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區,龐志強煙癮犯了,從包里掏出一根煙點上。
他仰著頭,煙霧從口鼻處擴散,又被風帶走。
李江河猛吸了一口二手煙,決定還是站在自己小舅的上風向比較好。
“呼”,龐志強抻了抻脖子,“江河,你不抽煙吧?”
“啊?我不抽煙”,李江河搖搖頭。
“挺好”,龐志強點點頭,“想去哪兒玩?”
“我都行,以前沒來過北京”,李江河抽抽鼻子。
“那走,小舅帶玩去”,龐志強看看四周,他方向感好,思索了一會,就領著頭大步向前走了。
這時候是晚上八點半,說早不早,說晚不晚。
穿過了幾條街,又在胡同里繞了兩圈,目的地就到了。
藍紫色的招牌閃爍,一整條街都蒸騰著啤酒的味道,低洼的地方臟水跟著物欲肆意橫流,坐在水溝邊上的老饕們渾不在意,就著冒火星的簽子,大著舌頭吹牛。
有幾個健碩的鬼佬喝大了,敢在這個天氣里穿著個老白背心手舞足蹈,旁邊喝酒的小青年則目不斜視,權當那是一團舞動的熱空氣。
老三里屯是個極具魅力的地方。
這里有著臟亂差的一面,沖動的荷爾蒙讓這里每晚都要爆發幾次沖突,但是也有著先鋒的另一面。
你能在這里看到拎著酒的老王朔和客串酒保的昆汀·塔倫蒂諾,也能看見那些扎著辮子的戲劇先鋒高聲朗讀可能是剛編出來的臺詞。
金發碧眼的外國人一開口可能就是標準的平京腔。
在2004年以前,這里是個擾民的大染缸,把一個五好青年扔進去浸泡幾個晚上,再撈出來,他可能嘴里還嚷嚷著我還能喝。
“就是這兒了”,龐志強輕車熟路,領著李江河就在外邊找了個地方坐下。
“小舅,你怎么這么熟練的樣子”,李江河看看龐志強。
“我跟你舅媽就是這里認識的”,龐志強把腿一伸,“老板,兩個扎啤,三十個五花再來兩個腰子。”
“說真的,咱們先吃點開開胃,一會九點多進去玩”,龐志強接過老板手里的扎啤,給李江河和自己一人倒了一大杯。
“去過酒吧吧?”,龐志強突然想起來這事,問道。
“去過”,李江河總感覺自己不該點這個頭。
“好啊,勞逸結合,喝喝酒也是應該的”,龐志強又掏出一個煙點上,吞吐幾口,也不說話。
李江河則是好奇地看著四周。
這里跟應天那條酒吧一條街又大不一樣。
老三里屯酒吧街有個外號叫“臟街”,這里也確實不太干凈。
最早是因為靠著那些大使館,外國人喜歡在這里扎堆喝酒,慢慢國人一看,嘿,這時髦誒,也出來效仿,再后來那些玩主們,那些精力無處安放的年輕人也來了,然后是那些文藝青年,搖滾青年,各類青年都來了。
然后噪音,臟水什么的也就都跟著來了。
這里這時候沒被開發商業地產的那些人發現,倒是把周圍的民居給攪得不行。
“嗨,哥們兒,能喝杯酒嗎?”,有個年輕人的聲音插了進來。
“嚯”,李江河一看又是一個小胖子。
“請便”,龐志強遞過去個杯子,“要不坐這兒吧,其他地方我看也沒地兒了。”
小胖子也不客氣,拉開馬扎子就坐了過來。
小胖子喝著蹭到的啤酒,自己點了雞皮和金針菇,直接混在李江河和龐志強的鐵盤里一起吃。
這種氛圍很讓人有談話的欲望,容易讓人交淺言深。
“金針菇”,小胖子拿在手里觀察了一會,問道:“你們知道金針菇的英語怎么說嗎?”
“needlemushro?”,李江河回憶了一會。
他單詞背的多,因為零散時間想要學習,背單詞是相對而言特別合適的。
“NONONO”,小胖子賤笑一聲,“叫see誘torrow.”
“see誘torrow?”,李江河歪著腦袋不明白,他只覺得這小胖子英語還挺好聽。
“哈哈哈”,小胖子得意地喝了一大口啤酒,“你明天上廁所的時候再好好想想就知道了。”
“嗯?”,李江河還是沒明白。
身邊的龐志強倒是突然反應過來,前仰后合地笑,“這一趟沒白來,這個有意思。”
“消化不了”,龐志強點了一下一臉懵逼的李江河。
“啊,哦,啊”,李江河這才一拍大腿反應過來。
“哈哈哈哈”,這反應讓小胖子和龐志強都笑了起來。
三個人推杯換盞,這小胖子知識量大的驚人,李江河心里有點好奇,但是這場合問來歷就沒勁了。
喝的差不多,龐志強招呼小胖子一起進酒吧耍耍,小胖子把鐵簽子上最后一塊肉吃完,拍拍手,欣然前往。
酒吧里。
燈光搖曳,已經吃的喝的差不多的三個人又要了一扎燕京啤酒,在那里接著侃大山。
這其中小胖子和龐志強都下舞池蹦了一會,李江河自己在喝著酒。
今天他喝的真不少,有點暈乎乎的。
“兄弟,來玩吧”,小胖子拉著李江河。
“我不會跳”,李江河搖搖頭,他以前在酒吧也是看著人跳,自己喝酒。
“放開點,公開出丑可以克服自身心理障礙,出著出著丑,就會了”,小胖子一把將李江河拽進舞池,“我就是這么學會的。”
李江河無奈在舞池里舞動一會,跟著節拍還真有點意思。
“對,就是這樣”,小胖子開懷大笑:“青春不揮霍一下,還叫青春嗎?”
李江河隨著節拍舞動,想了想小胖子的話,笑了笑。
“對了,你可以叫我老羅”,小胖子酒勁上來,步子都虛了,“下次再碰上,咱們去老王朔那個王吧見識見識。”
“動物兇猛,牛啊”,羅胖子大著舌頭又回到吧臺,“嬉笑怒罵皆成文章,頑主,玩主,牛啊。”
“再來一打”,小胖子招招手,“喝他個一醉方休。”
“老羅,還喝?”,李江河腦子也有點不清醒了。
“喝!”,小胖子一拍桌子:“無聊的下一步就意味著墮落,而我們,我們直接墮落!”
這種情況在老三里屯天天發生,酒醉不醒人事,酒醒繼續灌醉,這不是一種健康的生活態度,這是一種“野蠻”的精神態度。
這里在沒有被“修剪”前,就是在這樣野蠻的生長著。
這里遍地是表面憤青,內里油膩的中年,遍地是留著短發聽搖滾的小青年,遍地是無處發泄的精力和被揮霍的青春。
李江河迷離著醉眼,突然覺得剛剛進門的一個人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