這些經歷過數次動蕩的老一輩異人，果然也都有那種以大局為重的想法，往往都會由于自身所處的那個位置，繼而輕視……甚至是放棄有關于自身利益的一切。
那位老先生為了世人、為了天下，可以毫不猶豫地放棄自身的性命，以及他人眼中極度渴望的權利與地位。
而老天師…
則是為了門下的弟子，為了整個正一天師道，在明明不覺得柳小江有錯的情況下，選擇了以死來向世人證明龍虎山的清白，不打算在未來因柳小江之事給任何人留下話柄。
此二者在自身身份所賦予的責任面前，也皆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放棄一切私欲，哪怕是死……只要能充分履行自身的責任也在所不惜。
果然，還是失敗了…
柳小江站在龍虎山的山腳下面，回頭看向淹沒在林海之中的道觀，眼神之中也多少還是存留著一些失望。
你們這邊的人，真的很不一樣。
加百列之前雖然一直沒有出言打擾，但也顯然一直在內景中觀望著柳小江的一切，眼下見到又有人與那位老先生做出了差不多的選擇，終歸也還是忍不住開口對此種種表達了由衷的贊嘆。
她曾經全盛時期怎么說也是西方的神明之一，就算如今已經變成了那種所謂的‘舊神’，在西方異人圈子里的地位也仍然是極為崇高的，平時也并非沒有機會接觸西方普通人之中的高層人士。
畢竟，她與納森島那位曾經的王是不一樣的，是堅定選擇了要繼續守護人類的高潔天使，所以也曾不可避免的成為了那些高層手中的底牌之一。
但，不管過去了多少年，人類在加百列眼中基本沒什么變化，仍舊還是一群認真起來明明很有能力，卻總愿意為了金錢與權力等物不斷犯傻的種群。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這是加百列作為守護者多少年來與人類，以及那些人類高層接觸后總結出的客觀評價，因為她從未見過西方的那群家伙里面，有誰會在‘災難’面前像這兩位老人一樣，做出此等無私的選擇。
好人和壞人，的確是無論哪邊都有…
她曾經也不是沒見過與這兩位老者一樣的好人，但那……卻偏偏全都是在市井的人群之中，并非像這兩位老者一樣在各自的圈子里具有極高地位。
那些曾與自己有過許多次接觸的高層人士，平時看起來雖然一個個都是人模狗樣的，但在大事面前卻都沒有一個愿意站出來，像是這兩位老人一樣從不考慮自己……只考慮自己身上的責任。
一個個皆是好處全都自己拿在手里，責任與義務卻全都與自己毫無關系，完完全全就是在利用權力為自身謀利，而并沒有履行身處高位應該履行的責任。
而且，就算偶爾出現了與兩位老者相似的人物，往往也都在那種具備權利的位置上坐不長久，慘一點的……最后甚至連命都保不住！
加百列如今在這邊待的越久，就越覺得自己曾經的那種環境，或許早已經不知在何時走錯了路，以至于眼下……那些本該只存在于陰暗處的病態，也開始逐漸映在那些體面之人的身上了。
“路是人走的，而人…容易走錯路。”柳小江聽到加百列的聲音，收回了看向后山的視線，轉身繼續朝著山下走去。
“大多數人所做出的選擇，也總要好過少數人的堅持，因為那即便在最后驗證了是錯的，也不會有人覺得是別人坑害了自己，反而……更愿意冷靜下來回想自己究竟錯在了哪里。”
哈？現在都什么年代了，你是和那些普通人一樣，是在指責曾經的那種封建帝制么？加百列對人類追逐權利的行為沒興趣，方才發出的贊嘆也不過有感而發，所以對這些話難免有些疑惑。
“我只是在說…”柳小江搖頭道。
“人類本身其實并沒那么愚蠢，他們都知道什么才是正確的，但可惜的是……真理它永遠掌握在少數人手里，大多數人更希望注視著眼前的盤子里，被端上來以后到底是盛放著怎樣的食物。”
“而且…”
“仗義每多屠狗輩，這話放在什么時候都不會過時，除非人類本身并不能被算是一種動物，我們這邊在經受過苦難后，也只是相對比較幸運而已，真正仗義的并不全都是在整個社會的最底層。”
“而你原來所在的那種環境…”
“雖說人并不會因為出身而該死，但若是整個社會環境都一個樣子，多數人都贊同祖上的強盜理論，有這么多強盜的繼承者……你又能指望他們整體有多高尚。”
……加百列。
“人類就是這種生物，只講道理是不行的，你只有把他們打疼了，才能讓他們坐下來認真聽你說話。”柳小江走過前山的景點收費站，并在售票員詫異的目光之中，自言自語的朝著下方走去。
呵，你說你堂堂的全性掌門，來景點居然連門票錢都不給，現在又說這些高深莫測的東西，有時候……我真不知道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你，即便我存在于最接近你本心的地方。
加百列眼看著柳小江這種強裝鎮定，生怕被別人發現自己是偷跑上來的樣子，也不由得在內景中對外面的一切搖了搖頭。
“哼，該花的花，不該花的就省著點，哪有進家門還要自己掏錢的道理。”柳小江見自己走下半山腰還沒被叫住，這才終于放心似的緩緩松了口氣，為自己省下的百十來塊錢感到了些許安慰。
嘖，人家平時維護景點不花錢的啊，何況這也肯定會給龍虎山許多好處，不然其他龍虎山門人下山回來之后，為什么都是一副理所當然掏錢的樣子。
加百列對此立馬翻了個白眼，明顯是覺得柳小江太丟人了，還好自己現在并非實體的存在，要不然……她真就不愿意和摳門的柳小江一起出門。
“他們又沒把錢分給我。”柳小江理直氣壯道：“如果他們也把錢給我一份，那我當然是愿意掏錢買票的。”
你不是還有挺多存款的么，這些錢在我們那也能算個富豪了，怕什么？加百列對柳小江的摳門顯然是極為不解，不明白他一個有錢人為何連門票這點小錢都不舍得掏。
“哼，你懂什么，錢是靠省出來的，何況我這才幾個錢，如果我壽命也不過百年，倒是夠咱們一起揮霍了，但畢竟都是長遠的存在，把錢揮霍了之后又該怎么辦？”柳小江對此絕不松口道。
“我雖說很喜歡人類社會的生活樂趣，但可不想天天都為了柴米油鹽苦惱，呵……嬴勾，世人的災厄，卻在多少年后，為了賺錢去港口扛大包，這事要是讓人知道了，我臉皮再厚也不管用。”
那你現在這么摳門，說出去就不讓人笑話了？加百列疑惑道。
“不是還有沈沖么？”柳小江理所當然的說道。
“咱最近的消費一直都是他報銷的，所以你不也是單獨行動的時候，才知道我不怎么愿意揮霍錢財的么，不得不說……沈沖在賺錢這方面上確實有手段，我打算在一切結束之后再找他要一筆。”
“反正都是自己人，我和他客氣什么……你說是吧？”
…你臉皮是真厚啊。加百列聽到這些話，丟人的身上直起雞皮疙瘩，即便她現在根本就沒有實體。
“呵，等我‘賺’到錢了，你們未來都有錢花的時候，你肯定就不會再這么說了。”
切，我才用不著花你錢呢，難道你覺得我在國外這么多年，而且跟著人類的歷史一路走過來……
“你有錢？多少？”
嗯？你…這是什么表情，怎么不說話了？
“哦，尊敬的加百列小姐，您……缺兒子么？”
咚咚咚…
“師兄么，進來吧…”
張之維聽到聲音推門走入田晉中的小屋，“你都已經知道了吧。”
“小江么，呵呵…猜到了。”田晉中盤腿坐在屋子里的土炕上，聽到這話也只是面色平靜的笑了笑，接著便頷首示意走入屋內的張之維隨便坐。
“師兄你支開我，不就是因為小江的事，怕我可能會執意把他留下么？”
“你覺得他突然跑回來，究竟又是為了什么。”張之維坐在屋內的一張太師椅上，眼神緊盯著土炕上的田晉中，道：
“現在該不會就連你小子，也已經看出我的決定了吧…”
“呵呵…”田晉中見此笑著搖了搖頭，道：“不知師兄這話，指的又是什么？”
“你在那少給我裝蒜。”張之維見到田晉中這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當即老臉極為不爽的咬牙說道：
“之前的確是我疏忽了…”
“但轉念一想既然小江那孩子，都能猜到我接下來會怎么做，你小子在山上待了這么多年，就算再傻……也不可能一點想法都沒有。”
“畢竟，要說眼下這世上誰才是最了解我的人，恐怕就連受我傳承的那些個弟子……也都遠不如你。”
“師兄，您難道是指…”田晉中盯著張之維看了許久，隨之微笑著開口緩緩說道：
“您之后打算一個人為了小江、為了龍虎山慷慨赴死，想要把山上所有弟子都拋在自己腦后的事兒么？”
“…你果然還是注意到了。”張之維對此毫無意外的說道。
“是啊…”田晉中這回也就不再裝傻了，直言道：“早在師兄您之前面見楚嵐他們的時候，那態度……在我看來就已經有些像是在交代后事了，不然我也想不到您為何要告訴他們那么多。”
“畢竟，天師度是存在著禁制的，若非覺得自己之后可能見不到楚嵐他們了，我覺得您可能也犯不上冒著暴露天師度禁制的風險，即便隱晦……也要從側面將一切真相全都告知于他們了。”
聞言，
張之維倒是沒有在意自己的問題，也沒有計較田晉中為何如此了解天師度，而是緊盯著自己這位師弟的雙眼，問道：
“你…不打算阻止我么？”
“我阻止的了么？”田晉中眼中瞬間閃過一絲火氣，但還是盡量壓制著自己的情緒，道：
“師兄，您才是咱龍虎山的天師，才是咱整個正一道的領袖，您所做下的決定……又要我田晉中如何反駁？”
“私心可以有，但絕不能影響大局，畢竟……你我皆不是簡單的孤家寡人，你更是代表著龍虎山的山門，是咱正一道的那道人形牌匾，一切決定都要以正一道為重。”
“所以，基于這點，我找不出什么能用來阻止你的理由，也明白……自己無論如何都阻止不了你。”
“你明白就好…”張之維察覺到田晉中努力掩飾著的火氣，不由得緩緩松了口氣說道：“我若不死，小江所做的事，就可能被認為是串通好的，我龍虎山最后也難免落得個造就嬴勾的罪名。”
“何況，外面的人把我推舉的很高，許多人都覺得我是什么絕頂高手，殊不知我也只是個得了傳承的普通人，而普通人的天賦再高……在‘自我’造就的災厄面前，也一樣是軟弱無力的。”
“我若不死…”
“一些人恐怕始終都會覺得是‘自己’還不夠強，沒能掌握著世間能被用來否定一切的力量，始終都不會反思嬴勾那災厄究竟因何而出現。”
“所以，為了龍虎山的山門，我必須站在小江面前，為了我這師侄……與那尚有可能心存僥幸的世人，我也必須在合適的時機下倒在所有人面前，如此才能讓世人心中的‘自大’徹底倒塌。”
“哼，既然早都已經決定了，那還跑過來問我做什么，你是天師……盡管去做自己認為是對的事吧，我們這些正一弟子除了支持天師的決定，難道還能第一個站出來反駁天師么？”田晉中道。
“晉中，你也要在事后，履行自己作為老一輩的責任，站出來主持大局直到年輕人……”
“唉，責任…責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