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遠處,傳來了白衣紗裙女子那吃吃的笑聲。
笑聲如銀鈴一般清脆,卻也帶著一絲揶揄與媚意,讓人的心既火熱,也會狂躁。
笑聲逐漸遠去,而戴著翠綠色玉雕的淺紅色紗裙少女,卻依然冷冷地看著蘇離,依然面無表情。
蘇離這時候的心情反而有些復雜。
或者說不完全是他的心情,而是這個面具人的心情——他已經可以感應到面具人本身的心情了。
某些情況下和他一樣,某些情況下又和他不同。
他是一個果斷、瘋狂而且也極其冷厲之人。
但是面具人,卻是一個優柔寡斷、郁郁寡歡卻又躊躇不得志之人。
所以,面具人內心有放縱的一面,卻也有堅守的一面——他并不像是蘇離,一旦確定要去做某件事,那一定會不計后果。
就像是這一次戴上這樣一張面具、來進這個囚籠一樣,僅僅只是因為彼岸書上的信息提示,所以他以造化筆畫了彼岸書,然后就進來了。
這里是哪里,他并不知道。
他自己是誰,他也不會去確認。
但是只要這樣可以看到更多的真相,明悟前方的路,那就已經足夠。
面具人此時還在為了女人而煩惱,而正因為這樣一份煩惱,所以,他與那位存在的一戰,其實還沒有開始,便已經結束了。
那位存在,也并沒有刻意去準備這一戰,因為那位存在已經選擇了死——若是他最愛的道侶都恨不得他去死的話,那么以這樣的一戰,成全對手,將會是他最好的歸宿。
事實上,彼岸書中記錄的那一戰的結果,便是如此。
他蘇離甚至沒有出手,他就敗了。
但是那位存在還是死了,死在了他蘇離的劍下——這個消息,在當時很快就傳遍了天下,甚至震驚了整個時代。
而此時,戰斗還沒有開始。
但是戰斗,也即將開始了。
在戰斗開始之前,他卻見到了魅兒。
見到了表情無比冷漠、像是一具冰冷的尸體般的魅兒,而不是婉兒。
在這之前,他其實才剛剛和魅兒合道雙修完。
那時候的魅兒,讓他明白,這世間其實有兩種女人——一種是普通的女人,而另外一種,是魅兒這樣的女人。
蘇離有些出神,而魅兒則也同樣有些怔然出神。
只是,魅兒的出身,是魂不守舍,是沒有任何的主心骨,是一種對于未來的迷茫與茫然。
蘇離又看了魅兒脖子上的玉雕一眼——戴著玉雕的魅兒,又為何還會茫然?
所以,這個時間點是更早?更晚,還是…更真實?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蘇離想到了《莊周夢蝶》功法,卻有了一剎那的茫然——彼岸書,號稱可以見到真正‘彼岸’的書,在造化筆下的彼岸書,應該是最接近真相的場景。
但是他卻來到了這里,遇到了這樣的一幕。
這里到底是哪里?
今夕又到底是何夕?
蘇離心中充滿了無盡疑惑的時候,魅兒已經輕嘆了一聲,聲音有些拒人千里之外:“你為什么不選她呢?選了她之后,你會得到更多,這對于你而言,好處更大。
你難道不知道她對于現在的你而言,有多么重要嗎?”
蘇離道:“再重要,也沒有你在我心中更重要。”
魅兒冷笑道:“那么,你愿意為了我而放棄所有一切嗎?”
蘇離道:“我愿意。”
魅兒道:“也愿意放棄闕心妍和沐雨兮嗎?”
蘇離沉默不語。
魅兒道:“莫說你不會愿意,就算愿意,我也不會愿意。真正在乎你的人,從來都不會讓你為難去選擇。但是可惜,你不是我心中所在乎的那個人。他將來或許會出現,或許也不會出現。
但是,無論如何,只要他一直存在于我的心中,那么無論我是誰,無論他是誰,都無關緊要了。”
蘇離心中一動,道:“他若存在于你的面前,你能認出他嗎?”
魅兒聞言,美眸變得溫柔、柔和了許多,但是那眼神,卻不是對著蘇離:“他若存在于我面前,我定然會第一時間認出他。”
蘇離道:“那你現在認出我了嗎?”
魅兒嗤笑一聲,道:“認出了,但是現在的你還依然不是他。”
蘇離道:“為什么?”
魅兒道:“因為你的魅兒現在快要被一些別有居心之輩煉制成為被采補、合道的寵物鼎爐,而他的魅兒,一輩子都無憂無慮、一輩子都只要對他撒嬌求歡便可以了,而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色。”
蘇離嘆道:“你小看了我,高看了他。他的魅兒不是也會看他的臉色嗎?”
魅兒道:“那并不同,看他的臉色,是要對他進行更好的呵護,更好的寵愛。你永遠不懂,當這世間一片黑暗,而唯有一個人值得你去付出的時候,你會多么多么的珍惜。”
蘇離道:“我懂,所以,我也會這么對你的。”
魅兒道:“沒用的,你即便是今天強行得到我,也只是一道殘魂而已——只要是不感覺的殘魂,我都會斬掉,我會把自己最好的清白留給他。”
蘇離道:“我不會強行得到你,而是會讓你以后心甘情愿的主動得到我。”
魅兒道:“這大概是我所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你苦修一下那夢千秋的‘大夢千秋之術’,或許可以在夢境之中去試試看。但即便是夢境,我也依然會有所感應,也不會讓你得逞的。”
蘇離道:“現在的我這么讓你厭惡?那你又是否知道,其實我也會大夢千秋術——”
魅兒道:“我不需要知道,我也并不厭惡你,我知道每個修行者都會有自己的難處,你也一樣。”
魅兒說著,眼神無比的黯淡,道:“接下來的戰斗,你是必定會贏的,因為他一定會為了我們而選擇放棄。盡管在他的眼中、心中,他身邊的所有人都背叛了他。
但是,無論是誰,無論做任何事情傷害了他,他會將他最后的一份仁義呈現出來,贈予我們。
在他看來,我們雖然對不起他,但是我們陷入困境、絕境了,他卻還是在臨死之前,將我們解救出來。”
蘇離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魅兒聞言,呼吸微微凝滯了剎那。
蘇離道:“怎么說呢,在旁觀者看來,你絕不是一個好女人,但是在他看來,你卻是這這世間最好的女人,甚至沒有之一了。這種感覺,真的很奇怪。”
魅兒聞言,嬌軀一顫,雙眼忽然死死的盯著蘇離,顫聲道:“你你你——你到底是誰?”
蘇離道:“我現在是誰?”
魅兒聞言,抿著嘴唇凝視著蘇離看了許久。
蘇離也看向了魅兒的雙眼。
在魅兒的眼中,倒影出了一個神秘的身影。
這個人影是誰?
蘇離看到了,看清了。
但是他卻寧愿看不到,看不清。
魅兒沒有說話,神色有些驚疑不定。
蘇離也沒有說話,神色卻非常平靜。
他意識到了一件事——他這一次過來,他其實已經并不是彼岸書中的那個他了。
他現在是誰?
他現在是那個可以一劍殺死蘇離卻選擇了自殺的人。
那個蘇離在彼岸書的遺書里選擇了成全蘇離而自殺、并將消息公之于眾之人。
所以,他先前很多的推測,其實都已經錯了。
但是,他的到來本身,卻沒有錯。
因為他不來,那一場生死之戰,那個蘇離,就必死無疑。
蘇離閉上眼,隨即又睜開了眼。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魅兒,道:“你現在傷勢如何?”
魅兒呼吸再次凝滯:“你知道我有傷勢?”
蘇離道:“我非但知道你有傷勢,還知道更多。好了,現在你可以走了。”
魅兒嘆道:“我已經沒法走了。”
蘇離道:“我想我大概已經明白了。你留下,我走。”
魅兒道:“你在這里,是走不出去的。”
蘇離道:“我有想見之人,所以必定是可以走出去的。至于是不是真的走出去了,得看那人會做出什么樣的決定。
當然了,他們已經將我的棺材準備好了,所以我也已經不需要走出去了,對嗎?”
魅兒眼中顯出幾分悲色。
隱約之間,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看向蘇離的眼神,充滿了深深的情感。
蘇離搖了搖頭,道:“我現在并不是我,所以你不用表現出任何的信息來,這樣沒有任何用處,反而會給你帶來天大的麻煩。
所以,接下來魅兒你記得兩件事就行了。
第一件事,你去找闕心妍,讓她讓闕德出面擔保,然后讓青丘狐族的玉狐神女,與天機閣聯姻,定一場婚約——有名無分的婚約,只有這樣,你才可以保證不被拿出去當寵物,可以保證清白不受損。
第二件事,是我會留下第九十九號鎮魂碑殘碑,至于殘碑如何補全、如何讓其出世,就看他們了。”
蘇離說著,站起身來,然后走出了房間。
魅兒跟了過來,蘇離卻制止了她:“不用跟,這一次我將一些事情大體看清楚了——所以你完全不必擔心!你所需要做的,一方面是等!等!一直等!
只要你相信他,那么你的意中人一定會出現!
第二件事——茍活!
怎么茍活?
到時候,你自然就會明白了!”
蘇離說完,隨即轉身,關上了房間之門。
魅兒卻柔聲道:“你…要不要見一見婉兒?她現在還能出現,但是我害怕,她以后就無法出現了。”
蘇離的身影停頓了剎那,隨即搖了搖頭,道:“不必了,就這樣也挺好。畢竟現在的我,終究不是我。而現在的你和婉兒,也終究不是你和婉兒。”
魅兒道:“我明白了——如果可以的話,也聽魅兒一句,這樣的能力不要再用了,可以嗎?”
蘇離道:“我盡力吧,有些事情總要去做的,不然,我可能會徹底失去一切。這世間既然沒有希望,那我就自己給自己創造希望就行了。
只要這世間所有存在都相信有希望,那就真的有希望了!”
蘇離說著,不再回頭,來到了房間的過道之地。
這里,原本是直接通往院子出口的。
但是此時,這片過道既狹長又幽深,一眼見不到底。
而且眼下已經是深夜,天色很黑,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那種。
在這種環境下,蘇離哪怕是擁有特殊的能力,也無法完全看清,只能看到一條模糊的通道一直延伸向遠方。
蘇離一直往前走,每一次,他都會經過一間房間,房間的門也都開啟著。
而每一次,他都會看一眼。
每一次,他都會到,房間里有一具女尸。
女尸看不清容貌,但是渾身卻沒有穿衣服,鮮血淋漓,身體被破壞得很嚴重——就像是被凌辱之后又被野獸撕扯過一樣,慘不忍睹。
房間里,血肉四散,一股股濃郁的血氣伴隨著那少女獨有的幽香不時呈現。
蘇離知道,這是一種警告——警告他一定要將那人殺死!
不然,這些就會是魅兒等人的下場。
但是他卻沒有停留。
漸漸地,已經記不清經過多少個房間之后,蘇離終于來到了一處非常熟悉的地方,一處非常熟悉的房間。
這個房間,似乎就是之前他經過的那個房間。
房間的門同樣是開著的。
蘇離停頓了片刻,還是走了進去。
不過這一次,蘇離卻沒有看到魅兒,反而看到了床上留下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氣息。
那氣息之中,卻帶著一分淡淡的合道之意。
就仿佛,在此地發生過什么無法想象的事情一般。
蘇離呼吸了一下,便基本已經確定,這些氣息是假的。
這依然是對于他的一份警告。
只不過,這樣的警告,在蘇離看來,實在是太過于下作了!
可有時候,這般下作的做法,卻往往也最有效果。
這是在逼迫他一定要殺死那個人。
如果他還是他,那么這一次,一定是會妥協的。
那么,那一次決斗,那個蘇離,就一定會死!
但是,他來了,一切就會改變。
那么這一次,面對這樣的威脅,他就絕不會妥協。
他來,只是為改變而來。
彼岸書。
傳說之中的可以‘早登彼岸’之書,獲得此書,可獲取‘彼岸’信息!
造化筆。
這是可以奪天地造化,篡改命運的神奇生死筆。
所以,這造化筆寫下的彼岸書是什么呢?
那就是生死簿。
這一次,他需要做的,就是將他這個可以被無盡利用的存在,在生死簿中抹除掉。
所以,那些恨他不能給予更多的存在,如今,卻不知道,當他不再存在,又會顯出如何狗急跳墻的姿態?
蘇離再次走出了房間。
之后,他又遇到了很多的房間。
但是他不再去看。
半個時辰之后,他穿過了無數的通道,終于來到了另外一處院子里。
院子里,同樣放置著一口巨棺,只是這巨棺是水晶棺。
水晶棺邊,一名身穿淺藍色紗裙女子靜靜的站在那里。
她臉上戴著面紗,面紗也同樣是淺藍色的。
但是這面紗并沒有穿透的特征,所以蘇離看不清她的容貌。
只是,就她這身形,蘇離其實心中已經有了一定的判斷。
“你還是來了。”
淺藍色紗裙女子輕聲開口道。
她的聲音也很悅耳動聽,也很熟悉。
蘇離道:“我確實來了。”
淺藍色紗裙女子道:“這一口鎮魂棺,你覺得如何。”
蘇離道:“很美,很好看。”
淺藍色紗裙女子道:“和他配嗎?”
蘇離道:“和他很配。”
淺藍色紗裙女子道:“所以,你一定要殺了他對嗎?”
蘇離道:“生死一戰,我從來不會留手。”
淺藍色紗裙女子道:“如此也好,將他徹底殺穿,這樣,這世間的一切,就徹底的平息了。到時候,你可以得到你所想得到的一切。”
蘇離道:“這的確也是我的執念,絕不會動搖。”
淺藍色紗裙女子道:“是因為那些威脅?”
蘇離道:“我的選擇,從來和任何威脅無關!我想做便做,不想做,便不做!生死一戰,是我的執念,也是他曾經的執念,盡管現在的他可能已經沒有了這樣的執念。”
淺藍色紗裙女子道:“他正因為沒有了這樣的執念,所以才必敗無疑。”
淺藍色紗裙女子說著,又道:“所以,鎮魂棺我也已經為自己準備好了,第九十九號鎮魂碑也該出世了,沒有什么比我和他更適合獻祭這鎮魂碑的了。”
蘇離道:“對,所以,他必死無疑!而且他死了,好處實在太多了,不是嗎?!畢竟,我也完全可以取代他!”
淺藍色紗裙女子點頭道:“的確如此,他優柔寡斷、唯唯諾諾…他有著太多太多的缺點。”
蘇離道:“所以,你還有什么話想說的嗎?”接下來,我離開了此地,就要與他生死一戰了。”
淺藍色紗裙女子嘆了一聲,道:“我已經沒有任何話想說,因為,我對他已經徹底的失望。這是一頁地書,上面已經寫好了墓志銘——如果他死了,那么地書會燃燒,我也會在這里,陪他而去。”
蘇離道:“你在上面寫的什么?”
淺藍色紗裙女子深深看了蘇離一眼,道:“我告訴你的話,能給他一個痛快嗎?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他已經徹底的廢了,所以你殺他根本不需要第二招!”
蘇離道:“可以。”
淺藍色紗裙女子道:“生于希望,死于黑暗。”
蘇離道:“你可以改一下——改成‘生于黑暗,死于希望’。”
淺藍色紗裙女子苦笑道:“我是帶著希望而生,帶著絕望而死。”
蘇離道:“不,你是在黑暗之中誕生,在希望之中死去。”
淺藍色紗裙女子道:“他和我若都死了,希望又在何方?”
蘇離道:“在我身上。”
淺藍色紗裙女子一怔,隨即忽然笑了起來。
那笑聲,肆無忌憚,卻又蘊含著血淚:“哈哈哈哈哈,是啊,他和我若死了,這世間還有誰能制衡你?那么,希望的確會在你身上。”
蘇離嘆道:“所以,我做錯了什么嗎?難道只因為,他才是天地間的天樞之主?命中蘊含希望,就一定會有希望?”
淺藍色紗裙女子嘆道:“你不用嫉妒他,你很好,你各方面都比他好。但是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你很好,但是我很不喜歡。”
蘇離沉默半晌,他第一次生出一種很悲哀的感覺——這種悲哀,不是因為他自己,反而是因為別人。
“廢物,十足的廢物。”
蘇離冷聲喝罵了一句。
他罵的是誰?
罵的,就是那個蘇離。
那個還沒有決戰就已經輸了的蘇離。
但是這樣的蘇離,卻有無數的奇女子癡心一片的愛著。
但是,也有無數的奇女子恨不得讓他立刻去死——但是那些奇女子是由愛生恨,是一種更扭曲的愛。
蘇離默默的走出了這個院子。
這一次,院子的門很自然的打開了。
外面,一片漆黑。
黑得深不見底,什么都看不見。
蘇離抬手。
他的手中出現了一柄劍。
這柄劍,名叫妖嵐劍。
妖嵐劍上,有一道清冷的霜痕,蘊含著一縷縷幽魂寒意。
他用手輕輕的撫摸這柄劍。
劍輕輕的顫動,嗡鳴,仿佛感知到了那一份孤絕的殺機。
蘇離靜靜的盤坐了下來,靜靜的等待著。
等待著,這個世界的日出到來。
這個世界的日出很快出現了。
天邊出現了一道紅霞。
紅如血。
紅霞之中,晨陽初升。
陽光之中,蘊含著一縷縷淡淡的清新氣息,令人賞心悅目,身心溫暖而愜意。
這似乎是陽光的討好。
但是蘇離卻完全忽略。
他靜靜的等,等待著那個人的到來。
他等待的那個人,就是蘇離。
是這個時代所存在的蘇離。
日上三竿。
那個人來了。
一身白袍,整個人仿佛都在發光,充滿了極致的神性氣息和靈動氣息。
他看起來很強。
他腰間也掛著一柄劍。
他的手握住了劍柄。
他一步步的走了過來,每一步,步伐都很沉重。
蘇離靜靜的站了起來。
他的手,同樣握緊了妖嵐劍。
兩人對立而站,卻沒有出手。
蘇離看著對面的那個蘇離。
此時他的心情很平靜。
甚至他在想——這個時代的蘇離,身上有沒有系統呢?
還是沒有?
蘇離其實很想問一句——淺藍,調出系統面板給我看看。
但是他沒有這么做。
他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不能破壞這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切時間與法則框架。
若他問了。
那么這片天地崩了。
那么他造化筆和彼岸書一旦反噬,就會將他反過來殺穿。
那么未來已經不再成為未來,所有一切都會陷入毀滅的風暴之中。
那會是什么結果,蘇離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有些事情,既然和他有關,那用心去處理好就行了。
所以此時他非但沒有這么去問,反而還將這般念頭全部斬卻。
這一剎那,他知道,他的眼神必定是無比瘋狂、無比恐怖的。
而這樣的眼神,也一定會讓對面的那位蘇離無比的絕望。
事實,也的確如此。
似乎在他準備詢問對方‘系統面板’的剎那,對方的雙眼陡然便黯淡了下來,仿佛已經感應到了致命的死亡危機。
而這一切,仿佛冥冥之中都有所注定。
蘇離深深看了那個蘇離一眼,沉聲道:“你已經沒有了希望之源,也喪失了所有的斗志,所以你將必敗無疑!”
那個蘇離聞言,嗤笑了一聲,笑容很是不屑。
但是他的笑容,也很僵硬。
他沉吟了片刻之后,還是沉聲道:“我們這一戰,既然已經注定不可挽回,那就一戰到底。你若贏了,那所有的一切,將都屬于你,而我也將毫無怨言。”
蘇離聞言,冷笑了一聲,語氣極其冷漠而嘲諷的道:“可是,你已經不敢戰斗了,不是嗎?既然不敢,又何必勉強?”
那個蘇離聞言,盯著蘇離的雙眼,微微發顫。
這時候,蘇離也察覺到,對方持劍的手,竟是已經在微微發抖。
蘇離盡管知道這就是事實,但是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卻無比的失望。
曾經的他。
曾經的蘇離!
竟然在面對一位強者的時候,連持劍的手都在發抖——這是生死之戰。
這是關乎于曾經他的女人們的所有希望的一戰。
可是,這種表現,簡直是沒有最廢,只有更廢。
或許有背叛。
或許有算計。
或許有太多的遺憾和絕望。
但是那又如何?
這樣的人,配活下去嗎?
蘇離的眼中,有一剎那的殘忍之意——將過去的他自己徹底殺死,這種廢物,就不配活著!
可是。
可是…
過去的他即便強大,也廢,但是也依然是他。
沒有過去的他,又何來現在的他?
就像是自己的孩子,聽話的孩子是孩子,不聽話的、調皮搗蛋而又自私自利的孩子,難道就不是孩子了嗎?
此時,蘇離想到了他當時歷經的那一幕。
當時,諸葛淺藍在和蘇葉交流、卻被蘇葉鎮壓在了記憶禁區第十九層的那一幕。
“蘇葉,趁著現在你還記得,有些話,你要牢記。”
“弟子一定銘記。”
“天道如父母,所以,不要嫌棄天道微弱,就像是孩子你不要嫌棄你的父母很貧窮、是普通人一樣。他們哪怕再卑微微末,卻也總是會將最好的給你!”
“我…我明白了。”
“有時候,我們這些父母,哪怕是拼盡了一切,哪怕是去割肉、流血甚至向天道本身獻祭天機造化與本源,也無法比得上別的那些隨意的一根汗毛所帶來的力量。
微不足道的悲哀在于,起點太低,太微不足道了。
人族式微,很多絕世天驕奮斗一輩子的終點,也比不上萬靈種族的嬰兒般的起點。
而這,才是人族最大的悲哀。
所以,不斷的蛻變凡血,不斷的由強變弱,不斷的化凡,不斷的提升生命底蘊層次,才是我們人族的希望之路。
人族最弱,但是人族的生命底蘊層次的蛻變,比萬靈種族都要強——因為,那條路是沒有終點的!
沒有終點,就是生命底蘊層次沒有上限!
所以,我們人族,只要傾盡全力養出一尊人皇,那,就將無敵于萬族!”
諸葛淺藍長嘆一聲,道:“為此,哪怕付出所有代價,都可以!”
“蘇葉,跟我一起去化凡吧,于黑暗之中復蘇,于黑暗之中,重新崛起——如今,你具備著超脫的因素,具備著一切的希望之源!”
諸葛淺藍勸道。
“不,我不會化凡!我依然堅定我的路,那是我師尊叮囑的路!
而為了不讓這世間的修行者再重蹈覆轍,我會狠狠折磨他們!
與其讓異族碾壓、屠殺,吸納神性,不如換我自己來!
我不懼這世間所有人的仇恨,憤怒,我無所謂所有,只愿將來有不止一尊人皇降世!
為此,我化身黑暗,化身為魔,也絕不會在意!”
蘇葉一字一句,話語鏗鏘有力!
“不,你錯了!人皇,有且只可能有一尊!那,一定會是你!因為你是我所見,唯一的能補全天道法則破滅道痕的天驕!”
諸葛淺藍語氣肅然。
“不是我,是師尊!是我的師尊!”
蘇葉還在掙扎。
諸葛淺藍嘆了一聲,道:“孩子,沒有師尊,這一切,都不過是你過于思念你死去的弟弟,分裂出來的天人之魂的幻覺罷了。”
諸葛淺藍說著,朝著蘇葉的眉心一抹。
“轟——”
那一刻,蘇葉眼睛定格在了原地,然后,身體轟然一震,當場倒在了地上。
蘇離睜開眼,他握緊了手中的劍。
隨后,他又松開了手中的劍。
他轉過身來,背對著那個蘇離,一步步的遠去。
在遠遠地盡頭,蘇離忽然抽出劍。
劍光陡然切割天地一般,忽然將他自己的人頭切割了下來。
血水,噴灑在了地書書頁上。
地書書頁飛天而起,化作了一道顯化于天地間的道韻神音——他年我若為青帝,開天立地斬魔敵。
他死了。
死在了自己的劍下。
但這片天地的所有人都以為,他死在了蘇離的劍下。
蘇離依然還是那個蘇離。
但是他,卻已經不是他了。
“轟——”
便在了此時,系統復蘇。
第三視野出現。
天機商城之中,第九十九塊鎮魂碑自行飛出。
99號鎮魂碑(售價5000萬天機值):來自6萬年前太淵時代、眾天驕爭奪的99號鎮魂碑殘碑。使用方法:凝聚地書殘頁,形成玄心符咒,貼在上面,就可以修復其中的某些神性。
蘇離看向了飛天而起的地書書頁,心念一動,頓時,《皇極經世書》的效果生出。
下一刻,那一道符印便已經出現,化作一道玄光,猛然匯聚。
處于這種第三視野的狀態,蘇離發現,他竟是依然可以施展《玄心奧妙訣》。
所以,這一次,他開始施展《玄心奧妙訣》。
但是他施展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每一道替身紙人,恰恰可以提供十分之一的實力。
十道替身紙人,就是一個完整的他。
此時此刻,十道冥紙飛天而起,熊熊燃燒著匯聚了過來,并完成了《玄心奧妙訣》的施展。
玄心符咒衍化完畢,那一頁地書,也在此時落在了他眼前的那一座石碑上。
石碑被貼上了玄心符咒之后,忽然直接沖天而起。
天空中,石碑變得無比巨大,即將降臨。
“天皇子!”
“天皇子贏了!”
“拿魔頭的尸體血祭黑棺,鎮魂!”
“鎮魂!”
“鎮魂碑出世了!”
“希望降臨!”
天地間,無盡天驕們的嘶吼聲,如雷音不絕,響徹古今天外。
蘇離的視野在這片天地游蕩了一圈之后,漸漸歸來,并沒入到了現實之中。
“喀嚓——”
耳邊,傳來了像是玉石粉碎般的聲音。
蘇離回過神來,卻發現,原來是他造化筆下的彼岸書,已經碎了。
記憶禁區,還是在第九層。
但是蘇離發現,第十層的時空斷點雖然還在,但是已經徹底的穩定了下來。
非但如此,他對于記憶禁區第十層的掌控,似乎已經從入門,一舉提升到了小成接近大成的層次了。
“我又變強了。”
蘇離看了看手中的造化筆。
隨即他又看了看系統面板中的因果值和天機值。
天機值,3.36。
因果值:0。
蘇離又看了看天機商城。
天機商城出,99號鎮魂碑,已經徹底消失了,被用掉了。
彼岸書,此時也已經徹底粉碎,化作了虛無,完成了它的使命。
手中的造化筆,此時也像是欠缺了靈性,已經沉重之極,無法揮動。
筆尖,也似乎沒有了墨水,變得有些干涸。
蘇離心念一動,收回了造化筆。
他知道,這是這一份因果,已經了結了。
蘇離看了看時間,在記憶禁區第九層,時間流逝了很長。
但是現實里,時間卻也已經來到了云荒歷3030年10月12日07:29:59:337。
蘇離感應了一下記憶禁區第九層和第十層的環境。
第十層里,他竟是依然能感應到其中的十道替身紙人分身還在黑暗之中穿行,卻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蘇離心念一動,回到了記憶禁區第三層的花月谷中。
兩天的時間流逝,花月谷里,神靈們全部面泛紅光。
而蘇離剛出現,便有幾個人急匆匆的過來了。
為首者,正是蘇葉、諸葛青塵和蘇太清!
是的,蘇太清,這個敢以‘太清’為名字的牛逼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