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分歧

　　意識有些模糊的孟修遠沒法搞清楚現在的狀況，但至少可以確認的是，他的右腳踝關節里面有什么東西斷了、碎了。

　　疼痛如洶涌潮水般一波波涌來，讓躺在地上的孟修遠汗如雨下，沒過多久，他全身上下都被濕透了。

　　身邊的環境很嘈雜，他能聽到自己的隊友正滿口國罵地跑了過來，能聽到陳教練在場邊的怒吼，也能聽到他的那些目睹了慘劇發生的少女粉絲們驚呼“啊！！歐巴，你怎么了？”。

　　不過，至少有個好消息是，裁判吹響了進球的哨聲。

　　“小孟，小孟，你沒事吧？！”最先跑到他身邊的是距離較近的國足隊長鄭海健，他一把推開了孟修遠身邊還在裝模作樣的金南一，蹲下來詢問孟修遠的傷情。雖然兩人賽前私下里有些擺不到明面上來的沖突，但至少在這一刻能聽得出來，無論是因為什么原因，他是真的很擔心孟修遠。

　　隨后趕來的國足邊前衛王一濤沒到孟修遠身邊探查他的情況，而是直奔剛才背后鏟人的韓國后腰金南一而去。

　　“*你*的，*逼！”王一濤甚至沒想多廢話，上手狠狠地推了一下假裝后悔懊惱、但其實臉上已經掩飾不住笑容的金南一。無論場上場下，只要眼神沒有毛病的人都能看得出，剛才韓國隊前后夾擊的連環鏟斷根本就不是為了防守斷球，完全就是故意傷人。

　　這幾乎稱得上是一場精心準備的謀殺，而受害者是孟修遠的那原本注定璀璨的足球職業生涯。

　　“別打架，小心裁判掏牌…”這是孟修遠被鏟斷腳踝后說的第一句話。

　　隊長鄭海健畢竟經驗豐富，知道孟修遠說的這確實是關鍵，趕忙沖過去拉開了激動的隊友們。

　　再少一人就真沒法踢了。

　　不過即使是現在這種情況，對華國隊來說依然是進入了絕境。

　　孟修遠躺倒在草地上，恍惚間半睜開眼睛，能看到主裁判過來掏出紅牌，將惡意傷人的韓國隊后衛金南一罰下場。可那金南一全程都沒有抱怨，甚至臉上一直帶著微笑，還很有興致地揮手向觀眾們打著招呼。

　　因為他已經很好地完成了任務。

　　金南一自己下的腳自己有數，剛才那一下身后飛鏟既準又狠，利用后衛隊友躺倒的身體像三明治一樣將孟修遠的腳踝夾在中間，殺傷力十足。

　　以后孟修遠是否還能踢球暫且不提，至少他這場比賽絕對是廢了。

　　華國隊的三個換人名額早早用完，現在孟修遠受傷下場，是沒有人可以頂替的。那么即使金南一同樣被紅牌罰下，場上韓國隊依然是以10人對9人，占據人數上的優勢。

　　再加上沒了孟修遠這個主力，場上這些高強度奔跑了大半場的余下9名華國隊隊員幾乎毫無威脅。

　　韓國隊贏定了。

　　只不過這并非沒有代價。故意傷人的手段確實太過明目張膽，違背了足球比賽的初衷，暫且不論義憤填膺、恨不得把金南一當場抽筋剝皮的華國球迷，哪怕是以護短和雙標著稱的韓國球迷，對此都有不少意見分歧。

　　球場看臺北側，代表著韓國隊死忠的球迷組織中，就有一對父女正為此爭執著。

　　“金南一選手怎么可以這樣，這不是戰術性犯規，這就是故意傷人啊？！”女孩一臉不可置信地望向場內，看著和她同樣身穿著韓國隊藍色球衣的國腳金南一，感覺自己原本心目中韓國球員的那些英雄形象在這一刻破滅了。

　　爸爸有些尷尬地看著自己仿佛正經歷著一場價值觀崩裂的女兒，同時又察覺到了周圍其他狂熱球迷聽到女兒的話后投來的不善眼神，十分不自在。他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和女兒相似的想法，但身為一個歷經考驗的忠實球迷，他對韓國足球的信仰又使得他不愿去責怪自己國家的球員，畢竟一切都是為了勝利。

　　他身邊的其他人大多跟他想法類似，雖然金南一的行為確實過分了一點，但誰讓那個華國小子太難防了呢。把孟修遠鏟下場去，確實是最簡單也最可行的方式，一切都是為了韓國足球的勝利嘛。

　　唯有這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還保有著對足球運動本身那份單純的熱愛，雖身為韓國隊的球迷，但表現得比較客觀公正。

　　眼看著自己的父親沒有回應，女孩沒有罷休，繼續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安教練本來說是要用這場比賽證明孟修遠的話時錯的，說什么要用實際行動捍衛韓國足球的榮譽。

　　可我們球隊現在這樣的做法，不正是像之前孟修遠所說的那樣，是用了特殊手段，即便是贏了，也贏得并不光彩啊…”

　　“好了，別說了。”父親趕忙打斷道。因為是自家的親親女兒，所以他倒也并不會因為她說的話有多生氣，畢竟相比于足球還是女兒更重要一點。只不過他們兩人現在正身處狂熱球迷聚集的北看臺，女兒的話很容易引起和周圍球迷的沖突。為了安撫周圍那些已經蠢蠢欲動想要上前找事的其他球迷，也為了讓女兒別再講下去，他不得不說道：

　　“足球場上，這種防守犯規難免的嘛。上半場華國隊那個后衛不也從背后鏟倒了樸周永選手么，都一樣，裁判會處理的，金南一選手不也已經被罰下了么。

　　再說華國隊的那個孟修遠也太活躍了一點，受到一點針對也是正常的。”

　　“那怎么會一樣？踢球和踢人怎么可以混為一談？！”女孩依舊憤憤不平的樣子：“爸爸你怎么可以這么說，難道說就因為敵人強大，我們就可以在足球場上用卑鄙…嗚嗚嗚！”

　　聽到女兒越說越過分，父親只得趕忙拉到懷里、用手掌盡量輕柔地捂住她的嘴巴。

　　看臺上球迷之間的沖突可是常有的事，要是女兒被哪個不講道理的愣頭青傷到了，那他可要后悔死了。以防萬一，父親提前終結了這一場讓他有些心虛的短暫辯論，然后向身邊其他球迷報以歉意的苦笑。

　　被捂住嘴巴的女孩努力掙扎著，但終究還是掙脫不了父親那有力的臂膀，最終只好氣鼓鼓地放棄了。

　　心中有些逆反的女孩透過父親大手的指縫望向場內，看著場內那還倒在地上抱著腳踝的孟修遠，第一次為這位“韓國足球的敵人”加起了油來。

　　在同一時刻，類似的場景發生在現場看臺各處以及許多電視機前。有人認為韓國隊做得確實有些過分，也有人覺得對付孟修遠這樣強大的敵人不必拘泥于所謂足球道德，彼此爭論不休。

　　不過無論這些球迷現在想法如何，金南一其實都并不在意。

　　就像安教練保證的那樣，賽后只需要有那些打好招呼的媒體替他發聲洗白、煽動輿論趨勢，在韓國社會強烈的趨同性下，哪怕那些現在不認可他的球迷也會被扭轉想法。那時候，他只會被當成是拯救了韓國足球榮譽的英雄。

　　所以金南一是步伐輕松、昂首挺胸地走下場的，完全不像是一個剛剛被紅牌罰下的球員，反倒像是要去領獎一樣。

　　他甚至朝著替補席跑了過去，想先和教練隊友們吹噓一番再回更衣室。畢竟能把孟修遠這樣的世界巨星、天才球王鏟廢，或許也算是他職業生涯另類的高光時刻了。

　　金南一望向場邊的安教練，兩人眼神相交，都能看得出對方心情不錯。

　　安教練也是早早地站在了場邊，雖然沒像金南一表現得那么明顯，但眼神中多少帶著一絲喜色。賽前的特殊演練沒有白費，他的planB被執行得很完美。

　　可就在他想要伸手拍一拍正走過來的愛徒的時候，笑容凝固在了他的臉上。眼前的場景令他雙眼瞪大，目光漸漸失去焦距。

　　察覺到教練表情不對的金南一趕忙轉頭，順著安教練的視線方向望去。這一眼，讓他也如遭雷擊。

　　在韓國隊大禁區前沿，那個剛剛還抱著腳踝哀嚎、本應該等著被擔架抬下去的孟修遠，居然自己就站了起來。

　　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