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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擺脫現實的奴役

  趙慕慈還是受制于情緒的。畢竟她也不過是在這喧鬧俗世中混生活的俗人一名。

  憤怒的時候,她會覺得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在壓榨她,欺騙她,利用她;心平氣和的時候,她便會想起學校的好,想起智誠的好,想起Julia的一些好,覺得事情也沒有那么壞。

  心思煩亂的時候,她便動手整理家務。書箱里放著她讀書時期的基本珍藏書和筆記。坐在地板上,就著八九點從窗戶透進來的陽光,翻著翻著,不由得泛起微笑。

  在學校的時候,生活似乎充滿了無限希望,她也展現出了無限的可能。除了法律,她也對其他學科有著很濃厚的興趣,并且展現出一定的天分和才能。文學、哲學、心理學、物理學,宗教學、民俗學、化學。這些她都喜歡,多多少少也都涉獵過。

  哪怕是在主修的法律行業內,未來似乎也有很多選擇。去法院做法官,去檢察院做檢察官,去政府機關做公務員,去律所做律師。相比較其他職業,一線大所的合伙人們衣著更光鮮,形象更聰明、漂亮,優越感更明顯,言談舉止更洋氣,帶來的宣傳冊紙質更優良、印刷更精美。中小型律所們根本難以與之爭鋒。

  年輕人總是容易被外在的形象和熱鬧的東西所吸引。這些外在的美好就像閃亮的珠寶一般,吸引了法學生的目光,激發了他們的想象,高端,復雜,精妙,多金,上流,洋氣,在這些想象和概念的誘惑下,大量優質的法學生像鮭魚一般,爭先恐后的游向一線律所,經過激烈角逐,成為其中的一份子,趙慕慈也毫不例外的遵循了這樣的擇優性選項。

  回想畢業前夕那段時間,她手握好幾個offer,人生的好幾扇門都向她敞開了,她擁有著很多可能性。選擇進入智誠,選擇成為一名律師,讓她之后很長一段的職業道路,連同其他面向的人生道路都確定了,同時其他的可能性,也在她做了決定的那個瞬間,消失了。

  她看到翻開的筆記中寫著一句話:教育的目的是讓學生們擺脫現實的奴役,而現在的年輕人正竭力做著相反的努力,為了適應現實而改變自己。

  這是在什么時候、從哪本書上摘下來的話?抄這句話的時候,她曾經有過什么樣的感想?她記不得了。如今看到這句話,卻好像是對自己這段職業人生的真實寫照。

  是的。她一直在適應現實。剛畢業時懷著誠惶誠恐的心情,希望找到安穩多金、又有無限發展前途的職位,于是進了智誠;進去之后,為了獲得賞識和肯定,她用心工作,滿足上級律師和Julia的團隊要求,期望能得到他們的喜歡。

  Julia喜歡職員加班,她便加班;Julia喜歡員工工作成果完美無瑕,她便盡善盡美,努力使每一個細節都沒有瑕疵。她完美適應了這個工作系統,適應了Julia的風格和要求,適應了她所在的現實情境。可即便這樣,哪怕累到心痛,她似乎也看不到進一步的希望了。

  擺脫現實的奴役?她自嘲的笑一笑。現實的確在奴役她,而且已經威脅到她的健康與生命,那是Julia的創造的現實。可要說擺脫?她覺得自己云里霧里,看不清前路,毫無還手之力。

  回想這些年的職業生涯和學校的時光,她不禁產生了疑問:學校里面看起來那么閃耀的人,最后只是成為了一個律師,過得和其他人一樣普通,唯一就是錢多一點,這是精英的含義嗎?人生還有其他可能性嗎?

  她想起遇到的一名律師,那是她還在讀研究生的時候。有一天中午,她去那家常去吃的酸菜魚館吃飯。旁邊坐了兩個人,起初她也沒有在意。

  因為桌子挨得比較近,不一會兒,兩人的談話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回過頭,看到了兩個男人。一個帶著眼鏡,體態微豐,穿著白襯衫,衣領敞開,未結領帶,不像是商業人士,倒像是個讀書人的模樣;另一個身形瘦小,穿著看不出顏色的暗色長衣長褲,皮膚黝黑,表情卑微;手邊放著一頂安全帽,倒像是個農民工。眼鏡男士跟農民工不斷的交談著,不斷的詢問著什么,又叮囑著什么。

  趙慕慈聽下來,大約是農民工在工地受了傷,要申請醫療費用的賠償。這位眼鏡男士,是他的法律援助律師,兩人約在這小店里,律師在幫他看卷,告知他目前的進展,并且叮囑他,幾月幾日,上哪個地方,哪著哪些材料,去走某個流程。

  在趙慕慈看來,眼鏡男士穿著神情普通之極,跟她見過的那些在一線大所供職的精英們根本不能相比;可即便這樣,跟面前的農民工當事人比起來,他還是正式、體面、斯文許多。

  眼鏡男士耐心的跟農民工說著什么,沒有不耐煩,沒有鄙視。整個談話的過程,思路清楚,平和從容,農民工聽不懂的地方,他就再說一遍。

  趙慕慈忍不住看他一眼。夏天的酸菜魚小飯館,擁擠而悶熱。他臉上有汗,腋下和衣背上也滲出了汗印。他點的酸菜魚飯吃了一半,放在桌子上,似乎是吃到一半,當事人來了,他便跟他聊起來了。趙慕慈聽他的聲音和語調,不居高臨下,不頤指氣使,竟是難得的平和,難得的關照。

  農民工當事人總算搞清楚了,他羞澀而拘謹的點點頭。眼鏡男士回轉身,拿起筷子繼續吃了起來。農民工當事人吶吶的問道:“付…付錢了嗎?”

  眼鏡男士像是想起什么,回頭又跟他講了幾句,農民工當事人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看著眼鏡男士又在吃飯,農民工當事人又試探著問:“付…付錢了嗎?”

  趙慕慈心想,他大約是想請律師吃這頓飯。可是語言笨拙,不知如何表達,所以便講成這樣。轉念一想,沒準也還有囊中羞澀的成分。這小館子,一段飯雖然不過三十來塊,但從門面裝修看上去,還是有一種上檔次的感覺。農民工當事人這樣問,也許是拿不準這飯到底貴不貴,他能不能夠付得起。

  眼鏡男士聽到了,抬起頭對他說:“付過了。”

  農民工笨拙的笑著,不知該說什么。

  趙慕慈忽然被感動了。見慣了衣著光鮮,談吐洋派,動輒便是幾千萬甚至成百上千億商業交易和金融項目的一線大所的精英律師們,忽然在這樣逼仄普通的小飯館里,看到了衣著普通的執業律師,為一個在這個城市中干著苦活累活,不為人所重視的農民工爭取醫療費,辛苦操勞;在不為人所知的情形下保持著平和與尊重,耐心與關懷,甚至連一頓飯都是自己掏錢買單,她感到了一種別樣的觸動,以及律師職業的另一種打開方式,另一種可能。

  眼鏡男士注意到了趙慕慈。也許她臉上呈現出自己都覺察不到的微笑,眼中放出了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贊美,眼鏡男士看到她,便暖暖的笑了。那笑容,溫暖又敦厚,仿佛連他自己都在贊美自己。趙慕慈也笑了,不忍打擾二人,便轉過頭,看向眼前的桌面。

無線電子書    涉外律師趙慕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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