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遠漸漸有些不同了。這不同如此隱秘,循序漸進,趙慕慈隔了很久才漸漸分辨出來。考究起來,卻都是些無傷大雅的細微末節,但經多了,總免不了有種被細細魚刺卡在喉間的感覺。譬如他忽然對她的很多事情有了很多的興趣。認識的人,做過的事,去哪里玩了,跟誰吃飯了;律所的八卦,她的同事們都叫什么,執業領域;在外企的八卦,業務部門的總監們是男是女,年齡幾何,如此種種。一開始她不以為意,漸漸便覺出不對勁來。因為很多事情是她無意帶到的,他卻會追問很多,追問的重點尤其聚焦在她與異性同事或朋友的往來關系上。
這是能說上來的。說不上來的,還有他不動聲色的打量和觀察。肖遠智商也是夠用的。想知道點什么,自然會想辦法琢磨,手段自然也會隱蔽一點。可趙慕慈也不是蠢笨的,更不要說她本就有著一兩分超乎尋常的敏感。照說情侶之間相互注視和打量那是標準戀愛動作了。肖遠喜歡看她,她也喜歡看肖遠。兩個人有時候相互看著傻笑也是常有的。但出于愛意或者專注的目光,和由探詢或觀察引發的目光,是不一樣的。哪怕是隱藏在笑容和愛意中,也是能被感知到的。更不要說他時不時摟過來看向她手機屏幕的動作,以及在她外出會友時打過來的問詢電話。
對于這些小小的不舒服,她一開始安慰自己,大約是男朋友太緊張自己了,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疑心誤解了他。然而經不住時間積累。時間一長,她心中的情緒便長了出來,像是一只怪獸在里面不斷撞擊著心門,想要呼嘯而出,在這四十多平的房間里撒個歡子,泄泄火氣。
終于有一天她按捺不住了。那時她正要出門。肖遠瞧著她帶耳環的背影,開口道:“確定不帶我去嗎?”
趙慕慈:“我們姑娘家聚會,你去了,好些話都不方便說了,多掃興。”
肖遠:“有什么不方便?我也是人類,也可以做婦女之友。”
趙慕慈看著鏡子笑了:“何苦來?好好一個美男子。”
肖遠:“不苦。女性是世界的另一副面孔,我很愿意了解。”
趙慕慈:“你了解我就可以了。”
肖遠:“并不是完全的了解。所以想看看你朋友跟前你的樣子。”
趙慕慈想了想:“下次吧。下次我們都帶男朋友的時候。”
肖遠:“這次你們要聊什么?”
趙慕慈頓了頓,隱隱又有了一種被探詢的感覺。她忽略掉這種感覺,答道:“還不是很清楚。”
肖遠:“你剛說不方便說的話,是指哪些話題?”
趙慕慈:“譬如…對男人的審美,女性身體容貌的保養,健康和疾病等等。這些話題女性之間聊才放得開。”
肖遠:“很有意思。”
趙慕慈在涂口紅了:“還有一些內心的小秘密呀,隱私啊。不方便讓人知道,只愿講給一兩個特定好友的。”
肖遠:“你也有嗎?內心的小秘密?”
趙慕慈停下動作:“怎么沒有?每個人都有隱私。”
肖遠:“我沒有。我對你毫無保留。”
趙慕慈:“我不信。你也可以有所保留。”
肖遠不做聲了。默了幾秒,他重新開口:“你也有那種不方便跟我說的隱私嗎?寧愿講給好朋友?”
趙慕慈沒有答言。但肖遠從鏡子中看到,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屋子安靜下來,趙慕慈抿嘴調整著嘴上的口紅,對鏡子打量著自己。
肖遠也不吱聲。他在等一個回答。可是趙慕慈也不吱聲。他觀察著鏡子中的鏡像,知道她不開心了,但不知為什么,這個上午,這個問題突然變得重要起來,勝過了一切。于是他再度開口:“有嗎?”
趙慕慈停止了動作。她閉了眼睛,仿佛在隱忍。但這種不舒服的感覺由來已久了,今天不過是以往很多次探詢的疊加而已,形式和嘲是不同的,探詢和魚刺般的不適卻是熟悉和重復的。
她最終沒有忍過去。肖遠不是她的客戶,相對于客戶,她在他跟前更放松,也更像自己。她轉過身看著他:“為什么要這樣問?你什么意思?”
肖遠:“沒什么意思啊。只是想知道有沒有。”
一句“有沒有”,令趙慕慈突然失控了。積累已久的情緒在這一刻突然爆發了。她語氣突然變得憤怒:“有!滿意了嗎?!”
肖遠皺起眉頭,有些驚訝,似乎不理解她為什么突然這樣激動。
趙慕慈:“我為什么就不能有隱私?每個人都有!跟朋友講講小秘密很奇怪嗎?大清早問東問西,盤查特務嗎?”
肖遠被兇了,滿腔好奇和探詢化作了委屈。他當然不想跟她吵,只是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間她就這樣生氣了。他不好再問了,只是開口說道:“好了不問了,別生氣。”
哪能說不氣就不氣,更何況是積攢已久。可是看著他的樣子,她也不想再發做下去。側著身子在凳子上坐了一會,稍微平復了,她開口說道:
“遠遠,我覺得你最近,不太對勁。你對我的關注和好奇,太多了,已經超出了我能承受的程度了。我總覺得自己被觀察,被打探,被探詢。這讓我有一種被擠壓的感覺,甚至是冒犯,你能明白嗎?”
肖遠不做聲。
趙慕慈:“我自己也想過原因,想為什么你會這樣。我想有可能是tony那件事,也有可能是律所那個不實的傳言。你是因為在乎我,才會這樣患得患失。可是…人跟人之間是需要有距離的,就像兩個原子,離太遠會相互吸引,靠太近又會產生斥力。人跟人之間也是這樣的。不存在毫無距離的關系。我沒辦法像你說的那樣,百分之百的毫無保留的敞開。每個人都有隱私,哪怕我們是情侶。你這樣隨時隨地的打探,過分的關心,老實說我的感覺并不好。”
肖遠早垂下了眼。半晌說道:“對不起。”
趙慕慈哪里是要聽他服軟,跟她說對不起。可看到他這個樣子,心也軟了:“相信我,好嗎?我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以后應該也不會有。”
肖遠雖然道了歉,心中卻沒有多少歉意,仍是沉浸在自己的邏輯和思維通道中。道歉只是想平息她的怒氣,緩和兩人關系而已。聽到趙慕慈那樣說,當下便靠在床頭,沒有言語,像是在生悶氣一般。
一個人的架是吵不起來的。趙慕慈單方面發作,說了沒幾句便說不下去了。瞧見肖遠的樣子,她心中更是不忍,便上前去安慰幾句,才出門去。
涉外律師趙慕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