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陽光,雖然明亮,卻少了幾分熱度。
熱情又不失溫柔地從樹葉的縫隙里灑落,斑斑點點,照得人暖洋洋的,渾身提不起勁來。
申勁松看完郵件,按下手機的鎖屏鍵,眼睛半閉,舒舒服服地靠在身后的小樹上。
在他旁邊,是一個闔家出游的家庭。
一對年輕的夫婦,帶著一雙兒女。
頑皮的大兒子匍匐在草地上,不斷撲擊蚱蜢,汗水流至鼻尖,沾住了幾片草葉。
還只能爬行的小女兒,好奇地圍著哥哥亂爬,被哥哥推了一把,仰面朝天。
她也不哭,只是格格地笑著,手舞足蹈,好一會兒才艱難地翻過來。
那對夫婦看著,不時呵斥一聲,有時會和兒女一起大笑。
笑聲有些刺耳,讓申勁松有些反感。
畢竟,他沒有。
過一會,他又睜開眼,面前是平靜的人工湖面,看著碧綠一片宛如大塊的翡翠,不算清澈卻也沒什么雜物。
偶爾微風吹過,泛起漣漪。
時有紅色、金黃的小魚鉆出,調皮地親吻水面,須臾便鉆入水底,消失在慢搖的深綠色水草中。
申勁松低下頭,看了看振動的手機,按下“掛斷”。
他現在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只想享受這寧靜一刻。
平常心是什么時候失去的?
是在顏穎臻發布微博,令他得知杜采歌有百億家財,自己根本難以動搖對方分毫時?
是在3.6演唱會,十首歌曲霸占排行榜前十,“海明威”之名名震天下時?
還是在更早一點,因為各種陰差陽錯,因為一些當時看來正確、卻被證明大錯特錯的決策,導致自己對賭“哆來咪”音樂平臺失敗時?
或者是自己決定對杜采歌出手時?
還是…在杜知秋喋血之時?
他想起剛剛閱讀的郵件里的內容。
如果精心策劃,在適當的時候曝光出去,確實能對杜采歌造成一定的傷害。
但細思,其實也于事無補。
這輩子,自己都不太可能把杜采歌給弄掉了。
而自己之前那么多次出手,杜采歌又怎么可能毫無所覺?
就算杜采歌真的傻到毫無所覺,血親之仇,杜采歌會不在意么?
或許,杜采歌其實早已開始了謀劃,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已經織出了一張羅網,正在等待機會。
機會一到,那張羅網便會悄悄地將自己罩入其中,然后動手剝皮拆骨吧。
所以,自己其實也沒有太多選擇。
不,是根本沒有選擇。
雖然郵件里的這些東西,就算放出去了,也基本上不會有什么作用。
但還是要做的。
哪怕只是純粹為了惡心一下杜采歌。
因為,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了。
此外,也要開始謀劃退路了…
總不能真的等到杜采歌收網,圖窮匕見,那時就悔之已晚。
這時,手機又振動起來。
申勁松低頭看了看來電顯示,沒有動作。
振動持續著。
良久,他終于滑動手指,接聽。聲音已是帶上客套、親切的笑意:“舒導,不好意思,剛剛手機沒放在身上。你回國了么?”
聽到舒宜歡的回答,他的眉頭輕輕擰了起來。
咬了咬嘴唇,他還是保持著笑意,爽朗地說:“好啊,很期待舒導的作品。那我這邊就開始籌備了。”
“暑期檔?需要這么趕么?”
“不是想打擂臺?當然,我理解。”
“行,專業方面的東西,我不懂,既然舒導你覺得可以,那就做吧。”
“好,好,那就這樣。”
掛掉電話,申勁松自嘲地搖搖頭。
“是不甘心吧?想證明自己比海明威厲害?”
也好。
既然舒宜歡憋著一口氣,肯定會拍出一部精品。
也不指望舒宜歡的電影去阻擊海明威的電影了。
沒有意義。
就算海明威這部電影賠光了底褲又怎么樣?九牛一毛而已,不會動搖根本。
但如果能造成一定的話題性,給舒宜歡的新片凝聚人氣,讓天億娛樂、讓自己多賺一點錢,倒也是不錯的。
這次答應投給舒宜歡的4個億,預計的出資比例是天億娛樂出1.5億,凱里亞德出1.2個億——這其中申勁松私人出5000萬,只不過是用凱里亞德的名義。
5000萬,幾乎是他個人所能調用的全部資金了。
然后剩下的1.3億由別的公司來認領。
舒宜歡的電影,各大娛樂公司當然會活躍認籌。
哪怕舒宜歡剛剛坑了逐夢互娛一把,但他“舒宜歡”三個字就是金字招牌。
以他的資歷,以他的成績,哪怕他再坑幾次投資人,再撲幾部電影,還是會有資本揮舞著鈔票來求入場券。
其實自從知道杜采歌有幾百億身家之后,申勁松已經有些意興闌珊。
此時考慮清楚,覺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斃,他才又打起一點精神。
希望借著這次舒宜歡的電影賺一筆,賺夠養老的錢。
然后按照要求,再帶著凱里亞德完成幾次任務,他就可以找機會退回星條國了。
杜采歌就算想報復他,他去了星條國,杜采歌又能奈他何?
到時候,他可能會去買個農場,當個逍遙的富家翁。
也可能會和財團那群人一起混,在星條國投資娛樂業,沒事玩玩小明星。
雖然他是沒機會從政了,但可以生個兒子好好培養,說不定在有生之年,還能成為州長的爹、參議員的爹呢。
可惜。
本來是想在大華國,一展拳腳。
可惜壯志未酬,就不得不考慮退路,真是悲哀。
這全是因為那個人。
他的目光眺望向遠方,似乎越過了數百公里的空間,看到了橫店影視基地,正在拍攝中的“武林”劇組,看到了坐在導演椅上,目光深邃、揮斥方遒的杜采歌。
杜采歌仔仔細細地看著監視器,反復看了兩遍剛才拍的鏡頭,不自覺地咂咂嘴。
“保一條吧。”他終于開口。
聽他這么說,現場的工作都松了一口氣。
劇組重新啟動以來,氛圍就一直非常凝重。
而這拍攝的前兩天,杜導也讓大家見識了什么叫做“片場暴君”。
他也不是隨便就大發雷霆,只是目光很嚴厲地盯著你,嘴角的肌肉繃緊,眼神幽深,便看得人心里發慌。
一開口就是直指要害,沒有半句污言穢語,但每一個字都讓挨罵的人懷疑自己是不是入錯了行,是不是自己真的沒有干這一行的天賦,甚至開始懷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