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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魔女往事(二)

  洛陽城外的道觀里,前殿煙火繚繞,后院則幽靜深邃。

  僻靜的別院里,有一幢終日封閉著的閣樓,這里是道觀的藏經閣。這里藏著大量道家典籍,史子渺道長將此地列為禁地,嚴禁任何人靠近那幢閣樓。

  除了定期給閣樓補充書籍的時間之外,史子渺道長本人也很少去那棟樓,久而久之這棟樓便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

  有人說那幢樓里封印著金發碧眼的吃人羅剎鬼,史子渺道長將其封印在樓中看守著關于長生之術的禁書。也有人猜測,那棟樓是史子渺道長金屋藏嬌的地方,里面藏著他的女人方便他每日偷偷私會。

  無論真像是什么,弟子們都不愿意靠近那棟樓。

  然而,有一個人卻例外。

  一個年少的身影翻過了別院的圍墻,然后來到了封閉的大門前。他熟練地從院子里的灌木叢后面搬出一個梯子,然后爬到了二樓的窗邊,用小刀插入窗子的縫隙之內撬開窗鎖,然后推開了窗子。

  “大門沒有鎖,你為什么不走門?”

  一個溫柔而低沉的聲音從屋內傳來…開口之人是一個身穿道袍的女子。

  這個女子與一般人不同,她有著如同金子一樣的頭發,還有湛藍如藍寶石的眼眸。她手里捧著書卷,正倚在窗邊閱讀,陽光撒在她身上,溫暖了這幅光景。

  這人,正是雪倫。

  “我每次來你都在看書…”只有十四歲的劉辯爬進屋內,跑到雪倫的身邊,“這里的書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劉辯從小就被寄養在史子渺的家中,他某天誤入藏經閣之后,便認識了這個這個隱居在藏經閣里不見天日的女人。

  雖然他從不知道這個女人叫什么名字,但每次劉辯來她都會給他講有趣的故事,或是聽他講外面發生的事。他聽著雪倫給他講的異國故事長大,而雪倫也親眼見著這個孩子從小小一只,長到如今的英俊少年。

  久而久之兩人便逐漸建立起了一種精神關系。

  有時劉辯甚至會覺得,眼前這個美麗的異國女人,才是自己真正的母親…至少是養母。

  “我在找東西。”

  “找什么?”

  “仙鄉,還有能夠逆轉時間的仙術。”

  雪倫穿越了高山與大海,也穿過了人山人海,從遙遠的羅馬靠著自己的雙腳走到了東方——這里是她老師的故鄉。

  她的老師曾經和她說過,這里有一個名為桃花源的仙鄉,那里生活著能夠掌控時間的仙人。雪倫如希臘神話中的赫拉克勒斯一般踏上旅途,目的就是為了尋找那傳說中的仙鄉,找到傳說中的仙人,救贖自己的罪過。

  她相信老師不會騙她,相信那里的仙人能夠讓她回到過去,幫她救下老師、母親…還有那些因她而死的人。

  然而當她來到這個國家之后才發現,根本就沒有人聽過什么“桃花源”,更沒有人聽過什么“仙鄉”。

  不過雪倫并沒有放棄,她堅信在這個老師的故鄉,一定隱居像老師一樣懂得神奇魔法的仙人,或是有記載著某種神奇的仙術的書籍。

  于是她鉆進了書海之中,這一進去…就是一百多年。

  殺死老師之后,雪倫獲得了不老不死的能力,她的肉體不死不滅,也因此可以承受“真實的謊言”的副作用。但一百多年的時間,卻是太長了一些,時光逐漸磨平了她的心氣。

  她越是深入研究就越是發現,所謂的“魔法”和“仙術”或許并不存在。她的心情已經從期望到失望,又從失望到絕望,再從絕望到麻木。

  如今的她,對于救贖已經不抱期望,她只是仍在本能地做著這件事。

  雖然人生的目標越來越遠,但雪倫卻越來越喜歡上了這個國家。

  這個名為“漢”的強大帝國自立國之后,中原地區便少有戰亂,大多數時候人民的生活都很安寧…雖然前段時間聽說有邪教分子鬧叛亂,但好像很快就被各地的領主們平定了。

  至少洛陽還是很和平的。

  而且,這座城市里,還有她掛念的人。

  “那種東西是不存在的。”年少的劉辯耷拉著臉說道,“父皇也曾派人去找過,試圖求取仙藥…但到頭來還不是沒找到。”

  雪倫笑了笑,沒有正面回應這個問題,而是轉移了話題道:“你父皇的病好了一些嗎?”

  說到這里,劉辯更加喪了:“父皇…我也不知道,前些天去宮里請安的時候沒見著父皇,但宮里的人都在悄悄議論父皇的病情,母后也悄悄和我說要做好準備…。”

  “什么準備?”

  “繼承皇位的準備。”

  雪倫聞言頓時沉默了。

  劉辯接著說道:“可我不想當皇帝,反正父皇和大臣們都不喜歡我,不如干脆就讓弟弟當皇帝算了。我就想每日在道觀里修道,還有聽你講故事…”

  雪倫依舊保持著沉默。

  劉辯見雪倫不說話,便扯了扯她的衣袖說道:“如果我當了皇帝,你可以到宮里來陪我嗎…我在宮里給你修一幢更大的藏書閣,把全天下最好的書都收集來給你讀,你跟我一起進宮好不好?”

  雪倫摸了摸這個少年的頭:“傻孩子,這樣是不行的…”

  “哼!你就是不想管我!”劉辯甩開雪倫的手,眼圈中有淚水在打轉,“你們誰都不管我,也不關心我的感受!你們都只想著自己的利益!我討厭你們!”

  說完,劉辯奪門而去。

  雪倫伸出手想要挽留這個少年,但是最終卻什么也沒有說出口,低垂著眼簾將手放了下來。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四月,漢靈帝死,皇子劉辯即位,太后聽政。

  同年七月,史子渺道長收到了一封帛書——這是一封信件。

  他僅僅是接過信件看了一眼,就知道事情并不簡單,于是將這封帛書帶到了藏經閣,將其交給了隱居的雪倫。

  信件的內容很簡單,是久居宮中的皇帝陛下思念史子渺道長,所以特地寫了一封親筆信來問候。

  但信件的下方,卻有一個奇怪的花紋。

  雪倫一看到那個花紋,就深深皺起了眉頭。事實上,那個并不是花紋,而是拉丁語中的一個單詞,其中的含義是…救命。

  雪倫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心已經沉到了谷底,于是轉頭問史子渺道:“現在朝中情況如何?”

  史子渺不疾不徐地說出了自己了解到的情況:“前些日子大將軍何進最近上奏,請何太后盡罷中常侍以下諸宦官職,改以郎官補替,但是太后沒有照做,大將軍對此頗有不滿。據說大將軍還從發了文,要從洛陽外調遣軍隊,似乎是打算搞一些大動作…”

  雪倫聞言立刻就明白了。

  大將軍與太后本是兄妹,在打壓了董氏(先帝母親)外戚勢力,以及蹇碩為首的擁護另一名皇子劉協的宦官勢力之后,何氏兄妹便在政壇上沒有了外敵。

  在失去了來自外部矛盾的壓力,兩人之間的內部矛盾便漸漸顯現。

  大將軍想進一步擴大自己的權威,便要徹底清除宦官勢力。然而宦官之中的十余位中常侍則是與宮中的何太后有共同利益,此時正深受何太后寵信——何太后需要宦官們來維護自己的權威與對朝局的掌控,而宦官也需要皇權的背書來保證自己能繼續享受特權。

  兩人的矛盾本來都隱藏在水面之下,但如今這一事件的爆發,讓兩人的矛盾直接激化。

  雪倫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辯兒…陛下呢?陛下怎么樣了?”

  史子渺望著院子里的庭院之中正開著的槐花:“母強子弱,外有權臣…陛下的日子恐怕也不會好過,否則他不會向你求救。”

  雪倫低頭看著腳尖,緊緊地咬著自己的下唇。

  權力之間的角逐,對她來說并不陌生。權力的爭斗往往是災禍的根源,長此以往不僅劉辨會在這場斗爭中成為犧牲品,這個國家也會生靈涂炭。

  一些不好的回憶浮上心頭,雪倫的心隱隱作痛。

  “為什么人類總要爭斗不休?”

  “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益有余…擁有越多的人就渴望越多,這個冥冥之中的因果循環,早已注定了一切。”

  “我不懂。”

  “不,你懂,你的年歲比我還要長,你應該懂的。”

  雪倫陷入了沉思思。

  也不知過了多久,雪倫轉身進入了閣樓內。

  過了不多時,她便從閣樓內走了出來。她出來時頭上戴了一個斗笠,而腰間則多了一把長劍。

  史子渺有些慌亂地問道:“你這是要做什么?”

  雪倫的聲音非常平靜,“你口中的人之道,以及那因果循環…由我來親手斬斷。”

  史子渺慌忙地站起身,但緊接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隨即頹然癱坐在了臺階上:“沒有用的,你雖然很厲害,但這里面牽涉太廣并非人力所能改變,有些事情是勉強不來的…”

  “可我偏要勉強。”她鎖好了藏經閣的門,然后將鑰匙放在了史子渺的手中:“不論這個國家,還是那孩子,對我來說都是十分重要的東西…我不能什么也不做,任憑他們毀在一群野心家手中。”

  “可是你一個人又能做什么呢?”

  “我會為他掃清道路,守護這個國家。”

  雪倫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向著院子外走去,只給史子渺留下了一個背影。

  史子渺呆呆地望著遠方,“唉,洛陽的天,要變了…”

  大將軍何進死了,他的手下將官們憤怒不已,于是帶兵沖進了皇宮內,將皇宮內的宦官盡數誅滅。

  猖獗近百年的宦官集團,在這場斗爭之中遂告復滅。

  雪倫站在高處,看了一眼血流成河的皇宮,然后轉身離去…外戚勢力與宦官勢力兩敗俱傷,她的第一階段目標已然達成。

  “真實的謊言”是有局限的。

  如果強行扭轉太多因果,比如讓明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強行發生,或者對人心智的扭曲太過頭,都會造成不可預估的后果…就像當初母親的復活,還有羅馬城的那場大火一樣。

  所以雪倫這次使用“真實的謊言”非常謹慎,她僅僅是在關鍵的節點,扭曲了這些人的一個念頭而已,并沒有做什么大開大合的操作。她通過精密的布局,激化了宦官集團和外戚集團之間的矛盾,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斗個兩敗俱傷就行了。

  如此一來,擋在劉辯面前的兩座大山,便輕而易舉地被清理掉了。

  雪倫要做的就只是保護好劉辨,等到這場災難過后,再幫助他重新恢復權威就可以了。她相信只要自己在劉辯的身邊,不論是前者還是后者,都不算什么難事。

  身后的皇宮,燃起了大火。

  劉辯回頭看了一眼,然后向正騎馬帶著他逃離皇宮的雪倫問道:“都結束了嗎?”

  “不,還沒有結束。”雪倫策馬疾馳,迎著風說道,“你還要重掌大權,然后像你的祖先一樣勵精圖治,讓這個國家重新回到正確的軌道上來。”

  劉辯看起來有些不自信:“我…能做得到嗎?”

  雪倫非常篤定地點了點頭,“一定能做到的,如果你做不到,我會幫你做到。”

  這位少年皇帝的情緒突然興奮了起來:“真的嗎!?你不走了嗎?你愿意進宮輔佐我嗎?”

  雪倫的目光變得無比溫柔:“真的…”

  他們來到了北邙山,此時大河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劉辯抬起頭看向雪倫:“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那些人會不會…”

  “別擔心,有我在。”雪倫暫時還沒有想到接下來該去哪,但她還是安慰自己馬后的這個孩子道,“而且最危險的階段已經渡過了,現在我們已經逃出來了,已經沒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雪倫話音剛剛落下,就聽見一陣破空之聲從左耳傳來。

  她下意識地拔劍出鞘格擋,然而那飛行而來的東西卻在空中劃過了一個不符合物理學弧度,從另一個角度襲擊向了雪倫的脖頸。

  當她再度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摔到了地上。

  她最后的看到的東西,是騎在馬上的無頭尸體,以及被噴了一臉血被嚇得慘叫的劉辯。

  ——哦,那是我的身體啊。

  懷著這樣的想法,雪倫的頭顱滾落懸崖,落入了濤濤大河之中。

  河岸上,一支三千人的騎兵隊來到了劉辯的面前,一個身寬體胖的將軍下馬行禮。

  “臣,董卓,恭迎陛下。”

  董卓的身后,一名女子將懸浮在空中的飛劍收入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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