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沒有光了
男人想了想才說道，“蘇大哥是我們中隊的排長，和那些戰友一樣，都是在一場火災中不幸犧牲的。”
秦律注意到，雖然中年男人的臉上依舊是剛才那副微笑的表情，但是眼中的光卻在一點點消失。
微笑也變成了木然的微笑。
“我聽說…”秦律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你們整個中隊的人都在那場火災中犧牲了？”
中年男人吸了吸鼻子，“對，有中隊長楊石磊，排長唐子易，還有跟我相處了五年的劉成，還有楊剛，還有最小的…”
說到這里的時候，中年男人低頭，秦律明顯能看到他的喉結動了一下停頓了大概五秒鐘，才借著說道，“…還有最小的蔡家遠。”
中年男人雖然嘴上說著自己已經走出來了，但是所有人都分明能從他的眼睛中看到，一層水霧正在緩慢的凝結著。
秦律包括在做的所有人，都沒有做過消防員或者當過兵，他們很難想象，中年男人此時的心情，那是一種比沉重更沉重的心情。
“那你能講講當時是什么情況么？”秦律提問時候的語氣，也不自覺的變得有些沉重。
他之前跟女人聊得時候，并沒有從女人的口中問出究竟是什么火災，能造成這樣的后果，整個中隊之活下來一個，還帶著殘疾。
“那是三年前，”中年男人從吧臺上拿起一支煙塞進嘴里，但是并沒有點燃，只是那么叼著，“三年前，市郊的那個面粉廠的大爆炸我不知道你還記得么？”
秦律有些愣神，快速的在記憶中尋找著男人說的那場大爆炸。
他有點印象，那時候他剛上高一，對于這些社會上的新聞其實知道的不是太多，家里又沒有大人聊這個。
之所以有印象還是因為當時學校里有個同學的父母是那個面粉廠的員工，父母都在那場大爆炸中身亡了，學校組織捐款。
“有些印象，具體情況不太知道。當時好像死了不少人。”秦律有些不好意思。
中年男人沒有在意，似乎是早就習慣了這種答案，“嗯，那是場粉塵爆炸。”
“我其實對于我的未來并沒有什么規劃，”男人說著抬手往上指了指，自嘲的笑了笑，“其實我現在也是混日子，如果沒有那場事故的話，我可能會在部隊呆一輩子吧。”
秦律看著男人下垂的眼角，眼光里似乎是帶著一種很復雜的意味，難以描述出來，他前世碰巧看到過一篇關于參加過戰爭的老兵的新聞報道，似乎當時那個老兵的眼光也是這樣的。
暗淡，無神，甚至有些漠然，這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男人的身上。
這個男人殘疾了還能開起這么一家餐廳，本應該是一個積極生活的人。
“自從那件事之后，我幾乎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他們的名字，尤其是父母。某一個瞬間會特別難過，會…”男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皮，“會自己一個人躲到角落里去，擦兩滴眼淚。”
這時候，女人手上拿著一個水壺端著杯子走回了前面，男人僵硬的對女人扯了扯嘴角。
直到女人端著水壺回到后廚繼續燒水，男人才接著開口，“因為很多戰友，他們當時已經被炸的面目全非了。當時看到那些尸體的話，第一個想法是不希望是我身邊的戰友，但同時希望又能找到他們，很矛盾。”
男人說的話，有些不好理解，應該是文化程度不。但是在場的人都聽明白了，粉塵爆炸，威力不亞于炸彈，有可能連全尸都留不下。
“當時只能很認真很仔細的看著他們身上的每一個部位去分析，這是不是我的戰友，是不是睡在我隔壁的兄弟。”
說到這里，男人的眼睛中的水霧已經明顯了很多，眼眶也有些發紅。
秦律心中驀然的升起一種心酸的感覺，可能這種情況下，活下來才是最痛苦的吧，明明昨天還在一起聊天打屁的兄弟，突然之間就被炸的支離破碎的，偌大的中隊空蕩蕩的，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通知家屬的時候，是我最難受的時候。”男人的眼淚止不住的吧嗒吧嗒的落下來，但是無論是誰，這個時候都沒有資格去笑話他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
男人沒有像正常那樣，嚎啕大哭，而是無聲的掉著眼淚，從桌子上拿起手機，遞給了秦律。
“你看，這是當時我通知嫂子的短信。”
秦律接過手機，上面有一條短信。
男人：嫂子對不起。
過了二十分鐘，男人沒有收到回信，繼續又發了一條。
男人：嫂子，您盡快過來一趟吧。蘇大哥過兩天才能回去，我到時候送蘇大哥回家！
蘇井母親：嗯，我知道了，不用了，我去接我們家蘇樹回家。
蘇井母親緊接著又發來一條短信：替我問候受傷的戰友，謝謝你。
五分鐘后，男人才將短信回過去：嫂子，中隊就剩下我了。
秦律的喉嚨有些發澀，眼睛開始發酸。
這短短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里，誰知道兩人經歷了怎樣的百轉千回。
中年男人繼續說著話，“所有的戰友家屬都是我接待的，也只有我了。”
男人揉了揉鼻子，“每接待一次就能感受到那種讓人難受到崩潰的感覺，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楊剛的家屬，她當時表面上并沒有露出過任何的表情，包括說話的語氣都是非常平穩的，但是我就是能感受她內心的那股波動，當時就希望她能哭出來或者做點什么也好。”
男人語氣有些凝噎，“他…他才二十四歲，預定三個月之后就結婚的…”
男人繼續吧嗒吧嗒的掉著眼淚，“當時…當時…”
他突然說不出話來，拼命的淹了一口口水，才繼續帶上了哭腔說道，“當時死的應該是我！楊剛他是為了救我，第一階段爆炸的時候，他猛地將我…我推了出去，就喊了一句快跑。”
“等我跑出去的時候，也就不到十秒，工廠第二階段爆炸了…”
“就幾秒，幾秒不到，我感覺經歷了一個世界那么長。”
“我再回頭看的時候，楊剛，在我面前，就在我面前，被爆炸崩飛的鋼管扎了個透心涼。”
男人說到這里的時候，再也忍不住了，抱頭小聲的啜泣起來。
“當時…楊剛還努力沖我喊，跑，快跑，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