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nd自然是不好說話的。聽到王翠蓮為難糾結時間的問題,他小眼一瞪,笑容俱無,沖著王翠蓮嚷道:“一天時間,25號拿到證,這是你說的,你在會上說的呀!你現在跟我說一天拿不到,你一個部門的老大,講話這么出爾反爾?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虧你在會上還那么硬錚錚的挺像個人物,原來是準備著私底下耍賴皮的啊!”
王翠蓮不好發作,滿臉通紅,只耐心解釋著:“是這樣,一天是軟著登記中心辦理證書的時間,我們這邊需要準備材料郵到北京去,路上快遞也得耽擱時間。北京那邊也得出人去辦這事兒,都得時間呀…”
wind一臉不耐煩,擺明了跟王翠蓮為難:“你少跟我說這些!當著眾人面夸下海口,現在又辦不下來,早干嘛去了?我們不要時間做事嗎?就你法務部需要時間?!”
聽到wind不依不饒,想到自己態度軟成這樣跟他商量,王翠蓮突然就破功了,她看住wind,黑了臉甕聲甕氣的吼道:“就我法務部需要時間!這事兒明天一天它辦不成!你跟我瞪眼,你非要25號就拿證,你能你上吧,我是辦不出來的,換成別人我估計也辦不出來!你嫌我會上沒講清楚,我現在講清楚還遲嗎?你不答應,行,我直接跟張超說,我會上被你逼著沒講清楚,我現在講清楚還來得及!”
wind本來瞪圓了眼睛,一副不肯罷休的架勢,眼見王翠蓮狗急跳墻一樣的就要給張超打電話,立刻意識到鬧到張超跟前,他兩人都落不到好。王翠蓮光腳不怕穿鞋,皮肉厚實,不怕落下壞印象,他自己可是愛惜羽毛的,這一年好不容易在老板跟前攢下點好印象,可不能就這么打了折扣。于是不耐煩的揮揮手:“行了行了!最怕跟你們法務部一起做事了,倒了八輩子霉了我。你說!幾天能辦成?”
王翠蓮住了手,看了wind一眼,垂下眼悻悻的說道:“…四五天吧。”
wind怒目而視,一雙小眼透出惱火與不耐煩:“四五天?你是說29號才能拿到證?我們怎么辦?我們還有時間申請上架嗎?你非要做的這么絕嗎?!不行!”
王翠蓮本來就心虛,聽wind這樣說,似乎也確實過分了點,便站在原地默不作聲。
wind氣不打一出來,定了定說道:“王翠蓮,你要真打算29號才拿到證,那這事兒大了,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了。我馬上召開多部門會議,這事兒有必要讓趙朝知道,免得到時候我們來不及申請上架耽擱事兒。你可以,你把我往絕路上逼,我跟你沒什么好說的了。”說完便拿出手機要開始編輯信息。
輪到王翠蓮著急了:“別別,不至于!”說著便伸手去擋wind的手機。wind像躲瘟疫一樣躲開,繼續在手機上編輯。
眼見wind如此,王翠蓮沉默片刻,下了決心:“四天,四天拿到。”
wind手上停下來,一翻白眼:“從什么時候算起?今天嗎?”
王翠蓮忙道:“昨天晚上就已經交出去了,現在已經在路上了。不出意外的話28號能拿到證。”
wind心里平復一點,但臉上還是很難看:“這么大的事,你就給我們技術留兩天的時間?萬一我們這邊有突發情況怎么辦?你這也太不靠譜了!”
王翠蓮:“那你說怎么辦?四天我已經是冒著風險了,等一下還要回去催手下加緊辦,昨天會一開完我們材料就交出去了,我們根本沒耽擱啊!”
wind心中煩亂之際,揮揮手:“行了行了!”皺著眉頭想了想:“28號,你說的啊!到時候可別再掉鏈子!”
王翠蓮心中豪氣又被激起了:“我說的!28號給證!”
wind略一點頭,算是同意了新的出證日期。也不打招呼,自顧往前走去。
路上他想了想,覺得王翠蓮這也太飄忽了。萬一到時候出不了證,這鍋不還得自己部門背嗎。想了想,他轉身往張超辦公室走去,王翠蓮剛才那些不靠譜的話至少得讓老板知道一下,免得到時候鍋太大把自己壓在下面。
王翠長出一口氣,覺得自己總算在wind手里討了一點便宜。回到法務部,想了想,慢慢也覺得有點不安了,萬一28號交不出證,wind還能放過自己嗎?到時候他不會真的召開全部門會議討伐自己吧?要真那樣,臉可丟大了,以后不用在公司混了。想到這里,她不由得緊張了起來,要趙慕慈問代理機構,28號能不能出證。代理機構回復說問題不大,最遲也不會超過29號。王翠蓮一聽立刻否決:“不行!28號必須出證!業務部門等著用的,你跟代理商講清楚!”
趙慕慈不知她為什么突然就這么執著,卻也沒有說什么,轉而跟代理商溝通,對方答應盡量在28號能拿到證。聽到供應商承諾,王翠蓮方稍稍安了下心。
塵埃落定前,人類對于事情最終的模樣充滿了期待和渴盼,最終會演變成浪潮一般一時平一時起的焦灼和不安。此后的三天里,王翠蓮不時的問起辦證的進度,趙慕慈不免感到一些不解,卻還是跟供應商溝通問訊,對方也都及時回復在辦理中,到了哪一個環節,響應及時。王翠蓮始終焦躁不安。從趙慕慈口中得知的代理商的答復或許稍稍能緩解一下她的情緒,但卻不能從根本上解決。這不安和焦躁的背后,是她極力掩飾和忽略的恐懼,她怕萬一沒能如允諾的那樣按時拿到證的話,wind會攻擊責難她,別人會覺得她不靠譜,質疑她,她之前所有的面子和關系會土崩瓦解,她會在這里混不下去。
所以她所有的恐懼和不安,都要由原在北京的代理商和坐在她對面的趙慕慈來安撫和消除。這一點,趙慕慈自然是不解的,但王翠蓮的焦灼情緒卻是清清楚楚的傳遞給了她,令她本來樂觀堅定的心也受到了波及和沾染,令她不由的也死王翠蓮那般開始隱隱擔心,萬一28號拿不到證的話會怎樣?王翠蓮會因此而怪罪她嗎?
仿佛是為了呼應兩人心中的擔憂和恐懼一般,到了28號早上,不等王翠蓮催問,趙慕慈便主動跟供應商聯系,問證辦出來了沒有。隔了一會兒,代理商答道:“我們是27號下午四點收到貴司的證照復印件和代理委托書原件,那會兒軟著登記中心已經下班了。剛剛我們的代理人從家里直接出發到了軟著中心,將材料提交給了工作人員,他們答復說會盡快辦理。”
趙慕慈:“今天能出證嗎?”
代理人說去問一下軟著中心的工作人員,又是好大一會兒的沉默。趙慕慈等的有點著急,偏偏這時候王翠蓮也來問了。王翠蓮盯著趙慕慈,眼神好像餓狼盯著一盤獵物一般。趙慕慈不由得移開目光,說正在問,等一下便知道。
王翠蓮便也移開了目光,口中卻嘟囔著:“今天必須出證。如果出不了…”
“咱們能盼著點兒好嗎?”趙慕慈終于沒忍住,打斷了她。王翠蓮抬起眼,趙慕慈忍不住繼續說了:“一件事情的發展有很多種可能,各個方向的可能都有,好的不好的都有可能。我們既然想要一個好的結果,為什么不齊心往好的方向去設想呢?如果注意力只一味盯在自己不想要的結果上,其實是在為這個不好的結果傾注力量,對我們并沒有什么好處。”
王翠蓮聽不進去,她只聽到趙慕慈在反駁她,甚至打斷了她講話。于是她立刻反駁了,帶著一種賭氣和回懟的氣勢:“萬一呢?不能只看好的,壞的方面也要考慮到!”
趙慕慈只覺得跟他說對話極困難,極耗力,就像被困在四面夾緊的水泥墻中一般。她不說話了,心里卻覺得很不服氣,靜了一會兒,緩緩說道:“是,壞的方面要考慮到,但力氣和注意力還是要往好的方面…”
她停住了,因為負責辦證的代理人回復了,那好幾行的字是這樣的:“軟著中心的老師說,一天的時間是從提交材料之時開始計算的,按24小時算。所以出證的時間大概是明天這個十點左右,今天大概出不了證。”
趙慕慈心中一緊。她忙回復:“能不能跟老師再溝通一下?我們的app等著上架,延遲一秒就是好大的損失啊。”
代理人:“我明白,我們收到材料后也沒有耽擱,第一時間提交到了軟著中心,但老師的答復就是這樣的。”
趙慕慈仍不甘心:“幫忙再溝通一下吧?我們很希望今天能拿證,真的不好耽擱的,業務部門都等著呢…”
代理人:“那我再試試吧。”
趙慕慈心中忐忑不安,不敢想如果今天拿不到,王翠蓮會是何反應。恰恰此時,王翠蓮問了:“在跟代理溝通嗎?”
趙慕慈點點頭。
“今天什么時候拿證?”
趙慕慈:“還在溝通,再等等。”
王翠蓮已經觀察了有一會兒了。剛才趙慕慈話說到一半就打起了字,她便知道這事兒比和她打嘴仗重要,那應該就是代理的回復了。她發現趙慕慈此刻神情不同以往,略顯焦灼和凝重,心中一沉,立時便發難了:“如果今天拿不到,你去跟技術部解釋,我提前跟你講。”
趙慕慈不做聲,她覺得有些無助。面前的老板王翠蓮永遠站在她的對立面,尤其是當一件事出現困境的時候。王翠蓮不會像julia那樣伸出援手,更不會像grace那樣暗中幫助,她只會責難,帥鍋,追究責任。她垂目認真想了想,覺得自己并沒有什么做錯的地方。她決心為自己辯護。既然她的上司并無意愛護她,反而要冤屈她,要她背鍋,她只好自己愛護自己。換句話說,如果連自己都不愛護自己,還指望別的誰來愛護自己嗎。
于是她開口了:“這件事商我沒有耽擱。24號傍晚你說了要申請軟著證書,我當天晚上就將材料在線發送的發送,寄出的也都及時寄出了。你問我需要多久,我說四五天。到今天應該是第四天,理論上明天才是第五天,所以一切都在預期之內。你要我跟技術部解釋,我不知該解釋什么,請你教我。”
王翠蓮沉了臉。她正準備要懟回去,忽然意識到趙慕慈此番話不同尋常,仿佛在暗示什么。她下意識的問道:“今天能不能拿到證?!”
趙慕慈張口待要說,電話響了。她接起來,是代理人:“趙小姐,我跟負責辦理的老師溝通了,我想你跟她再說說你們的困境和訴求會好一點,你要不要說?”
趙慕慈忙說道:“可以的,請幫忙轉接一下。”
代理人:“我把電話給她。”
“喂。”電話那邊傳出了一位中年女士的聲音。趙慕慈忙說道:“老師您好,我們是上海的一家互聯網公司,因為要在新年凌晨為app改名,所以要配合應用商店的要求拿到新的app軟著登記證書。現在因為業務部門申請上架也需要時間,所以我們誠懇請求您這邊能盡量今天出證,這樣我們后面的工作都好做,因為applestore那邊的上架申請審核流程也很花時間,時間緊任務急,我們也很無奈,麻煩您了!”
中年女士:“我明白,剛才你們的代理人也跟我這說了半天了。老實講我很愿意提供幫助,但…怎么說,我這邊能做的就是盡快把你們的材料審核完,盡快報進去,至于其他環節需要多少時間,能不能趕在今天出證,我實在決定不了。我們從審核到出證也有好幾個環節,不同環節負責的人也都是不一樣的。”
趙慕慈還有點不甘心:“那謝謝您了。不過…您這邊可不可以幫我們催一下,盡量今天出證?”
中年女士有點無奈的笑著,還是很禮貌:“我…老實講,我只是個干活的人哪!我能做的就是盡快幫你們把材料提交到下一個環節,其他的真的超出我的能力范圍了。”
聽到中年女士這樣說,趙慕慈心知不好強求,便說道:“好的,明白了,謝謝您!”
掛完電話,趙慕慈垂眼呆滯了一會兒。她能感覺到王翠蓮審視一般的目光在她臉上不停的掃描著,似乎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沒來由的,她心中浮現了一句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她極力安撫鼓勵自己保持鎮靜,但還是覺得膽怯又不安。
“今天能拿到證嗎?”
聽到問話,趙慕慈緩緩抬起雙眼。王翠蓮正看著她,臉色已經很不善了,透著一種暴風雨即將來臨前的隱忍和蠢蠢欲動。她慢慢開口:“代理商27號下午收到的文件,因為中心那會兒已經下班了,他們今天早上一早就提交了。軟著中心的老師說,一天的24小時從提交材料之時開始計算,所以出證要到明天早上十點左右。”
“天吶!”王翠蓮像早已等待了很久一般爆發了:“我說了多少次了,28號,也就是今天,必須拿證!你現在跟我說明天早上?明天是29號啊大姐!我跟技術部答應的28號,你現在說29號才能拿到,你讓我怎么去跟人交代?!你太懸了,你…你讓我很沒有安全感知不知道!”
看著王翠蓮在面前攤開雙手,一臉不能接受的震驚質疑表情,趙慕慈:“我剛才說了,我沒有耽擱,而且我說的是四五天,不是四天。”
王翠蓮激動了:“我有沒有說盡快!我有沒有說這件事很急?!你說四五天,那就意味著四天也是可以的!為什么不按四天來,為什么非得拖到五天?你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你當耳旁風嗎?!”
人們安靜的像不存在一般,靜靜地聽著王翠蓮向趙慕慈傾瀉著她的崩潰和憤怒。趙慕慈不知該說什么,沉默了半天才說道:“那你覺得我應該怎樣?我確實想不出我還能怎樣。”
王翠蓮:“快遞為什么在路上走了那么久?我這幾天每天都在問你進展,你為什么都沒有懷疑它的速度?它在路上走了將近三天,加上24號凌晨的那幾個小時,走了三天多!你一點懷疑都沒有嗎?”
趙慕慈被吼得心神不安,她極力控制著心中的憤怒和恐懼,慢慢說道:“24號晚上投遞的快遞一般都會在第二天安排上貨機。快遞在路上走,經過不同網點,由快遞公司的人不停分派,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王翠蓮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表情顯得有些猙獰,她停頓了一會兒,然后大聲叫道:“你不能去追飛機嗎?”
趙慕慈不由得抬起頭,正對上她憤怒的目光,臉上現出了詫異和無語。王翠蓮仿佛受到了鼓舞,繼續講道:“我如果是你,26號中午我發現快遞還沒有送到的時候,我完全可以坐飛機去北京,去追快遞,把它們盡快送到代理公司手中啊。或者你可以告訴我,我可以安排你坐飛機去追快遞啊,或者坐高鐵六個小時也到了,為什么會無動于衷,毫無作為,眼睜睜看著它一直道27號下午才到代理手中?!你還說你沒有錯?你有沒有腦子啊?!”
趙慕慈不知該說什么。陳麗美在對面默不作聲,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像隱形人一般;張敏此刻卻抬起了頭,頗為玩味和調侃的看著王翠蓮,似乎覺得她這個想法相當的新穎和有趣。
趙慕慈早已不知道什么叫做丟臉和尷尬,她認真的思考了王翠蓮的話,覺得追飛機這個想法充滿了一種平庸職場中的英雄浪漫主義,展現了一種鞠躬盡瘁奮不顧身的打工人精神,不由得暗自感嘆,甚至還覺得有幾分對。王翠蓮還伸著脖子滿臉憤怒的看著她,似乎在等著她的回應。她想了半天,只說出了三個字:“你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