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越站起,舉起耳杯,向劉邦敬酒道:“陛下平定齊地,威望著于四海。陛下何不效仿始皇帝,登泰山,舉行大典,昭告天下。也好讓世人銘記陛下功德!”
劉邦聽了,十分心動,詢問道:“朕的德行果真如此豐厚嗎?”
叔孫通聽了,比劉邦還要心動,登泰山,舉行典禮,這可是儒家的拿手好戲,也是振興儒家的好機會。
叔孫通正想要吹捧,卻不想陸賈這個時候站了出來,他也是儒家,但也與叔孫通這些善于舉行典禮的俗儒不同,當下直接斥責劉邦道:“陛下功德雖厚,但天下百姓卻尚未感受到陛下恩澤。平齊一戰雖然進行順利,但齊地糧草為之抽調一空,百姓有饑饉之色,戰士有抱怨之言。陛下眼下當少興大事,培養功德。但一二十年后,天下百姓皆沐漢恩德,雖不學始皇帝,天下百姓也擁戴陛下至仁之君!”
叔孫通嚇得連忙與陸賈撇清關系:“陛下,陸賈狂人誑語,當斬!”
當下又有許多人紛紛附和叔孫通的說法。
這些人當中,有迷信劉邦的,如盧綰、樊噲之流;也有借此表達忠心的,如雍齒、王平等人;也有藏著自己的小心思的,如韓王信、梁王彭越等人。
但劉邦臣子中稍微穩重一些的,便是周勃、灌嬰卻都是緘默不語。張良與陳平就更不必說了。
劉邦心中跟明鏡似的。有些人支持自己泰山封禪,其實并沒有存什么好心,須知道,封禪意味著帝王對自己一個階段的生平功業的總結。可劉邦現在的年紀,早已經處在他人生最后的階段了。因此,若是封禪,便是對他整個人生的總結。
可是劉邦雖然有開國之功,但麾下疆土卻是七拼八湊,遠不如秦始皇之時。想到這里,劉邦心里想要封禪的那一丁點兒興致也被徹底敗光了,乃舉杯自飲一杯苦酒道:“朕功德尚淺,北有匈奴之擾,南有百越不臣,封禪之議還是暫且擱置吧。”
一場宴會,敗興而散。夏侯嬰早早來了,但聽得群臣商議泰山封禪之事,便并沒有立即提及田敬。如今宴會散去,見劉邦要走,夏侯嬰連忙追了上去,向劉邦拱手道:“大王,咱們的人剛抓了一個叫做田敬的老者,甚是賢能,愿請陛下一見。”
劉邦卻是問夏侯嬰:“夏侯嬰,你認為朕的功德能夠在泰山舉行封禪大典嗎?”
夏侯嬰沒有想到自己還是沒有躲開這個話題,猶豫許久,還是扭扭捏捏道:“陛下已然在莒縣歡娛了一天,也該是時候率領大軍東進,逼迫楚軍回援,如此方能解睢陽之圍。”
劉邦聽了,愕然地看著夏侯嬰,隨即卻是大笑道:“夏侯嬰啊夏侯嬰,像你這樣的老實人怕是不多了。不錯,咱們是該去救信哥兒了。你去把田敬帶來,我便在行宮中見他。”
夏侯嬰道:“陛下何不親自去見一見,如此也能顯得陛下求賢若渴的決心。”
劉邦聽了,卻是搖頭道:“若是從前,我自是要親自拜訪的。但如今我已貴為皇帝,天下想要謀求見我一面的人才多得去了。我若再去拜訪他,對于其他人卻顯得不公平了。做皇帝,與以前做主公的時候,可是大大不同的。君主需要有自己的權威!”
夏侯嬰覺得劉邦說得對,又覺得劉邦說得不對,暈暈然,不過還是遵從了劉邦的指示,將田敬從監牢里提了出來,帶到了劉邦在莒縣居住的行宮。
田敬當初出使楚國,為了避人耳目,又換上了自己的羊皮裘衣,被抓的時候穿這身,出來的時候還是穿這身。夏侯嬰曾經想要借田敬一身衣裳,讓他能給劉邦留下好映像。田敬卻執意不從,與夏侯嬰說:“漢王若要用我,無論我穿什么,他都會用我。漢王若不用我,便是穿綢緞衣物也是無用。何須白費力氣呢。”
夏侯嬰帶著田敬徑直來到劉邦的臥室,正有兩個漂亮丫環在為劉邦洗腳,田敬卻對此一無表態,劉邦感到奇怪,詢問道:“田大夫對朕洗腳之事可有獨到的看法?”
田敬道:“人皆言,楚人沐猴而冠,今日觀之,果如是。”
這句話卻不是田敬的獨創,當初有人勸項羽定都關中,項羽不從,那人便說過類似的話。田敬之語,不過重復而已。
劉邦終究不是項羽,對于田敬這番言語不以為意,只是道:“可正式沐猴而冠的楚人,將你們齊人打敗了,你說楚人是沐猴,自己又是什么呢?”
“臣不過是隱居在山野的一只老山羊而已。只請陛下仁慈放行,許諾臣回家中,以放羊為生,頤養天年。”
劉邦嗤笑道:“你倒是想得自在。寡人年紀比你高,尚且不能頤養天年,如何會讓你如了意。我且問你,朕與你舊主田橫比,如何?”
“大王,為何不與自己侄兒比一比?你難道是怕比不過自己的侄兒嗎?”
劉邦再也維持不了一張好臉色。怒氣沖沖,連拍案幾道:“造反了!造反了!好你個田敬,真以為朕不敢殺你嗎?”
田敬道:“大王既然不許臣回家,臣只有死而已了。”
夏侯嬰叫苦不迭,他本意是推薦人才給劉邦,卻未有想到田敬竟是不愿,這次可真是搞砸了。
劉邦盯著田敬高傲的頭顱,忽然笑道:“田敬,你還是留下來吧,做朕的五羊大夫。為朕拾遺。朕身邊需要一位真正了解齊地百姓需求的人。”
聽到劉邦的最后一句話,田敬終于有所觸動:“陛下,臣…”
“好啦,朕并不計較你先前的冒犯言語。你的話倒是提醒了朕,朕連與自己的侄兒都不敢比較,這功德怕是打了太多的折扣。朕將終身不議泰山封禪之事。”
劉邦這一番做派,倒也真像是一個寬厚的長者了,田敬聽罷,終于納頭便拜道:“陛下不計較臣之過失,心胸之寬廣,超乎臣之想象。劉信是陛下侄兒,乃是血親,若能封其一國之土,定君臣名分,天下便可定矣。陛下也可高枕無憂矣。”
“你讓朕把齊國給他?”
田敬搖頭道:“不是齊國,是楚國。楚王韓信既然背叛了漢國,就沒有資格再擔任諸侯王了。陛下可將楚國賞賜給自己的侄兒。讓他為陛下鎮守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