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監御史平 劉信緩步走到了主街之上,身后還跟著五個累贅,
如今主街之上空無一人。遇到了危險,大部分人的選擇是緊閉房門。并沒有多少人在意誰是沛縣的主人。
劉信走在前頭,女孩與她四個弟弟跟在后頭。在小心翼翼走過了半個街道后,女孩的膽量也大了些。
“我叫采薇。”女孩道,她開始自述起了自己的身世,說的很可憐,期望獲得劉信的同情。
縱然劉信一路上都保持著沉默,采薇還是說了很多,說得很開心。
劉信根本沒有聽采薇說了些什么。一路走來,他都在細細觀察整個沛縣的狀況。
從目睹的情形來看,郡兵選擇重點攻擊了中陽里王陵家。為此甚至沒有立刻往雍家派兵,這給了雍齒逃離的時間。其他各里并不見秦兵騷擾。
劉信半喜半憂。喜的是秦軍主將并沒有將沛縣視作敵土。憂的是這樣理智的人,必會是劉信踏上起義之路的阻礙。
已到縣寺大門前。縣寺門口已經換成了郡兵把守。劉信整了整自己的方領,才向門口的秦軍兵卒稟報:“請轉告縣寺中長吏,沛縣學室弟子劉信拜見。”
監御史平沒有想到沛縣還有人這么大膽,居然敢在這個時候來拜見自己。要知道,他在大部分楚人心目之中,是虎,是豺狼,躲避還來不及。
監御史平望了一眼堂下的蕭何,縱使蕭何已經做了沛縣主吏掾,不也未曾忘卻自己的楚人身份,與自己刻意保持距離,拒絕了自己的舉薦,不愿入咸陽為官。
可現在,卻冒出了一個特例。縱然來者不什么才能,千金買馬骨,監御史平還是想要見一見這個膽大的楚人學室弟子的。
待通報的兵卒下去帶人,監御史平問蕭何:“蕭主吏可知道弟子劉信才能如何?”
“劉信法律背誦與格式書寫乃是沛縣學室弟子中第一名,更是老吏雍容的愛徒。不過他季父乃是前泗水亭長劉季,非良家子,這次擢取學室弟子為吏,便沒有他。”
劉季在沛縣的名氣不小,是老流氓蛋子了。便是監御史平也知道此人。他雖然不喜歡劉季,但也不會因此牽連到劉季侄兒身上。
監御史平身為秦吏,能夠控制麾下郡兵,更多是靠他的個人魅力。大部分郡兵其實也都是楚人,之所以愿意聽從監御史平的命令,是因為監御史平官聲不錯,一直不遺余力地舉薦楚人到各地為官為吏。
這樣做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舉薦楚人外地為官削弱了泗水郡的本土勢力。在其他各地豪族并起,響應陳涉吳廣之時,泗水郡還能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但也只是表面上的。
天下洶洶的本源在咸陽。中樞不靖,天下就不會有太平的一天。
如今沛令的縣卒已經反了,好在豪族王陵也反,兩幫人狗咬狗,這才讓監御史平輕松鎮壓了叛亂。
劉信跟隨衛士進入了縣寺庭院,采薇和她的四個弟弟卻被攔在了門外。監御史只要見劉信一人。
來到堂上,蕭、曹等屬吏俱在,獨沛令不在堂上。蕭何幫劉信介紹道:“堂上是泗水郡監御史。”
監御史平高坐堂上,待劉信作揖后,問道:“小子不避刀劍來此,不知何以教我?”
“無他,勸監御史反秦自立耳。”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蕭何心中焦急,監御史平與他們不同,可是深受秦恩,哪里是言語能夠勸反的。
監御史平卻一臉平靜,看不出半絲情緒。
“你是哪家派出的說客?黔首陳涉?還是楚國遺老?”
“兩者都不是,只是沛縣一學室弟子,來勸說監御史為泗水一郡百姓考量。監御史雖能翦除本郡宵小,但東面薛郡,西面碭郡,南面各郡,皆以復楚之名反秦。遍目四顧,泗水郡已如一座孤島,被包圍在反秦浪潮之中。監御史欲全泗水郡而忠朝廷,安可得乎?”
劉信又道:“大河滔滔,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今為監御史計,更為泗水郡百姓計,忠秦莫如自立,占一郡之地,進可圖取天下,退亦可保全郡百姓。”
監御史平苦笑,劉信所言,何嘗不是他終日所思。之所以還盡忠職守,不過是為報效朝廷知遇之恩。
他被始皇帝簡拔于行伍之間,一路升遷到監御史。始皇帝曾經和他說,他要讓四海之內皆是秦的子民。始皇帝說到卻沒有做到。監御史平卻一直為這個目標而努力著。可自從二世繼位后,他再也看不到任何成功的希望。
劉信其實并不在乎監御史平做出怎樣的選擇。他更看重的是監御史平麾下的軍隊。他們雖然目前還是秦軍,但同樣也是楚人。
劉信今日的這一番話更是說給他們聽的。與監御史平不同,泗水郡郡兵并沒有為始皇帝盡忠的想法,也比監御史平更看重泗水郡能否保全。
堂上沛縣的官吏以及跟隨監御史平而來的將領都看到了監御史平的迷茫,而迷茫意味著軟弱。軟弱的主將是無法帶給麾下的士卒未來的。
監御史平經過一番復雜的心理斗爭后,還是堅持之前的路:“平受先帝恩惠,縱然楚地百官全部背秦,平既然為泗水郡監御史,就要為先帝守好這一郡之地。”
劉信松了一口氣。監御史平若真被自己策反起義了,他在自己那便宜三叔面前可就不好交代了。
“是小子孟浪了。不知監御史高德。”劉信也不準備再勸。
監御史平雖然沒有聽從劉信的建議,但也不再把劉信只當做一名學室弟子看待。
“沛縣如今編制可還有空缺?”監御史平將頭轉向蕭何。
“尚缺三名亭長,一名鄉嗇夫…”
“沛令不是被匪徒李疾殺了嗎?”
蕭何抬頭看向監御史平,一時間不確定這位長吏心中有何打算。
監獄史平微笑著看向劉信:“小子,你可愿為代沛令?”
劉信一愣,他一直都是向著“反賊”的方向努力著,從來沒有想過要被秦朝的一名監御史舉薦,許以沛令的職位。
監御史平見劉信猶豫,道:“怎么?不愿意嗎?”
劉信為自己的猶豫解釋道:“信不過是一學室弟子,如何能就高位,恐不能勝任。”
“無妨。有蕭何輔佐你,憑你資質,定能夠很快熟練沛縣事務。”
監御史平不許劉信在推辭,直接把象征縣令權柄的印綬賜給了他,并在當天便離開了沛縣,留下周苛、周昌堂兄弟帶領兩百名郡兵維護沛縣治安。
劉信送走監御史平之后,與眾人返還縣寺后,立刻將印綬交了出來,放在公案上,對蕭何道:“小子年幼無知,不敢為沛令。請主吏掾自為之。”
蕭何連忙推拒:“不可。既是監御史大人舉薦的你,豈可以年齡自謙?印綬,信可自佩之。吾等盡力輔佐便是。”
如果不是知道后來歷史的真相,劉信可真要相信蕭何的話了。
但他可是知道蕭何與曹參等人背后的謀劃的。
自己那便宜三叔可就在從芒碭山歸來的路上。自己有點本事不假,但年齡尚淺,威信未立,驟然被監御史平提拔為沛令,不免為人嫉妒,恐怕要和前沛令一樣,要時刻擔心自己的腦袋被人砍下來。
而且,監御史平留下的周苛與周昌兩兄弟,在監御史平走后,一直跟隨在蕭何身后,顯然已經和蕭何勾搭上了。
翌日,劉信便不見了蹤跡。只有一名小孩送來了劉信的書信。蕭何讀了劉信寫在衣帶上的書信,對身旁的曹參道:“劉家這位大郎若年長些,到是沛令的一時之選。”
曹參道:“可惜他太年輕了。”
蕭何點了點頭,誠然,若非如此,他們倒也不用效忠的對象局限在芒碭山的那一位做叔父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