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尺男兒喜歡吃軟飯真的沒有錯嗎?
這是趙戎那句直擊靈魂的話語說出后,率性堂內眾人腦海里浮現出的靈魂發問。
他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語氣篤定、說的理直氣壯的趙戎。
不少人內心不禁產生了一絲動搖。
到底是他不對勁,還是我不對勁。
大男子漢當然不能吃女人的軟飯,一口都不能碰,否則就是污點,被人恥笑。
正確的姿勢應該是,男子在前面,女子就應該在后面,不可逾矩。
這也是過往學堂眾人們想都不用想的道理,嗯,幾乎所有人都是這么說,似乎是公認的真理。
應該就是對的了。
不過眼下看來,有一個活蹦亂跳的例子出現在眾學子眼前。
還將軟飯吃的津津有味,反問他們為什么不吃。
這就讓人不由的深思起來了。
話說…如果是隔壁太清府的趙靈妃這種級別的仙子,吃一口這軟飯,好像,似乎,貌似也未嘗不可啊…
大堂內某些男學子感覺價值觀收到了些啟迪,看向趙戎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樣了。
有點在看人生導師、牧羊之人的意味。
嗯,要不是此刻學堂內有孟學正,估計他都準備不動聲色的湊上前去,向趙老師請教請教了。
趙戎其實對當人生導師,啟迪他人人生的活計,并不怎么感興趣。
特別是對大男人,嗯,女子另說。
比如,他以前就喜歡給某只笨的找不著北的小狐妖,打開一扇扇新世界的大門。
讓她獲得一次次啟發,大膽的進行一次次刺激的探索,挑戰狐生的一次次‘不可能’、‘不行’、‘不要’。
激勵小小,讓她鼓起勇氣去嘗試…然后更加找不著北。
然而,趙戎剛剛的那一番話,肯定不是也想啟迪同窗們和孟學正。
只是真的有感而發。
趙戎一直很奇怪一點。
如果他沒有入贅,趙靈妃是入嫁給趙戎。
那么趙靈妃為他織衣、為他送粥、為他操心,外人看來那就是趙戎夫綱大振,娘子賢惠了。
而現在是他入贅給趙靈妃。
趙靈妃再為他為他織衣、為他送粥、為他操心,那便成了外人口中的趙戎吃軟飯,為人所不齒。
二者哪有什么本質的區別。
青君的行為一直如此,趙戎與她的情意一直未變,相互珍惜體貼彼此。
若這也叫吃軟飯的話。
那么趙戎很想誠懇的說一句。
多來點。
他喜歡這樣的軟飯。
哪怕他身高七尺,是圣人門生,墨池學子…
不過,就像趙戎心里一直記得的,青君的哪句半是認真半是隨口的話語。
是我們兩口過日子,管他人何事,這也在意那也在意,也太累了些。
記得青君當時,說這話時,專注又有些小埋怨的表情,怪他太在意別人看法。
趙戎那時眼睛直直的看著她,只覺得這樣的青君,他怎么也看不夠。
就算拿人族大帝的位置跟趙戎換,他也不要。
不管趙戎如何想的。
不過很可惜,他的那番肺腑之言,并沒有打動場上某個將禮義廉恥、倫理尊卑刻進了骨子里的嚴肅女子。
此刻,趙戎是第一次見到孟正君的笑。
嗯,他估摸著應該是氣笑。
不是老祭酒那樣,看‘書院棟梁’時的笑容。
試想一下,一個四十歲的女子,成天板著臉,穿著古樸繁瑣的衣飾。
坐、站、行,每一處日常細節都是一絲不茍。
太嚴肅,太正經。
然后,突然朝你笑了。
趙戎是覺得…有些瘆人,還不如不笑。
只是還沒等他多吐槽,孟正君就將手上名冊‘砰’的一合,前邁一步,微笑。
“好,很好,趙子瑜,汝今日真是讓吾大開眼界,墨池學館立館千年,歷代學子萬千,從未有一人,以贅婿卑賤之身入館,汝乃千年以來第一人。”
“勸汝從良,竟還氣壯理直,貪戀女子軟飯。汝,亦是第一不知恥之人。”
她的呵斥聲宛若一把利劍,刺破了學堂內的寧靜。
同時也直指某人。
一位儒家大修士的氣勢威壓,撲面而來。
不過趙戎早已不是當初清風閣渡船上那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登天境巔峰的半個異類妖族體魄,讓面對疾風時,從一個茫然無錯的螻蟻,化為了一株蒼勁堅韌的咬地松。
趙戎氣勢絲毫不墜,一手緊抓袖子,握拳端與腹前。
他表情平靜,前踏一步。
此時,堂內眾人視野中,這個名叫趙子瑜的同窗兼助教,腰桿挺住,慢條斯理。
“贅婿卑賤與否,在下不知;學正謬贊為千年第一人,在下不敢當;至于學正所言第一不知恥之人,在下不服,不敢茍同。”
“孟先生身為墨池學館學正,執掌六堂風紀,乃諸學子表率,切勿…胡言亂語。”
孟正君面色一冷。
“爾敢說吾胡言亂語?你不恥入贅,卑賤之身,可有冤枉到你?”
趙戎點頭。
“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在下是贅婿又何妨,如何卑賤了,在下行的正,坐的直,問心無愧,一點也不卑賤,是學正著相了。”
孟正君大袖一揮。
“小子勿要撒潑耍賴,說些沒有禮義廉恥的話。吾且問你,《林麓書院揭示》中,有五教之目,為哪五教?”
正在旁觀的學子們聞言,微微一愣。
這《林麓書院揭示》是書院學規,入學時都發了一份,厚厚一冊子。
只是平日里誰愿意浪費時間讀。
嗯,剛開始倒也有些人會翻一翻,特別是把開頭幾句和末尾幾句背一背。
畢竟誰知道會不會有個惡趣味的書院大佬突然抽查,倒時候就可以裝一波了,獲得青睞。
只是來書院這么久,說好的書院大佬,毛都沒見到一個。
唯獨有些像深藏不露高手的,是喜歡笑瞇瞇的老祭酒。
只是他平日里問墨池學子們最多的一個問題還是‘吃了嗎’?
而且老祭酒就是個…‘海王’,嗯,這是趙戎的評價。
老人家在路上隨便碰到個學子,都拍拍肩膀說是棟梁之才。
所以,當初那本嶄新飄著墨香的《林麓書院揭示》,早就不知道被丟哪里去了——可以去桌腳床腳處找找——估計都長毛了。
此刻,孟正君突然提到中間一句什么五教之目,率性堂學子們第一時間有些無言,這誰頂得住啊…
不過還真有人頂住了。
孟正君話語剛落,趙戎想也沒想,輕聲念道 “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妻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五教之目。”
話音落后,他微微一頓,“學正是想說,學生是否違背了‘夫妻有別’?”
所謂夫妻有別,夫妻有摯愛,也要有內外之分,以夫為主,妻為服從。
孟正君冷冷道“這一點,還用說嗎,犯了書院學規,你還要狡辯?”
趙戎想了想,搖搖頭。
“這點不用狡辯,甚至都不用去辯,學正先生見過就知道了,我與青君,舉案齊眉,琴瑟和鳴,她也賢惠,不是那種氣勢凌人的性子。”
孟正君并不罷休,一一列舉。
“你倒是通曉學規,呵,只是都不知讀到誰肚子里去了,我且問你。”
“學規有言。懲忿窒欲,遷善該過,你有未抑制貪欲,做此錯事,有沒有改正的意思?”
“學規又言。修身之要,正其義不謀其利。你有沒有用禮儀端正自己,不去貪戀利益享受?還有…”
她冷哼一聲,聲音同樣肅冷。
“區區贅婿,被財色遮掩,還敢振振有詞。”
趙戎輕輕搖頭,孟正君還是在揪著他吃軟飯的事不放。
趙戎覺得,此事歸根結底,除了是她對贅婿身份的鄙夷偏見外,還有不相信他趙子瑜的動機。
估計認為其就是個貪財好色之徒。
趙戎知道孟正君言論的出處,也知道如何反駁,只是沒再耗費口舌。
潑來的臟水,被動的洗,怎么也洗不掉的。
他忽然認真道 “孟學正尊禮守禮,在下深知,可是禮分大小。”
趙戎抿唇,目光大膽的上下掃視一番孟正君,隨后轉頭,同樣的認真打量一遍魚懷瑾。
因為此二女相似,尊禮守禮到了極致。
不說煌煌大禮,她們連微末小禮都不放過,一板一眼的恪守。
趙戎誠懇道“小禮固然重要,是日常所接觸之事,潛移默化,可是與之相比,教化天下的大禮大德才是我輩儒生窮盡一生要去追求的。”
全場安靜,眾人的目光不自覺的落在那人身上。
趙戎身著修身儒衫,站姿挺拔如劍,握拳端手,眉眼專注,聲音清朗。
“在下覺得,對于大禮,我輩儒生,哪怕一絲一毫的細微末節也要去爭取,但是對于日常小禮…”
他盯著孟正君,搖了搖頭。
“先生何故如此拘泥小節,最后畫地為牢,不僅束縛自己,也束縛他人。”
話音一弱,場上一時安靜下來。
趙戎雖然還是面色平靜,但下一刻便感到剛剛有些讓他窒息的壓迫力,頓時消退了大半。
原本氣勢逼人的孟正君,忽然‘安靜’了下來。
那咄咄逼人的氣勢與威壓似乎收斂了回去。
她眼神古井無波的看著眼前這個比他微微高一些卻敢言之鑿鑿冒著威壓頂她嘴的年輕學子。
之前在學館內,誰敢違逆她?
孟正君覺得,這贅婿小子似乎有點膽子。
不過。
“贅婿小子,還敢與我談禮論道?”她輕輕道。
“在下不敢,未有冒犯之心。”趙戎直立拱手。
孟正君揮袖,“你現在還沒資格向我‘問道’,大禮小禮,哪里是你想的那般簡單,等你有資格了,再來找我辯難。現在,你是墨池學子,便歸我管。”
趙戎不語。
她忽道“吾有最后一問,汝父母雙親,可知汝做這贅婿之事。”
趙戎聞言,微微瞇眼,似乎陷入了些許回憶。
不多時,他輕輕點點頭,垂眸。
“我與青君竹馬青梅,而婚約,也正是家母一手操辦。”
學堂之中,頓時響起一陣陣聲響。
驚訝、疑惑聲四起。
大多數學子們面色不解,這是把親生兒子往火堆里推啊,何必如此。
李雪幼咬著唇,看向趙戎的目光,有些同情之色。
魚懷瑾依舊是那副平靜的模樣看著趙戎,只是某一刻,她移開目光,瞧了眼自己正握筆的晶瑩如玉的手。
賈騰鷹微愣的看著這個坦然面對,正視一切的舍友。
范玉樹看著趙戎,忍不住一笑,嘴里嘀咕了句什么。
此時,孟正君眉頭忽皺。
趙戎見狀,灑然一笑,“大行不顧細謹。對于七尺男兒而言,入贅只是小節小事,何足掛齒。”
他轉頭直視孟正君的眼睛。
堂內的眾人,見其語氣誠懇灑脫,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個教他們書藝的‘趙先生’。
看樣子,仿佛在他心中,這個八成會成為儒生名譽污點的‘贅婿’身份,真的沒太放在心上。
吳佩良忍不住撇嘴,怎么可能真不在意?
儒生夢寐以求的有三不朽。
立德,立言,立功。
皆是為了名譽,流芳百世,結果你趙子瑜倒好,直接入贅了。
你當真不在意?
反正吳佩良是不信的,
而且就算你趙子瑜不在意贅婿的污點,但是墨池學館和林麓書院的清譽卻有很多人在意。
眼下的孟學正不用想就是其中之一。
面對諸多各異的目光,趙戎面色如常,沒再開口解釋。
孟正君板著臉看了會兒趙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突然抬手,又從袖子中取出一本書冊。
孟正君取來一直魚懷瑾的毛筆,瞥了眼趙戎,隨后低頭,在書冊上面寫著些什么。
趙戎眼睛一瞟,雖然看不見書冊上的內容,但是他熟悉筆畫,很快便發現,這位孟學正似乎剛落筆的幾個字是寫‘趙子瑜’,后面就看不清了。
不多時,孟正君收筆,收起書冊,輕輕搖了搖頭,也沒看某人,而是轉身離開了率性堂。
趙戎見狀,微微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