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牛犢(三)
隨著猛火油的使用,楚軍的云梯也好,攻城塔也好,在微醺的東南風中,皆被燒成了一堆灰燼。
既得了曹參的允許,漢北軍士卒將土手雷也不要錢地往外亂丟,漢軍千辛萬苦,到了今日,才算是終于打了一場富裕仗。
文粟在西城墻上看得明白,土手雷殺傷力有限,主要還是對楚軍心理上造成了打擊,引起了楚軍的恐慌。
文粟與身邊眾人道:“如今楚軍紊亂,若能出兵追逐,未嘗不能大敗楚軍,爾等可有敢與我出城的嗎?”
漢北軍士卒與楚軍打交道少,還沒有失去一往無前的銳氣,聽文粟這么一鼓動,都是紛紛舉手報名。
但也有老成的士卒道:“文校尉,曹將軍叮囑我們小心把守西門,確保萬無一失也就是了。如今要出城迎敵,萬一有了閃失,又該如何?”
文粟嘲諷道:“這也是你為何只能做一個老兵,而我卻能做校尉的原因了。”
文粟斥退了老兵,安排妥當了守城事宜后,便領著四五百勇士出城門追逐陷入紊亂中的漢北軍。
文粟出城后,深呼吸了一口氣,朝一個正在聚攏士卒的楚軍校尉沖了過去,持矛刺穿了那楚軍校尉的脖頸,跟隨文粟出城的漢北軍士卒無不振奮,重燃起修武黃河之戰擊敗楚軍的雄風,跟隨文粟左沖右突,殺個盡興。
文粟身處城外,卻時刻保持著清醒。在斬殺了那位楚軍校尉之后,便不再一味廝殺,反而在注意觀察戰場情況,在看到楚軍聚攏之后,更有一支楚軍已朝自己方向移動,文粟便將戰意收起,退往了城中,無一人折損到城外。
那追趕而來的楚軍校尉在門外一箭之地咒罵不停,文粟卻只是閉門不出而已。
參與攻城的楚軍陷入全面的紊亂狀態,到黃昏時分,楚軍第一波進攻結束,在修武城下丟下一千多具尸首后,終于鳴金收兵。
文粟心想,若是此時漢北軍有萬人規模,未嘗不能趁機再次擊敗楚軍。只是這般想法,卻也只是想想。
劉信雖然存了很多的土手雷,卻也從未對土手雷的作用抱太大的期望。況且,文粟的想法也難免是一廂情愿。
此次楚軍參與攻城的兵力不過萬人,還余下兩三萬人枕戈待命,若真有漢北軍大股部隊傾巢而出,這兩三萬人又豈會坐視?
只是文粟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有心腹來報,在文粟耳邊小聲說了幾句,文粟臉上喜悅終于不在。
因為曹參受傷了。
曹參在南城門前,被楚軍一刺客靠近,一箭刺中腋下,隨后那楚軍刺客也被憤怒的漢北軍將士亂箭砍死,扔下了城去。可也正因為此,南城門漢軍見識到楚軍的卑劣手段,心中對楚軍又小瞧了幾分,終于擊退了本已登上城墻的楚軍士卒。
曹參受傷,這是文粟從未想到的事情。
文粟匆忙來到曹參在南城門的指揮所在,一間十分寬敞的客舍中。客舍之中,左右出了曹參的心腹外,薄昭也先文粟一步來到了,此時卻是有些慌張的狀態。
曹參此時已經脫掉了甲胄,臥在床上,神情卻還清醒著,額頭之上卻都是疼痛流下的冷汗,但面容上依舊繼續保持著笑容,見到文粟來,這笑容多少真實了些。
“很長時間不作戰,忘記了楚軍的陰損手段!著了他們的道!你們可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說到這里,曹參看向了文粟:“我聽聞你還出城與楚軍戰斗了?”
文粟請罪并解釋道:“只覺得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若只是一味守城,被動挨打,難免墮了城中子弟的士氣…”
曹參抬手制止了文粟的解釋:“我曉得你的意思,也是我太過保守,未能擴大戰果。你能有這般想法,遠超乎我的預料了。只是接下來你代我守城,卻要務求穩妥,不可再僅用勇將的標準要求自己。”
曹參此言一出,眾人都是愕然,周圍更彌漫著一股悲傷的氛圍。
曹參轉頭看向薄昭,問道:“薄將軍以為呢?”
薄昭道:“武平侯走前叮囑過,守城事宜皆由曹將軍安排。我等皆俯首聽命就是,誰若是有非議言論,皆是我薄昭之敵。”
薄昭雖然沒太大的本事,但能留此地,畢竟還代表著劉信,有了他的表態,文粟接管修武防御重責才算是落到了實處。
曹參因為疼痛,閉上眼掙扎了一會,卻是喊來下人為自己擦去額頭冷汗,又換來城中婦人為自己涂抹了些許胭脂水粉,粉嫩了臉龐,才讓文粟、薄昭攙扶自己,出了客舍,到各城墻段落巡視。
漢北軍士卒皆已聽到曹參被刺的事情,皆心慌惶惶,此時看到曹參出來,皆松了一口氣。曹參雖然重傷,但活著畢竟是活著,活著便是一軍之膽!
在文粟與薄昭的攙扶下,曹參從城南走到城北,晚上的風吹得人臉皮酸疼,曹參的臉上卻始終帶著笑。
在城北,這里因為不是楚軍攻擊方向,所以部署的人也少。文粟與薄昭考慮到曹參身上的傷勢,本意是不去北城門了。但曹參堅持要去。
比起其他三個城門,北城門的防守難免懈怠,只留下一兩個人輪流在城門前巡視外面動靜,其余人皆都在熟睡。
聞得曹參來,一個個都慌忙從城墻上站起。曹參把北城門的校尉叫來。那校尉本做好了挨臭罵的準備,曹參卻只是叮囑他做好監視工作,另外要將士兵的睡眠安排好,不能露天睡在城墻上,這樣容易生病。
在曹參的溫暖關懷下,那校尉原本固執的眼神終于有所松動,聽進去了曹參的勸,表示一定會按照曹將軍教的去做。
巡視完北城門,巡城的任務也就結束,乘馬車回指揮所的路上,文粟問道:“剛剛明明是那位校尉偷懶懈怠,將軍為何不嚴明軍紀,責罰于他?”
曹參道:“我讓你二人攙扶著我巡視各營,便是希望你們明白咱們如今的處境。守御城池,最關鍵的是守御城池內的人心。若城內的人心散去,再堅固的城池也無法守住。”
“那名校尉是有錯,可在這個敏感時刻,我若是責罰了他,其心懷怨恨,轉頭開我北門迎接楚軍,又該如何是好?這里種種考量,還希望你二人細細體會!”
文粟與薄昭兩個聽了,俱是凜然,齊聲道:“謹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