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您就別管了
如果蘇輅知道梅堯臣去給歐陽修送書之事，肯定會想：怎么又是你這大佬。
事實上，歐陽修作為近幾年的文壇風向標，旁人拿到點新鮮文章往他手里送是很正常的事，何況歐陽修不僅廣交朋友，還廣收門徒！
所以不管他搗鼓什么文學上的新鮮東西，最終都有可能被送到歐陽修手上。
蘇輅對這些事一無所知，自從與劉大耳有了交集，他購買話本子的渠道又多了一個，每天都能躺在樹下享受追更的樂趣。
由于與背后的黑心書商有了神秘的溝通渠道，蘇輅還能讓劉大耳把自己真誠無比的讀者來信轉給原作者。
這些讀者內容的主要內容大意如下——
“你寫這個不適合，切了吧！”
“你注定不會火，我給你指條明路！”
“跟風都不會跟，你還是早點回家種地去吧！”
“一個月就寫這么點，撒把米讓小雞啄都啄得比你快！”
“戲說不是胡說，通俗不是低俗，再寫下去小心我向官府舉報你！”
金剛盡職盡責地召喚出金公權，替蘇輅把這些點評謄抄了一遍，悄悄送去給劉大耳。
劉大耳與蘇輅神交已久，聽說蘇輅給市面上的作品寫了點評，心情很是激蕩，問金剛：“我可以看看嗎？”
金剛說道：“可以是可以，不過最好別看。”
金剛說完，有點不忍心地看了眼劉大耳，決定先行離開。
劉大耳覺得怪怪的，目送金剛走遠，還是沒聽從金剛的告誡，拿起蘇輅寫的“讀者來信”開始拆封。
他最先拆的一封是蘇輅寫給他馬甲的。
槍手終歸做不長久，還是得搞原創才有前途，所以劉大耳批了幾個馬甲在搞連載，準備哪個馬甲火了就讓它轉正，從此成為名利雙收的大文學家！
劉大耳認真讀完，稍加思索，思索失敗，兩眼放空地坐在那兒，仿佛一下子失了神。
他，真的寫得這么垃圾嗎？
他覺得不至于啊！
可是對方可是能構思出那等絕世奇書的蘭陵笑笑生，他的點評怎么會有錯！
劉大耳開始懷疑人生。
直至有人在外頭喊食堂開飯了，他才重新活了過去，套上靴子跟其他窮書生一起搶飯去。
生活不易，攢點力氣！
等他吃飽了，就拜托朋友把這些個點評統統送到對應的作者手上去。
絕對不能只有他一個人受傷害！
接下來幾個月，坊間開始流行起關于蘭陵笑笑生的傳說，據說蘭陵笑笑生不僅是風月文學的暢銷寫手，還是十分專業的話本評論家。他不愧是章回體話本的領路人，于此一道上無人能比！
看看吧，這幾個月里頭，他所批評的話本無一例外撲街了，印出來都賣不出去！只有少數幾本他評價為“寫得太慢”的書，成功成為了開封黑書市場的暢銷書！
更了不得的是，有人虛心受教，按照他所給的方向去寫新書，居然也大火特火了！
這可讓對方激動到不行，直接在后記里稱蘭陵笑笑生為自己恩師！
好在這些動靜在坊間鬧得挺大，外人卻無從得知，只有看書的人有機會瞧見。
這些人因為被家里人禁止看這種書，所以瞧見了也不會與別人談起，只在同好之中議論一二。
這種章回體話本這種暗中發育、野蠻生長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司馬光走馬上任，成為了開封府推官！
開封府推官平日里管的是審理案件，司馬光新官上任，不免把新舊案子都過了一遍，好熟悉一下份內職責。
司馬光心情不是很好。
他的老師龐籍對他恩重如山，自從他父親去世，基本是龐籍在照顧他這個學生，結果龐籍卻因為他的失誤被貶青州，這讓司馬光心里如何能舒坦？他上表拒絕過朝廷的委任，朝廷卻沒有批復，諸位相公都讓他安心做事，別受到麟州之事影響。
年輕人，有點失誤不是很正常？
真正做主的人又不是他，他只是負責考察一下、提個建議，最終采不采納還是當地長官來判斷。真要推鍋給一個年輕人，那才叫不要臉！
即便官家與諸位相公都沒有責怪司馬光的意思，這件事對司馬光的影響依然非常巨大。
這幾年他逐漸熟悉州級事務，日子雖然過得很辛苦，甚至還夭折了兩個孩子，他卻覺得日子越過越充實，他喜歡這種可以踏踏實實為百姓做點事的感覺。可就在這種感覺剛到來不久，他就因為自己所提的建議，親眼看著前線潰敗、百姓家破人亡，守城將士死的死傷的傷。
這對司馬光來說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不是仕途上的轉折點，而是思想上的轉折點。
在此之前，他有著一顆支持革新、銳意進取的心，甚至曾經認真研讀慶歷新政的各項舉措，希望能為慶歷新政搖旗吶喊。可是經此一事，他忽然意識到有些事不是本意是好的就可以了，像他這次一個考察失誤，就導致百姓流離失所、朝廷損失慘重，一地之政尚且如此，何況是朝中做出的決策？
很多東西要是改得不好，還不如不改！
司馬光懷著這種心情到開封府赴任。
目前的開封府尹是包拯，對司馬光亦是和顏悅色，讓他且放寬心，開封府推官是輪值的，他可以與其他人推官商量著安排日子，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緊。
司馬光自是不會消極怠工，這日沒輪到他當值，他便微服而出，到外面探聽消息。
既然要治理開封府，總不能連開封府有幾條街都不曉得，他準備到處走走看看，全面掌握開封府的基本情況，絕不再犯麟州那種輕率做決定的錯誤！
這是天子腳下，違法犯罪活動應該不會太多才是。
司馬光在心里剛這般想著，很快便看見一群書生往巷子里鉆，口里低聲嚷嚷著：“快，快，第三冊出了，就賣一天，晚了就買不著了！沒買到前兩冊的也趕緊，聽說這次有出套裝，可以三冊一起買！”
司馬光只覺得稀奇，忙攔下一個小書生問道：“你們這是去做什么？”
小書生見司馬光眉宇清正，一看就是個古板的人，立刻繞開他伸出的手，連連搖頭：“沒什么沒什么，我們年輕人的事，你們不懂的，您就別管了！”說完他撒丫子跑了，仿佛生怕司馬光追上來。
司馬光頓住。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
他真的老了嗎？他與老師前往西北線，那邊天寒地凍，到了冬天每天風都是刮骨地吹，日子確實過得不太舒坦，可他也不至于一下子變成老頭兒吧？
他今年才三十八歲！
聽這些小年輕的對話，他們是準備去買什么書？
司馬光本來不打算這些小年輕的事，可現在不一樣了，為了證明自己還很年輕，他決定去調查一下他們搶購的是哪本書。
在這種深巷里頭賣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經書，估計根本沒通過國子監審核，等他摸清情況就請包府尹派人來把這些黑書窩點一網打盡，進行一場全面的掃黃打非活動！
年輕人就該好好讀些正經書，怎么能被這些閑書占了心思？
前來搶購蘭陵笑笑生第三冊新書的年輕書生們絲毫不知道危險正在靠近。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剛才那個小書生那么有警惕心的。
司馬光找第二個人一問，對方就熱心地把蘭陵笑笑生的牛逼之處給司馬光講了。
這人顯然是個蘭陵笑笑生鐵粉，不僅猛夸蘭陵笑笑生的書有多好，還說蘭陵笑笑生的點評影響著如今話本市場的半壁江山…
司馬光有些驚訝。
難道開封府真的出了這么一號厲害人物？
既然這么厲害，為什么不走正經審核程序？有才華固然難得，但也不能走邪門歪道，書寫得再好，違規出版就是不對！
司馬光懷揣著“我看看到底如何再考慮從重還是從輕處理”的想法跟著眾書迷去搶購了一套書，帶著書回衙門準備仔細品讀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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