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己之短博人之長,是世上最愚蠢的事。
和真正的小孩子比玩雪,腦殼有點問題。
蘇輅自認是個聰明人,見此情景,當機立斷地微笑起來:“不難的,就是意義不一樣。這樣吧,我給你們講個故事。”
一聽有故事聽,小孩子眼睛都亮了。
誰會不喜歡聽故事呢?
蘇輅娓娓給張家小娘子三人講了個溫馨可愛的童話故事,雪孩子。
那個故事十分美好,非常適合小孩子聽。
大意是小白兔愛黏著兔子媽媽,兔子媽媽不陪它玩就搗蛋。勤勞勇敢的兔子媽媽為了出去覓食,給小白兔做了個小雪人。小白兔很高興,給它取名叫雪孩子,它們很快成為很要好的朋友,每天一起玩耍,發生了很多溫馨有趣的事。
最后小白兔睡著的時候家里突然著火,雪孩子沖進去救出小白兔,代價是自己化成了雪水。
三個大小孩子正興致勃勃地聽著,覺得小白兔和雪孩子的友誼真是美好,要是他們也擁有一個雪孩子當朋友就好了,他們爹娘也不愛陪他們玩!
等蘇輅講到結局的時候,連張家小娘子都懵了。
怎么突然就化成雪水了?
張家小娘子比兩個外甥成熟多了,很快回想起前面其實早就有伏筆,前面小白兔邀請雪孩子烤火的時候,雪孩子沒有同意。小白兔覺得雪孩子是不怕冷,其實雪孩子是不能接近火才對!
比起張家小娘子的理智分析,另外兩個真正的小孩子反應就直接多了。
他們當場哇哇大哭起來。
小孩子是控制不了自己音量的,一哭起來就是狼哭鬼嚎,哭聲能震破天際。
張家小娘子顯然沒見識過這陣仗,有些無措地守在一旁。
她也好想哭來著,被他們這么一嚎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兩個外甥是張家小娘子姐姐的孩子。
張家大娘子嫁到蔡家好些年,連育兩子,這回隨夫赴任途經成都府,自是要來拜見雙親。
張家大娘子一早就到了,還趕上了用早飯。眼下兩個孩子由妹妹帶出去玩,自己則跟馬氏在屋里說話。
聽到外頭的動靜,馬氏與張家大娘子都出來了。見兒子哭成這樣,張家大娘子不由問妹妹:“這是怎么了?剛才不還好好的?”
張家小娘子看了眼蘇輅,不知該從何說起。
蘇輅很有擔當,又把雪孩子的故事給馬氏她們講了一遍,既然是講給大人聽的,那就不用太注重語氣和渲染,隨便應付應付得了。
馬氏兩人聽來覺得這個故事沒什么不妥,相反,整個故事聽起來還挺有教育意義,畢竟小孩子玩火的事也不是沒有,讓他們知道玩火容易出事也挺好,這叫寓教于樂啊!
馬氏到底當過幾個孩子的娘,伸手摟過兩個外孫哄道:“化了也不要緊,每到下雪天又可以堆雪人了,它們還可以再見面。”
小孩子忘性大,剛才哭得情真意切,被馬氏一哄又高興了,拉著在他們心里晉升為“會講故事的輅哥哥”的蘇輅一起堆雪人玩。
蘇輅沒法子,只得捏著鼻子陪著兩個熊孩子搓雪團玩。
他揣著的一對兒雪人畫像壓根沒掏出來過。
成親真不容易,總有人會跑來打擾你精心安排的約會!
蘇輅唉聲嘆氣地把原本的一堆雪人兒變成四個大小不一的雪人兒,每個人都擁有了一個雪孩子,總算安撫好了兩個真小孩支離破碎的心。
到了午飯的點,蘇輅見到了張家小娘子的姐夫。
對方姓蔡,叫蔡天申,蘇輅不認得,不過這人年紀輕輕就是個進士,如今正要到外面磨練去。
這是大宋當官的正常流程,想要當大官,至少得出去歷練幾輪,只有極少數可以在科舉之后直接留在開封。俗話說“不歷州縣不擬臺省”,你沒有地方經驗,將來就沒可能入主中樞!
蘇輅一本正經地跟著蘇軾他們稱呼蔡天申為“蔡兄”。
蔡天申知道他們是張方平看好的好苗子,對他們挺客氣。
蘇輅對外面的事情很感興趣,自來熟地跟蔡天申打聽起他家鄉在哪,這些年又去過什么地方。
在蔡天申口中,他的生活十分單調,在家時沉迷讀書,一直過著兩點一線的生活;后來僥幸中舉,又沉迷公務,依然過著兩點一線的生活。
總而言之,他是一個十分純粹的人,積極上進,從不亂搞,什么著名景點他壓根沒去過,什么當世名伎他聽都沒聽過。
張方平聽了非常滿意,只覺自己沒挑錯女婿,他就喜歡這種踏踏實實的后生。
蘇輅也聽得直點頭。
不錯,牛吹得挺溜,以后他也要這么忽悠岳父。
飯后大人們還有話要說,小孩子先退場。
張家小娘子那兩個精力旺盛的外甥玩累了,被他們親娘攆去午歇。
只剩蘇輅和張家小娘子領著金剛他們出門。
出了府衙,張家小娘子才小聲開口:“你剛才覺得我姐夫在說謊。”
蘇輅訝異地看著她。
張家小娘子說道:“我看過見微錄。”
剛才她不僅觀察了姐夫,還觀察了蘇輅。
她發現姐夫說一些話時,蘇輅表情流露出幾分譏嘲。
蘇輅的反應正好印證了她的判斷。
蘇輅笑瞇瞇地說:“沒什么,成年人都是會說謊的,很多都是善意的謊言。就算他去過許多風月場所,見過許多名伎,你爹難道還能跟教訓親兒子一樣教訓他不成?既然知道了也無濟于事,還不如當做什么都不知道,人生在世,難得糊涂啊。”
張家小娘子聽著蘇輅漫不經心地說出這樣的話,不知怎地有些難過。
有時候她覺得蘇輅離她很近,只要她一轉頭就能看到;有時候她又覺得蘇輅離她很遠,或者應該說,蘇輅離所有人都很遠。
蘇輅見張家小娘子神色不對,抬手彈了彈她腦袋上扎著的小包包。
張家小娘子回過神來,抬眸瞪他。
頭發可是女孩子的禁區,男孩子永遠不會知道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發型,她們早上起來后花了多少功夫才扎好!
蘇輅諄諄教誨:“女孩子想太多容易老。”
有的事并不是你懂得越多越好。
同樣的,人也不是越敏銳越好。
大多時候無知反而是一種幸福。
張家小娘子似懂非懂地跟著蘇輅往賣玉石的店鋪而去。
掌柜的見是兩個小孩,也沒怠慢,而是熱絡地問蘇輅想要買什么。
蘇輅問掌柜的賣不賣水晶。
水晶不是什么稀罕物,早在唐朝時李白便寫過“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人不是像后世那樣用來做首飾按顆賣的,而是直接用來做簾子,可見它在玉石市場上算是比較物美價廉的東西。
掌柜的聽到說要水晶,本有些失望,不過見蘇輅兩人衣著不凡,又都帶著奴仆,面上仍是帶著熱絡的笑容:“不知小郎君要多少,要得少的話,我直接送給兩位。”
蘇輅繃著小臉說道:“謝啦,不過我爹說,我們不能拿百姓一針一線!”
掌柜的樂了,也沒有非給蘇輅送水晶,而是問起蘇輅要什么樣的。
蘇輅比劃了一下大小。
掌柜的說:“那小郎君可找對地方了,別處不定有這樣大的水晶。”他招呼伙計去把店里收著的水晶拿出來給蘇輅看,口里還不忘自賣自夸,“我們這的水晶,都是南邊買來的,品質特別好,保準小郎君和小娘子看了肯定喜歡。”
蘇輅含笑聽著,沒因為掌柜的自吹自擂的心動,比起聽別人吹牛逼,他還是更相信“眼見為實”這句話。
伙計很快取了盒水晶出來。
不愧是正規店面,蘇輅只是那么一比劃,伙計拿出來的就是差不多大小的水晶,滿滿當當裝了一盒。
蘇輅拿起來看了看,發現品相確實和掌柜所說的那樣稱得上極佳。
他拉著張家小娘子一起把其中幾塊雜質較多的水晶挑了出來。
既是要磨成遮陽鏡,自然不能有太多雜質,否則帶上只會加重張方平的眼疾。
兩個人把一盒水晶挑揀完,蘇輅合上盒蓋,對掌柜說道:“這盒子里的我們全要了,你給個價。”
掌柜見蘇輅行事不像尋常小孩,自是沒有抬價,直接報了個最公道的價格。
“好。”蘇輅眼也不眨地叫小翠掏錢。
小翠利索地上前把錢給付了,又退回金剛身邊,跟金剛一起練隱身術。
天色還早,蘇輅便領著張家小娘子在街上轉悠了一圈,買了些糕點和玩具準備回去哄小孩玩。
一行人轉悠到一處熱鬧的酒樓外,兩個鬧事的閑漢砰地一聲被扔了出來,正巧摔到蘇輅他們面前。
蘇輅反應敏捷地拉著張家小娘子后退了兩步。
小翠和金剛卻是反過來,齊齊橫身擋到了蘇輅他們面前。
蘇輅透過兩堵人墻,看見那兩個閑漢順勢躺在地上哀嚎。
他抬眼看了看招牌,巧了,百味居,那不是他好兄弟的破落酒樓嗎?
不少人瞧見百味居前的動靜,都圍攏過來看熱鬧。
蘇輅見那兩個閑漢明顯在假嚎,示意金剛和小翠讓開,自己走到了前頭,關切地說道:“你們看起來傷得很重啊,這百味居太可惡了,你們放心吧,我已經讓人去請官差了,官差馬上就到。我們都會站在你們這邊,絕不向惡勢力低頭!”
兩人一聽說請了官差,臉色都變了。
他們是拿錢來找事,沒想到沒找成不說,還被打了出來,所以他們順勢嚎起來準備給百味居破臟水。他們是城中有名的潑皮流氓,官差早都認得他們了,不一定會讓他們坐牢,但一頓皮肉之苦肯定少不了!
要不是好逸惡勞,他們也不會成了潑皮流氓。
這會兒見勢不妙,他們立馬跳了起來,二話不說往人群外擠,生怕跑晚了真被官差逮住。
沒熱鬧可看了,圍觀群眾興味索然地散去,只掌柜的走出來畢恭畢敬地朝蘇輅施了一禮:“多謝小郎君幫忙解圍。”
蘇輅笑道:“不必,我與你們少東家是好友。”
掌柜定睛看了看蘇輅,一下子反應過來,忙又重新行了一禮:“原來是蘇小郎君。”
“李賢兄跟你提起過我?”蘇輅奇道。
“那是自然,少東家說如果您來了,也把您當東家看待,最好的包廂隨時給您留著。”酒樓掌柜立馬把李紹的話轉述給蘇輅聽。
做好事,要留名。
你傻乎乎地不留名,別人怎么知道你都做了什么?
蘇輅點頭說道:“你忙你的去吧。”他頓了頓,又追問了一句,“這種事經常發生嗎?”
“可不是嗎?最近來搗亂的人特別多,”酒樓掌柜說道,“您放心,我已經找人去查了,一定盡快查明背后是誰在搗鬼。”
聽對方說已經在查了,蘇輅也就沒再多管,婉拒了酒樓掌柜的盛情邀請回府衙去了。
開玩笑,百味居現在的菜式可都是照著蕓娘的菜譜做的,他能吃到蕓娘做的菜,為什么要去吃高仿品?
酒樓掌柜沒立刻入內,而是站在原地目送蘇輅走遠才折返。
他聽少東家身邊的人說,少東家就是聽了蘇輅的建議才一口氣把酒樓里頭管事的人全換光了。
這么算下來,蘇輅還算是他的貴人!
真沒想到,少東家這位小友年紀居然這么小。
另一邊,蘇輅與張家小娘子回到家,給兩個小子送了一堆吃的玩的,成功晉升為他們心目中最好的“長輩”。
夜里蘇輅照例拉著蘇軾他們遛彎,不想經過張方平的書房外時看見張方平一臉愁容地立在廊下,看著積雪的庭院出神。
蘇輅招呼蘇軾他們一起過去給張方平送溫暖。
瞧見四張仍帶著幾分稚氣的年輕臉龐,張方平心中郁意少了大半。
許是因為夜深人寂,張方平難得地與他們說起了正在煩心的事:宮中的皇子生一個沒一個、生一個沒一個,到如今別說天資出眾的太子人選了,連個正兒八經的皇子都挑不出來!
官家這兩年病體沉疴,自張貴妃去世后身體和精神都越發不好了,太子人選也不知什么時候才有著落。
朝中許多人屬意立曾經由曹皇后撫養過的宗室子弟趙宗實為太子。
只是目前官家才四十出頭,大家都不敢明著提議人選,只能時不時勸諫官家幾句,希望官家早作打算。
蔡天申這次從開封過來的,張方平便問了幾句朝中之事。
得知官家入冬后又病了一場,張方平又跟著遠在開封的同僚們一起犯愁。
說句不好聽的,要是官家有個好歹,太子人選又沒定下來,朝中豈不是亂了套?
蘇輅聽了,不得不佩服當今圣上的好涵養。
擱在一般人家,你要是敢跑上去勸別人說“你看你連個兒子都沒有,要是你病死了誰來繼承你的公司?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你的員工們想想啊!別猶豫了早點找人過繼個孩子吧你”,對方難道不會抄起掃帚把你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