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的董貴人有孕了。”
高氏拉趙仲鍼坐下,與趙仲鍼講起自己得來的消息。
母子兩人靜默片刻,高氏叮囑趙仲鍼即使離京,也應當常和昔日先生、同窗聯系,切莫淡了交情。對曹皇后那邊,也須得多多寫信問安,信中寫什么不要緊,要緊的是心意。
官家已經五十歲了,近年來接連生病,已經開始服用丹藥許久,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即便宮中生出個皇子,朝臣們也不一定會擁立這個皇子為王儲。
事在人為!
趙仲鍼在趙允讓去世那夜已經知曉祖父的心事,如今又聽母親這般叮囑,自然是點頭答應。
只不過他心中沉甸甸的。先生們都很好,他有什么問題都樂意幫他解答;曹皇后也很好,對他的關懷可以說是無微不至;蘇輅和王雱更好,平日里他們是無話不談的好友。
連官家也是很好很好的。
他不想過分利用這份好。
可是人生在世上,有許多事是必須要做的。
趙仲鍼心事重重地回了住處,看到擺在案頭的包裹,心情又雀躍起來。他打開包裹一看,首先瞧見的便是擺在最上面的那封長信。
趙仲鍼心中一喜,展信讀了起來,這才知曉蘇輅投資了一個書院,又搗鼓出不少新鮮事物。再往下看,蘇輅在信中好生勸慰了他一番,殷殷叮囑他注意身體,并附帶了幾張獨家養生食譜。
趙仲鍼算算時間,蘇輅寫信時應當正好是宮中傳出好消息的日子。
蘇輅那么聰明,有些事即便他從未說出口,蘇輅也是能猜到的。
蘇輅肯定知道他們家有爭奪王儲之意。
可即便猜出了這件事,蘇輅也沒有刻意對他好或者疏遠他,只把他當尋常朋友來對待。
然而,在聽到董貴人有孕的消息之后,平日里只給他寫薄薄一頁回信的蘇輅卻沒有對他避而遠之,反而特意寫這么一封長信來安慰他!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趙仲鍼眼含熱淚,命人仔細收起蘇輅給的養生菜譜,又感動地摩挲著蘇輅寄來的教材和試題,暗暗決定守孝期間一定要自學成才,把這些題全部做完,絕不辜負好兄弟對自己的關心!
趙仲鍼抹了把眼淚,給蘇輅寫起了回信,告訴蘇輅自家祖父去世的消息,委婉詢問蘇輅有沒有養生素菜,孝期之內他至少三個月不能碰葷腥。
趙仲鍼寫完回信每日便乖乖吃齋茹素、看書習字表現好一個孝順孫兒應該表現的孝心。
趙宗實自從趙允讓去世之后,精神有些不好有時候半天不見人影高氏派人出去找才發現他獨自坐在雪中半天,人都給凍病了。
高氏心中擔憂不已讓幾個兒女多盯著趙宗實,別讓他把自己折騰出問題來。
過了幾日趙仲鍼的信便輾轉送到金水書院。
蘇輅得了信才知曉汝南郡王去世的消息。他嘆了口氣,又給趙仲鍼搭配了幾種養生素菜,讓趙仲鍼在不能吃肉的情況下勉強保證各類營養物質的攝入。
想到許多身體孱弱的人都容易熬不過嚴寒的冬天去,蘇輅又給蘇渙他們挨個寫了信、抄了菜譜讓他們適當食補、堅持鍛煉千萬得健健康康的,他還得靠著他們在開封橫著走!
蘇輅群發了晚輩對長輩們的無差別問候,心情好了不少,每日又背著手在書院里瞎溜達,跟遇到的每個夫子、學生閑聊(或探討學術問題)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不過遇到更冷一些的天氣,蘇輅就不出去了天天坐在炕上享受那春天般的溫暖。
到年底,朝中終于傳來了不少好消息最大的那個自然是張方平成功沖刺進政事堂,成了參知政事中的一員。
他終于從三司使成為張參政了!
這對于大宋文人仕途而言是極其重要的一步邁進了這一步他就算是位列宰執的人了,再努力努力就可以成為文官一把手!
蘇輅他爹和他哥也不差,都升官了,不過考慮到父子一起被提拔有點打眼,蘇輅他爹漲的主要是俸祿,職權倒是沒變大,頂多只是面子上有光;蘇不疑的提拔就比較顯眼了,直接被安排去當地方一把手,并且已經被舉薦參加明年的制科考試,前途不可限量!
就連老江也撈了個縣令當,激動得老江只寫寫信來給蘇輅報喜,信紙上滿是淚痕。
據說唐朝有個名妓叫灼灼,她跟個叫裴質的文化人一見鐘情,分隔兩地之后天天以淚洗面,并且將擦淚的帕子塞進信封寄給對方,借此傳達自己濃濃的思念之情。
后世文人們把她這種深情的做法取了個風雅的名兒,叫做“寄淚”!
瞧老江這發達的淚腺,要是下輩子投胎當女人,肯定是玩這種深情手段的一把好手!
過年了,學生們都回家去了,蘇輅和張菀柔也回了開封,準備跟家里好好過個年。
本來小兩口每天都能在書院里溜溜達達,一時間分開了,蘇輅倒有些不習慣。可惜蘇渙朝官當久了,熟人也多了,過年少不得要帶著蘇輅應酬,蘇輅沒法天天往張方平跑,弄得他不時寫首打油詩去跟張菀柔感慨他們分隔兩家簡直就像那牛郎和織女!
蘇輅和張菀柔享受著隔街傳書的樂趣,不知不覺便來到了大年初一。
這年的正月初一出現了個不怎么好的天象:白虹貫日。
這個天象可以解釋為兇兆也可以解釋為吉兆,操作空間挺大,負責觀測天象的官員們討論了一番,內心雖然憂心忡忡,卻還是報了個吉兆上去,讓大伙勉勉強強過個好年。
可得知這一天象的人心里都憂心忡忡,包括剛剛成為參知政事的張方平。由于進入了政事堂,他平日里接觸到官家趙禎的機會多了不少,越發發現趙禎與過去有了極大的不同,比如越來越少言寡語,凡是能夠點頭搖頭解決的事他一個字都不會往外蹦,處理政務也很不積極,大多數時候得他們這些宰執代勞!
饒是張方平和韓琦不太對付,還是忍不住和韓琦商量起這件事來:趙禎這種狀態不行啊,哪里有一國之君的樣子?
韓琦笑著勸說道:“官家十三歲即位,在位已有三十九年,為江山社稷付出良多。如今官家身體欠佳,正是我們應當略盡綿薄之力的時候,我們只管用心做事便是。”
張方平聽了很不得勁,覺得這個老韓怕不是覺得自己把持朝政更舒服。他私下與蘇輅說起此事,蘇輅聽了卻感慨道:“韓相公真是我輩楷模,旁人總想著偷懶耍滑,他倒好,自己搶著活干,官家有這樣的宰相可太省心了!”
張方平冷哼道:“就怕他野心被喂大了。”
蘇輅說道:“您別擔心,我聽人說‘文人造反,十年不成’,肯定不會有事的。”
張方平總覺得這話雖然挺有道理,可聽著就是很刺耳。
這小子嘴里就沒半句好話,有他這么埋汰人的嗎?他自己難道不是文人?!
蘇輅說道:“朝中不是還有許多像您這樣一心為公的人嗎?我聽說政事堂的參政有好幾位,手里頭分管著不同的事務,韓相公真要有那勞什子野心,你們既不是瞎子也不是啞巴,肯定能讓他無所遁形!”
翁婿倆閑扯了一通,張方平心情好了不少,又叮囑蘇輅平日里注意一些,別和趙仲鍼走太近了。如今董貴人有孕,宮中是什么打算沒有人知曉,朝中諸位相公是什么打算也沒人擺到明面上講,里頭的水太深了,蘇輅這么個半大小子卷進去容易尸骨無存。
蘇輅說道:“我與趙賢兄只是尋常往來,貿然斷交太刻意了,旁人反而會看低我。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張方平聽他振振有詞,便也不再多勸。
“隨你吧,你心里有數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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