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黑,在繞過幾處滾落在路旁的大石后,張驕竟意外的看到了一處市集。
他遠遠望去,只見前方不遠的山腳邊,一處破爛的村莊中,此刻竟是人來人往,雖然看起來人數不是很多,但細數之下竟然有著近幾十號人。
“鬼市?”
張驕停下了腳步,看著前方的市集,低聲自語著。
這兵荒馬亂的,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突然遇到了一處紅火的市集,由不得人不多加注意。
他抬起頭朝著村莊深吸了一口氣,風中帶來氣味并沒有顯現出特別的味道。
“有人味兒,難道真是普通的集市?只是怎么會選到這個地方,還擺到了這個點?”
“還是說,這是個黑集?”
張驕看著前方市集中逐漸亮起的火把,不斷思索著。
正在他準備前去探查一下時,身后突然響起一陣密集的腳步聲。
一道人影大步流星的從后方趕來,帶起一陣塵土。
來人很快就停在他的前方,在看到張驕后,當即脫口而出,“是你?”
張驕回頭看去,只見一有些眼熟的道士突然站在身邊,戒備的看著自己。
余清看著眼前這位白發的同道,先戒備隨后又支吾起來。
只見他雙手合抱,一躬鞠下。
“小道嶗山余清,上次多有冒犯,還請道兄不要見怪。”
張驕有些莫名奇妙的看著他,想不出自己曾和他有過什么交集,以至于對方會向自己專門道歉。
似乎是看懂了他的疑惑。
余清當即解釋道,“上次相見,在下還以為你是那胖瘦頭陀的同伙,接應擄走那群孩童的歹人。卻不想追到華陰縣城后才得知,那群孩子已經安然回到家中,原來正是道兄你救回了那群孩童。”
“小道誤會道兄,還望贖罪。”
說完,他又一拜到地。
張驕看著他不像作偽的神情,轉身閃開后輕聲說道,“順手而為,朋友不必如此客氣。”
余清聞言也不再堅持,他笑著起身,朗聲說道,“對了,還未請教道兄尊姓大名,在何處清修?”
“鄙人張驕,野狐禪一個。”張驕答道。
余清聞言也不再多問,他爽朗一笑,指著前面的集市說道,“正好前面有集市,我們去坐上一會兒,吃點東西也好。”
張驕聽到他的話后,緊緊盯著他的雙眼幽幽問道,“道友難道沒覺得這集市有古怪之處?”
余清聞言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他笑著朝張驕解釋道,“道兄多慮了,這集市都是開在傍晚時的,現在各地動亂不堪,流寇私兵橫行,大白天的誰敢出門,都是臨近傍晚偷偷的跑出來換些東西。”
說著說著,余清已經滿腹感慨。
“這才多長時間,就已經成這般模樣了,不知道還要等待多久這天下才能太平起來。”
“道兄,請。”
他搖了搖頭,已經率先走去。
張驕看著他的身影,感受著左手中慢慢掙扎起來的勁道,眼中一片陰冷。
“啪”
一聲清脆的甩鞭聲突然在暮色中響起。
余清下意識的回頭看去,只見張驕正將一段短鞭狀的長索收回到左袖中。
他這才觀察到,原來他左手一直縮在袖中,好像一直在緊抓著什么東西一樣。
不過他并沒有多嘴詢問,轉身繼續往前走去。
山腳邊的村莊外,黃土壘起的土圍已經倒了大半,不少穿著破破爛爛衣服的人低頭蜷縮在快要倒塌的房子門口,小心翼翼的擺放出一個兩個的物件,還用袖子草葉遮擋住,只有有人走過來的時候,才會挪開分毫讓人瞧瞧。
張驕跟著余清一路上前,也算是開了眼界。
這集市里的人遠比外面看上去的還要多,當真是牛鬼蛇神什么都有,什么都賣。
肉食,米面,鹽巴,衣料以外,甚至還有販賣字畫古董,人口牲畜,春色交易等等。
張驕就親眼看到一男子用半塊吃食,就拉扯著一婦女走入旁邊的不遠處的破房當中,門口還站著一個男人站崗放哨,旁邊的諸人也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除此之外,集市當中明顯有一些不是正經路數的人,他們往往持刀負劍,陰沉的坐在最顯眼的位置,光明正大的將一些不易見光的玩意兒擺在面前,等待著顧客上門。而在他們身后的房間中,隱隱透漏出不止一雙的眼睛。
張驕跟著余清一路謝絕了不少上前推銷的人員,來到了一處賣熟食的地方。
一頭半大的山羊被拔了皮倒掛在木桿上,旁邊的土灶上一口大黑鍋正不斷咕嚕咕嚕的冒著水泡。
濃烈的羊騷味充斥在整個集市間,不知有多少人咽著口水朝這兒瞧來。
余清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小樁上,沖著拿著一把剔骨尖刀的壯漢喊道,“店家,上兩斤熟肉。”
壯漢立即走了過來,豪橫的說道,“兩斤八十文,您先付錢,我這就去給您切。”
余清聞言當即一怔,沖著壯漢低聲嘟囔著,“八十文?你這也太貴了吧。”
壯漢撇了撇嘴說道,“不貴了,道爺。您再往北邊走走,想吃羊肉,就這個價格再翻上三番,那也不一定吃的到。你到底還要不要啊?”
余清看了看旁邊已經坐下的張驕,也不好意思在叫他起來,只能心疼的數出八十文遞了過去,“店家,你這秤可要給我切夠啊。”
壯漢接過錢,頭也不回的說道,“道爺,您放心好了,咱胡老三什么時候短斤少兩過啊。”
說著他便手腳麻利的切了兩塊鮮肉放入鍋中,順便從黑鍋里盛了兩碗羊湯端了過來。
“兩位道長,先喝口湯暖暖胃,肉馬上給您上來。”
余清接過兩碗羊湯,正準備分張驕一碗時,忽然有人從旁邊走來,一屁股坐在他們身邊。
來人盯著張驕的白發,忽然開口說道,“這位道長,我想和您做個生意。”
張驕立刻抬頭朝他看去,只見一穿著破破爛爛,腦門上滿是皺紋的老漢找上了自己。
他也不問為何突然找上自己,只是幽幽說道,“做何生意?”
老漢語氣熱忱的說道,“當然是一筆大生意。用你的命換你手中的鎮物,你說是不是一筆大生意。”
張驕并沒有像來人想的那般勃然而怒,而是淡淡的說了句,“不愿意。”
老漢也沒有生氣,他看著張驕的眼神,突然說道,“我猜你也不愿意。”
說完,他便一拳轟了過來。
旁邊早已感到不對勁的余清立刻擋住了這一拳,然后用力一推,只見這悍然出手的老漢頓時被推飛數尺的距離,一下子就栽倒在地上。
“你......這什么情況?”
余清看著倒地不起的老漢,神情一片驚愕,非常想問一句。
“你氣勢洶洶的放大話,結果卻這般不經打,你這是來訛人的嗎?”
但還沒等他問出口,旁邊的羊肉店主的說話聲就傳了過來,“道長,您的羊肉好了。”
一柄鋒利的剔骨尖刀,就沖著張驕的脖子處刺來。
張驕看著迎面刺來的尖刀,也不閃躲,掌中白芒閃爍,一把比人還長的妖刀憑空飛出,照準他的腦袋劈下 “一斬。”
低沉神秘的聲響中,余清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壯漢已經裂成兩片掉落下來。
“別.......他們,是凡人。”
他憤怒的看著張驕,正準備說些什么的時候,就見集市當中,越來越多的人往這邊瞧來。
他們神色僵硬,如同被操控住的木偶一樣,一步一頓的走來。
張驕看著圍上來的凡人,站起身招手一揮,妖刀立刻飛回到他掌中,一股煞氣隨之擴散開來。
旁邊的余清立刻攔在他的身前,急促的說道,“道兄,他們都是凡人,只是被控制住了,別這樣。”
他一邊說著,一邊轉過身就要攔住涌上來的凡人。
“道兄,你先走,我幫你攔住他們。”
張驕看著沖上前去的余清,忽然一步踏出,抓住他的后領,腳下一條灰白霧氣通道便往集市外蔓延出去。
只是,一向無往不利的霧氣通道頭一次遇到了阻礙,他明明已經走了出去,卻又忽然回到了原地。
周圍不斷圍過來的凡人異口同聲的說道,“大戲才剛剛開始,閣下為何要急著離開呢?何不與我等共賞一番呢”
說道最后,他們的尾音已如戲曲一般,不斷的在耳邊回蕩。
張驕看著涌上來的人群,忽然咧嘴一笑,幽幽的聲音立刻蓋過眼前近乎百人的唱聲,回蕩在整個集市上空。
“好啊!不過獨角戲怎么能算大戲呢?”
他說話之間,四臂無面的邪物已經從他身后探出,在余清驚恐的面容中,無數的黑發從地面上鉆出,拉扯住圍上來的人群。
集鎮東方數十里地外的小山峰上。
一塊描繪著整個集市地形的白色幕布背后,正變換著男女老少各種聲音,操縱著數以百計皮影的老人忽然頓了一下,只感覺手中的皮影似乎有些不聽使喚。
他低頭看了一下。
只見一根根黑色的長發自他手中的皮影上鉆出,如同針線一般在皮影上縫出一個長發遮面的臉孔。
風一吹過,遮住的頭發立刻飄散開來,露出一張無面的臉孔。
無面的臉孔正死死的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