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歸沛(五)
婁敬與叔孫通前后腳來到了菊園。兩人門前對峙了一番,他們同路不同道,各自走到了劉邦面前聽候垂詢。
“那小子不要命,居然直接來見朕了。你們且都說說,眼下該如何是好?”周圍沒有外人,劉邦也不必顧忌太多。
叔孫通上前拱手道:“陛下,劉信叛亂,已經是昭然若揭。對待這樣大逆不道的人,只需明正典刑即可。如此,天下人亦不敢有非議。”
婁敬并不贊同叔孫通的觀點:“陛下,叔孫先生要明正典刑,卻不知道要明何時之政?典何代之刑。三代之時,舜之弟不悌,多次害舜,舜依舊與弟相善。如今朝代剛立,陛下亦因反秦而興起。若誅戮劉信,天下人恐不會在乎劉信叛亂之事,只會說陛下枉顧親情孝悌之義!”
叔孫通道:“陛下,秦律中有言…”
婁敬冷笑道:“若依照秦律,九族亦不為過。且不知道劉信九族中都是什么人…”
劉邦見他二人爭執不休,心中一陣煩躁。他卻也知道只有自己能決定如何處置劉信,叫婁敬、叔孫通來,也不過是應付群臣作擋箭牌用。畢竟若真問食,有哪里少得了張良、陳平這樣真正的智謀之士呢?
劉邦干脆任由婁敬與叔孫通二人在菊園吵鬧,直到黃昏時分,才將二人打發走了。
劉信剛到縣獄時,田七便已經在等候了。而田七出現在這里,已然是背叛了劉信。劉邦讓田七看押劉信,卻也認為沒有人比田七更適合看押劉信的人了。
二人再次見面,彼此都有些尷尬。劉信見到田七,卻只是微微一笑,沒有半句嘲諷的話。
許久,田七強笑道:“君侯,你罵罵我吧。”
“罵你讓我覺得累。你若是覺得自己該罵,不妨自己罵自己,也蠻有用的。”
“君侯連罵我都不肯罵,看來對我十分失望,還是因為怕死沒了心情?”
劉信端詳了田七許久,嘆息一聲道:“你若這樣可是做不了一條好狗的。來,給我一拳,也好向皇帝證明你的忠心。”
田七握緊了拳頭,最終卻沒敢伸過去。劉信已進入到了牢房中,他并沒有站在原地挨打的習慣。
縣獄牢房破舊,原本鋪設的干草已經變得潮濕,劉信躺在草堆上,空氣中彌漫著發霉的氣味,劉信也并不以為意,他趕了許久的車,委實十分的疲憊,不久便傳來了鼾聲。
田七看劉信睡得簡陋,他雖沒有揮拳擊打劉信證明自己的忠心,卻也不敢冒著得罪皇帝的威脅,為劉信準備新的干草,只是任由劉信在潮濕的草堆上睡去。
一下午就這樣過去。劉邦拎著一壺酒,一只熟雞來到了縣獄。田七笑著臉來稟告,被劉邦斥退出了縣獄,其他的縣卒都被叫了出去。
大家都認為劉信活不過今晚。畢竟,殺一個人只需要一杯毒酒便可以。
田七出了縣獄,跌跌撞撞走在街道上,與虞小株迎面撞上。
縣獄中,劉邦踢了踢牢房的木門,弄出了聲響來。
劉信醒了,走過來,將劉邦手中的酒壺與熟雞都拿了去,一口酒一口肉,大快朵頤了起來。
“你就不怕我在酒中下毒嗎?”劉邦問。
“我敢來沛縣,難道還怕陛下給我酒水中下毒嗎?”劉信反問。
劉邦苦笑著搖搖頭:“你叫我陛下?怎么?事到如今,連一聲三叔也不肯叫了嗎?”
“三叔。”
被劉信叫一聲三叔,劉邦臉上的神色更為復雜。他上下打量著劉信,濃眉大眼,一字胡須,與自己那英年早逝的大哥頗有些相似之處。
可偏偏是他對自己的皇位威脅最重。
“信哥兒,你告訴三叔,三叔該如何處置你?”
劉信道:“三叔不妨將我軟禁起來,待三叔嗝屁,由我那心硬的三嬸派人來將我與三叔合葬。這樣外人只會談論我那三嬸的蛇蝎心腸,我的死便與三叔無關了。”
劉邦一時愕然。因為這的確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你三嬸是個女人,女人難免優柔寡斷,到時怕不是那么容易讓你死。”
“女人為母則剛。終究是三嬸的兒子劉盈來繼承陛下的皇位。三嬸總要為自己的兒子考慮。”
“可我還是希望你早點去的。你早點去我便能早點安心,所以這酒水中…”
劉信卻笑著將酒壺中剩下的酒也都喝得一干二凈。
叔侄二人便靜靜等待著酒水中的毒發作。他們等待了許久,劉信卻依舊好好地站在原地。
劉邦頓時有些慌了,他沒有想到劉信“百毒不侵”。劉信卻也愕然,他本以為自己是要被毒死的。
又過了許久,酒毒依舊沒有發作。叔侄二人對視得都有些尷尬。
“三叔要不要派人帶壺鴆酒過來?我聽說那玩意毒性強,見效快。”劉信問道。
劉邦看劉信的眼神中帶著驚懼。那個時代,許多人都相信怪力亂神的存在。毒酒毒不死劉信,或許只能說明是老天爺不想要讓劉信死。但劉邦并不在其中。他很快想到,是有人用正常酒代替了毒酒。
這個人是誰呢?盧綰?戚夫人?張良還是陳平?還是其他的任何人?如此看來,劉信到底將多少自己人滲透到自己身邊了?
接下來的兩三天,劉邦送行了諸侯王們,讓他們就國赴任。每個人都知道劉信便在沛縣的縣獄中,可大家卻都裝模作樣地仿佛沒有這件事情發生。既沒有人為劉信求情,也沒有人叫囂著早日殺死劉信。皇帝平靜地送走了諸侯王,只有幾個人明白皇帝心中的不平靜。
第四日劉邦終于頒布了詔書,赦免了劉信的叛逆罪,但也功過相抵,不再對劉信封王,改武平侯為沛侯。群臣皆高聲稱贊皇帝恩德。
劉邦讓人把劉信從監獄中請來,發現劉信只是白胖紅潤了些,其他一切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