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能靠一點譜兒,我早就買了,誰買誰是腦子里缺點東西…大鐘也是中了邪,弄啥不好,非買這個…哎呦喂,壞了壞了,老爺子出馬了。這事兒鬧的,我還沒法走了…五爺爺,您慢著點呦,別著急,離腦漿子出來還早著吶…看著樹坑!來來來,各位,看熱鬧也沒堵路啊,咱都講點文明禮貌好不好啊,給過路的留條道兒走,你們家里沒事兒,別人不一定就都沒事兒是吧…”
關于這個問題,洪濤連解釋都懶得解釋,太尼瑪常態了,常態到有時候都忘了評價它的對錯。可就在他轉身想往車邊走的時候,突然又停住了腳步,臉上先是一愣,半秒鐘之后就綻放出N朵鮮花,根本不管身邊這幾位蹭煙的半熟臉,一路小跑就向西邊迎了過去,邊跑邊喊,那架勢,好似老佛爺出宮了差不多。
是誰能讓洪濤如此恭順呢?是個已經老得不能再老的小老頭,駝背、滿臉褶子、一身布衣布褲外加布鞋,即便走路已經不太利落了,依舊背著手不用拐杖,但頭頂密密麻麻的老年斑暴露了他的虛實,真離火葬場不遠了。
這個老頭就住鼓樓后面,具體多大年紀真不清楚,他自己說七十歲,可洪濤小時候和他一起游泳釣魚的時候,他就說七十歲,眼下洪濤都四十了,他還尼瑪說七十歲。
洪濤從小就管他叫五爺爺,這可不是輩分,而是尊稱。想讓洪濤叫爺爺,真不是給個紅包塞幾塊糖就成的。這老頭是為數不多能讓洪濤主動叫爺爺的之一,原因很簡單,他知道的多,還愿意給洪濤講,各種故事、典故、古書、笑話、外加做人的道理。
不光洪濤尊敬這個老頭,父親活著的時候也經常去荷花市場旁邊找老頭下棋,父親說這老頭早年間教過私塾,后來又給當官家里的孩子當過私人老師,滿肚子都是學問,放在他們大學里教個中文綽綽有余。
可惜解放后他的出身不太好,別說教書了,掃大街都沒人要。但他有手藝,寫毛筆字,誰家娶親、生子,都愿意去他家里求個對聯喜帖啥的,總不能白求啊,總得帶點禮物,他就靠這個沒餓死。
說來也有意思,據父親說,當年的革委會寫大字報也找他,帶到革委會里寫,寫完了就在革委會食堂里吃,還允許帶幾個窩頭咸菜頭啥的回家。
可是轉天呢,說不定就得再把他叫過去,陪著其他反革命啥的一起上臺挨斗,當時這叫陪斗,就好像是配角,增加威懾力。
“這里有你的事兒?”老頭看到洪濤一愣,然后就是理所當然的一句。看到沒,這就叫輿論的力量,這老頭有知識一輩子了,也逃不出這種怪圈,總覺得洪濤是個惹禍精,一有壞事,就容易往這邊琢磨。
“沒有,一點都沒有,我就是路過,好奇停下來看看!”洪濤已經跑到老頭身邊了,一手攙著他的胳膊,一手指向自己的奔馳大G,暫時算自己的吧。
“燒包,和我顯擺沒用,我當年是坐轎子的,包月!你這玩意得自己開吧?有點頭臉的人你去問問,誰自己抬轎子?你混的還是不靈啊!”
洪濤之所以尊敬這個老頭半輩子,除了他有學問之外,還因為罵街都罵不過人家。聽聽,不急不緩幾句話,自己就成轎夫了,那種不屑是骨子帶的。
“這可不怪我,您從小也沒看出來我能成大事,能有輛車開就不錯了。五爺爺,眼看就要晌午了,您不在家吃飯,跑出來瞎溜達啥啊,是不是沒飯轍了?那今天可是抄著了,我回來時問過劉嬸,中午吃涮肉,牛街買的肉和肚,還有拌心里美蘿卜絲,要不您再坐次轎子,我當轎夫?”
老頭出來干什么的,洪濤能猜到。他就住后面的院子,就算聽不見這里的吵鬧聲,肯定也聽見鄰居說了,這是出來打算勸架的。
當年大鐘夫婦倆在鼓樓邊上擺攤賣肉餅的時候,這老頭也經常光顧,和大鐘不能說有多深的交情,也得算個熟人。
按照他腦子里的講究,遇到這種場面,不光不能躲,還得湊上去幫著調解,問問朋友有沒有難處,能幫就幫一把,幫不上也得說幾句熱乎話,不能假裝看不見。
可洪濤不想讓他摻和這種事,根本就沒法解決,然后還弄一肚子氣。還能活幾年啊,別給自己找麻煩啦。另外現在也不是當年了,萬一那句話說的人家不愛聽了,不光沒功勞,還落埋怨,何必呢。
至于說劉嬸中午做啥飯,洪濤是真不知道,但沒關系啊,吃個涮肉又不麻煩,現在準備也來得及。這老頭可饞了,嘴也很刁,只要能把他忽悠上車,就算萬事大吉了。實在不成自己再跑趟牛街,來回一個小時也夠了。
“你這衣服是新的?怕臟不?”老頭沒搭理洪濤的建議,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話。
“啊?干啥用啊,我車里有撣子,還有抹布…”饒是洪濤玲瓏剔透,也猜不到老頭問自己衣服是啥企圖。
“你有力氣,幫五爺爺一把,去給他們倆分開!成何體統,在家里吵吵也就算了,居然跑到外面現眼,讓小輩看見家長還當不當了!”老頭是真老了,說幾句話都得中途休息一下,但氣勢很足,態度也很堅決。
“得,那我就賣把子力氣!來來來兄弟,你不著急走吧?先幫我扶著點老爺子,他都一百多了,掉片樹葉砸腦袋上說不定就是腦溢血,你可扶好了啊!”
對于這位老爺子,洪濤從來不指望能忽悠,也確實忽悠不住,那就只有兩個選擇了,要不別搭理,要不就聽他的。
正好旁邊有個路過的年輕人正在看熱鬧,還看的挺起勁,嘴里不停嘟囔著吵啥吵,趕緊動手啥的。對于這類人,洪濤向來不吝惜壞水,我讓你小子看,這下不看都不成了,老頭胳膊就搭你胳膊上,他啥時候挪動,你就啥時候走吧。
“來來來,老少爺們稍微閃閃啊,濺一身血就不好了!要我說這大中午的不如回家吃點喝點,看啥看啊,人家是兩口子,既不會打的頭破血流,也不會動刀子動槍,散了吧啊!”
交待完了五爺爺的安危,洪濤也不管小伙子是否樂意,根本不給他說話的功夫,立馬就改成螃蟹步了,雙臂一分,先在人群外開出一條路,邊走邊喊,中氣十足。
“二位,就別等我動手了吧,都是熟人,給個面兒。這可不是我霸道啊,五爺爺都出面了,好歹過去打個招呼是吧。”
等穿過人群,他的兩只手也舉起來了,左手抓住大鐘媳婦的胳膊,右手抓住大鐘的后脖領子,一邊一個,先禮后兵,他們要是真敢不給面兒,那就真要當街玩大背跨了,反正只要不摔傷,打了也是白打,有本事你就去告吧。
“呦,五爺爺…您怎么出來了…”大鐘兩口子還真聽話,立馬不吵了,老老實實走到老頭面前,還得努力擠出幾分笑模樣。
這可真不是洪濤的威名,他們結婚的時候,都要請這個老頭來當主持人,他們的爺爺奶奶見到老頭也得叫聲叔叔大爺啥的,這就叫傳承,除了輩分大之外還有聲望。
老爺子一輩子在這一片就沒坑過人害過人,對街坊鄰居全是以禮相待,從來沒巴結過誰,也沒看不起過誰。人真要是能做到這一點,而且一做就是一輩子,那身上就會出現光圈,再混蛋的人都能震懾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