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周折安排云朵朵在本草閣住下,又好生安撫了她的情緒,霄霆畢竟重任在肩,只能與她依依惜別,重新踏上鎮魔之路。
此刻已是正午時分,距離霄霆走出地藏浮屠剛好三日,而前面便是呂梁山脈。
呂梁山口臨近官道之處有一座涼亭,此刻只見亭下放置一尊紅泥小火爐,火爐上烹煮一壺清茶,茶香氤氳中一人端坐桌旁,手指輕敲石桌桌面,雙目暝合間若有所思。
須臾霄霆疾馳而來,待看清時卻著實大吃一驚,那亭中之人也看到了他,當下緩緩站起身來,拄著棗木拐杖走出涼亭,先低頭咳嗽了幾聲,這才出聲招呼道:“小哥請往這邊一敘,老朽恭候多時了。”
霄霆認出他正是先前在本草閣祈求湯藥的那名老者,萬沒料到此老看似身體病弱,卻能趕在自己之前來此等候。
單憑這份出神入化的輕功,已可見其修為爐火純青,實是霄霆出道以來僅見的絕頂高手。
霄霆心中暗生警惕,停下腳步抱拳為禮道:“這位老丈請見諒,在下有急事趕往殘風之巔,恐怕無暇與老丈敘談。”
那老者微微一笑,和藹的道:“小哥趕往殘風之巔,是想與本教教主一決雌雄吧?”
霄霆雖然早有猜測,但此刻聽他直言不諱,仍是略感訝異的道:“老丈果然是魔教教徒?那你在此是為阻止我了?”
那老者點點頭道:“不錯,老朽腆為神教創教十二神王之一,封號喚作‘殘照’。”
霄霆心頭一凜,手按刀柄道:“既然如此,請老丈出招。”
那老者正是殘照魔王,聞言擺了擺手,苦笑著道:“小哥這便欺人太甚了,老朽老邁年高,而且還重病纏身,你與我動手豈非恃強凌弱么?”
霄霆聞言一愕,皺起眉頭道:“老丈這是強詞奪理了,明明是你要阻我去路,怎地倒成了我恃強凌弱?”
殘照魔王悠悠的道:“老朽要阻你去路不假,但君子動口不動手,小哥何必這般好勇斗狠呢?”
霄霆愈發愕然道:“君子動口不動手?老丈莫不是在說笑話?”
殘照魔王一本正經的道:“非也,老朽有一席話想說與小哥,相信你聽過之后便能迷途知返,如此一來你我雙方不傷和氣,豈不美哉?”
霄霆看他臉色灰敗,的確已經病入膏肓,不覺間也生出幾絲惻隱之心,于是訥訥的道:“倘若老丈不能說服我,那又該如何?”
殘照魔王咳聲道:“那老朽便讓開道路,任由小哥繼續前去挑戰教主。”
霄霆略一沉吟,終是點頭道:“也罷,那我便聽聽老丈有何高見。”
殘照魔王欣然道:“承情承情,小哥請這邊坐。”說話間將霄霆讓進涼亭,又為他斟好一杯清茶。
霄霆道聲多謝,卻并未飲那茶水,殘照魔王自己飲了兩口,見狀微微一笑道:“小哥是怕老朽下毒么?呵…下毒是‘魂殤’那庸醫的拿手好戲,老朽卻不屑為之。”
霄霆淡淡的道:“老丈多心了,我只是不需要而已。”
殘照魔王一拍腦門,歉意的道:“對了,‘神意’傳信中鄭重提過,說小哥受了什么天佛涅槃大法,自此不必飲食休息,那是老朽多此一舉了。”
霄霆微皺眉道:“老丈有何見解但說無妨,我在此洗耳恭聽。”
殘照魔王嗯聲道:“那老朽便直言了,敢問以小哥之見,方今武林大勢如何?”
霄霆神情一肅道:“正義淪喪,魔孽橫行,生靈涂炭。”
殘照魔王嘆口氣道:“看來小哥雖在佛門修行,卻仍未勘破正邪之辯,你視本教為魔孽,不知究竟有何憑據?”
霄霆冷冷的道:“殘酷嗜殺,欺壓百姓,這不是魔孽又是什么?”
殘照魔王緊跟著道:“那老朽再問小哥,本教崛起之前武林大勢又是如何?”
霄霆似是一滯,甕聲甕氣的道:“三年以前我還并非武林中人,所以老丈這個問題恕我無法回答。”
殘照魔王了然的道:“無妨,小哥言道本教欺壓百姓,但你可知在此之前,所謂的武林正道是如何對待百姓的?”
眼見霄霆面現疑惑之色,他索性自袖中摸出一張卷軸遞過去道:“這是本教搜羅的一些武林秘辛,小哥請先過目。”
霄霆接過掃視片刻,不由得變色道:“昆侖…崆峒…還有華山,這上面記述的罪狀果真屬實?”
殘照魔王微頷首道:“老朽以人格擔保,這些罪狀千真萬確,而且相對整個武林正道的作為,這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所以對于小哥方才控訴的欺壓百姓,本教固然無法辯駁,但也絕不敢專美于前。”
霄霆臉色鐵青,片刻方悶聲道:“老丈姑妄言之,我也姑妄聽之,欺壓百姓之事暫且不談。但魔教嗜殺成性,連無辜婦孺都不放過,這又該作何解釋?”
殘照魔王微笑道:“小哥既然姑妄聽之,便當知曉所謂的武林正道是何等污穢,本教立意‘凈平天下,滌蕩寰宇’,便是要掃蕩這班卑鄙齷齪之徒,還天下百姓一個清平盛世。”
霄霆雙眉緊鎖,冷厲的道:“老丈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無論那卷軸上的罪狀是真是假,他們至少不曾傷人害命,相比魔教的殘酷手段仍是仁慈得多。”
殘照魔王卻是不以為然的道:“不傷人害命便一定是好的嗎?所謂的武林正道早已成為膿腫不堪的毒瘤,不斷蠶食無辜百姓的血肉,正如老朽這積年不去的肺癆,難道真的比一刀殺了老朽來得仁慈?”
霄霆愈發皺眉道:“毒瘤即便不能根治,但只要悉心調養,總有逐步好轉的可能。而且老丈一直在避重就輕,魔教屠戮無辜百姓,究竟又是什么道理?”
殘照魔王喟然道:“小哥還沒聽明白嗎,亂世當以重典,沉痾必下猛藥,天下百姓深受荼毒,誰能等那毒瘤逐步好轉?本教所謂殘酷嗜殺,正是以殺證道,以少數螻蟻的性命換取多數百姓的福祉啊。”
霄霆聽罷這一番宏論,一時也自默然,殘照魔王臉上正露出欣慰之色,卻只聽他莊重的道:“猛藥也須有度,斷不能傷害根本,而百姓即是天下根本。“
”似魔教這般漠視性命、肆意殺戮,與其說是猛藥治痾,倒不如說是飲鴆止渴。”
殘照魔王神情一僵,終是苦笑道:“小哥啊,你為何還是執迷不悟?老朽這一番苦口婆心,看起來是要付諸東流了。”
霄霆站起身來,抱拳為禮道:“老丈的高論我已銘記在心,確實也對我頗多觸動,日后若有余暇必定會細加揣摩,但今日我職責在身,只能先告辭了。”
殘照魔王渾濁的雙眼中迸射出熠熠神光,整個人的氣態也瞬間變得不同,跟著冷冷一笑道:“小哥若執意往殘風之巔挑戰教主,便先過老朽這一關吧。”
霄霆微微一愕,皺眉冷哂道:“老丈年高德劭,我原本以為你言出必行,何況即便魔孽也當知曉‘人而無信,不知其可’的道理,那老丈先前說過的話都忘記了嗎?”
殘照魔王緩緩站起身來,低頭咳嗽了兩聲,好似有氣無力的道:“老朽說過的話自然不會忘記,只不過老朽雖然想讓開道路,手里這根拐杖卻偏不愿意,如之奈何?”
霄霆早知此老能為非凡,此刻又豈敢掉以輕心,便即反腕拔出鎮魔長刀,斬釘截鐵的道:“看來多言無益,老丈既然不肯放行,那我便領教你的高招。”
殘照魔王單手持握棗木拐杖,杖頭指向霄霆,口中淡淡的道:“殘陽西墜,照汝歸途,小哥執迷不悟,委實令人扼腕嘆息,便由老朽送你最后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