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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四章 奇葩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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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41年,8月20日。

  荷蘭,阿姆斯特丹。

  成千上萬的阿姆斯特丹市民涌上街頭,爭相討論著一個讓他們震驚的消息。

  今年的消息有很多,關于荷蘭的也不少。

  事實上,就在十天前,在遙遠的印度,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艦隊與印度土邦特拉凡哥爾,在克拉歇爾港爆發了一場海戰。

  印度土邦特拉凡哥爾,在英國攪屎棍的幫助下,徹底擊敗了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海軍。

  這就像是一個信號,宣告著荷蘭在亞洲的統治,已經搖搖欲墜。連印度土邦都能戰勝都VOC了。

  日本被大順擊敗后,日荷貿易終結,荷蘭希望打開印度市場的嘗試,失敗了。

  這場戰役,雖然沒有讓荷蘭徹底和英國翻臉,在歐洲仍舊保持著準盟友的關系,但在亞洲的爭奪已經徹底白熱化。

  VOC很清楚,沒有英國在背后,特拉凡哥爾怎么可能贏下這場海戰?

  而幾乎是同一天,東印度公司在萬隆地區也遭遇了一場失敗。終于拼湊出力量進行圍剿的巴達維亞駐軍,在萬隆山區被華人起義軍圍殲了一部,并做出了威脅井里汶的態勢,迫使巴達維亞退兵。

  英制火槍、英制火炮、甚至是英制的騎兵刀,這一切配合上西邊的克拉歇爾之戰,讓荷蘭更加確信英國人的威脅。

  當然,這些消息要傳回阿姆斯特丹,至少也得一年的時間。此時的荷蘭人并不知道這個消息,事實上就算一年后他們也未必知道,東印度公司會封鎖消息的。

  如今才到8月,可對阿姆斯特丹的市民而言,即便不算那些在遙遠的印度、爪哇發生的事,也已經經歷了太多的大新聞。

  去年10月,奧利地國王、神圣羅馬帝國皇帝查理六世駕崩,無男嗣。

  12月,普魯士國王腓特烈二世,對奧利地宣戰,要求西里西亞。

  6月,法國、普魯士、巴伐利亞、西班牙,締結反奧同盟。

  8月4號,得到了大順外交幫助、法國口頭支持的瑞典,對俄宣戰,要收復失地,夷平圣彼得堡。

  這些事,都與荷蘭息息相關。

  因為荷蘭當年在《奧地利王位繼承基本法詔令》上簽了字,認同繼承法的變更,認可特蕾莎公主可以按照基本法繼承奧利地。神羅皇帝不可能是女的,但奧地利的遺產要全部繼承。

  畢竟,當初為了讓荷蘭簽字,奧利地解散了奧斯坦德公司,算是做出了巨大的讓步。

  但是,荷蘭已經衰落了,英國隔著大海,可法國和普魯士卻不用游過大海就能抵達荷蘭。

  是履行神圣的職責,信守一個大國的承諾,正式對法、普宣戰?

  還是以利益為重,違背諾言,堅決中立,借著混戰的機會獲取最大的利益?

  如果國家是一個整體,這只是一個需要權衡的選擇題。

  而荷蘭不是一個整體,所以這不是一個選擇題,而演化為了一場七省參與的大討論。

  奧蘭治親王和英國王室有良好的關系,但是各省都不希望頭頂上有個集權的執政。

  自從荷蘭執政、兼英格蘭國王威廉三世,在40年前意外摔死之后,共和國至今都沒有執政官。

  大議長、攝政一派,當然希望荷蘭中立,根本不想履行當初的諾言:在特蕾莎公主繼承權受到威脅時,將出兵幫助奧利地。

  然而奧蘭治親王一系的威廉·弗里索,卻在聽聞開戰之后興奮不已。

  他是在荷蘭素有威望的奧蘭治家族的繼承人,是唯一可能被荷蘭老百姓接受成為終身執政獨裁官的人。

  但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英國國王喬治二世的女婿、長公主駙馬。

  在得知開戰的消息后,威廉欣喜若狂,立刻就給老丈人去了封信,希望能給他一個軍中的職位,帶領英軍迎戰普魯士和法國,這樣他就能以英雄的身份來到荷蘭,以極高的威望,成為荷蘭的終身執政,擊敗寡頭共和派。

  這幾乎是一個軍事貴族擊敗寡頭共和派的標準套路:打仗、立功、威望、回國。

  從羅馬時代就是這樣了。

  然而,威廉·弗里索有個可悲的身體。

  雞胸、先天性哮喘、以及自小沒有爹以致母親溺愛教育的軟弱性格,以及歐洲貴族常見的貴族病。

  所以,他成不了凱撒。

  更沒有能力帶領衰落的荷蘭去戰勝正在崛起的普魯士和強權法國。

  計劃雖然流產,但威廉一派的人,是支持英國的。女婿哪能不支持老丈人呢?再說,都是貴族,將來威廉想要成為荷蘭執政,也得英國人幫忙。

  然而攝政一系,卻反對支持奧利地,只希望盡可能中立。

  開戰,對荷蘭的大商人、寡頭們,不利。

  那么對荷蘭的老百姓、普通市民呢?

  當然也不利。

  荷蘭這邊被英國的《航海條例》堵著,不能賣貨;那邊英國宣布漁場是英國的,見到荷蘭漁船就抓,使得荷蘭起家的捕魚業都完犢子了;紡織業被英國競爭的還有半口氣…

  旁邊就是上次差點把荷蘭的血放干、上上次逼到荷蘭決堤以水代兵的法國。

  對老百姓、市民來說,當然是盡可能中立、甚至聯法反英,才是正確的選擇。

  但是,荷蘭出現了一股奇怪的風氣。

  寡頭、大商人們,確實不是什么好鳥。

  他們貪污、腐敗、壓榨百姓、拒繳稅款、包稅、放貸…使得荷蘭市民和百姓,有一種不理性的不爽——凡是大商人、寡頭、攝政派支持的,我們就反對。

  現在衰落成這個樣子,還不如把執政請回來,說不定“國王”能壓制這些可惡的資本家。

  抱著這種王冠碎落一地無人敢拾之前的普遍心態、抱著這種1848歐洲之春前的局限性,這些經歷過“共和”的人,百姓反而普遍期待帝制和集權。

  或許,國王不好。但國王,或許能壓制這些吃人的商人。

  這種奇葩的心態,這種完全不理性的反對,使得一場稍微有點理性、腦子稍微正常點就知道該站哪邊的國策討論,成了一場全民發泄的大辯論。

  而今天,泊靠在阿姆斯特丹的幾艘大船,又為這場全民的大辯論帶來了新的熱點。

  傳說中,伏爾泰筆下的的那個“人類最完美制度”的中國的欽差大臣,來到了荷蘭。

  荷蘭人想知道,在大順,制度,或者說皇帝,是怎么壓制那些令人作嘔的、自私的、無恥的大商人的?大順又是怎么抵制這種讓人窒息的商業寡頭的?又是怎么維系一個遠比荷蘭大幾十倍的帝國,而不像荷蘭一樣,七省之間為了交稅問題已經吵了38年了。

  荷蘭人強大過。

  可是怎么混成如今這個樣子了呢?

  他們疑惑,懷疑,思索,但卻不知道根源是商業資本從屬于工業資本,是他們自己玩砸了。

  看不透本質,于是他們從表象去總結經驗。

  20年前的瓜德羅普同盟戰爭,荷蘭作為戰勝國,居然沒有派人出席后面的分贓會議。

  這是一個標志性的事件,雖然荷蘭的黃金時代早已終結,但直到這件事發生,才讓那些還沉浸在幻想中的人們不得不接受這個可悲的現實——荷蘭,不再是個大國了。

  于是人們思索,到底是什么因素導致的呢?是不是,荷蘭需要一位無限權力的執政官、一位奧古斯都,才能重回巔峰?重回去過的黃金時代?才能七國合一?

  這是個奇葩的時代。

  奇葩到絞死國王之后,發現上臺的比國王更要吃人不吐骨頭,以至于人們居然無比懷念國王的時代。

  所以伏爾泰筆下那擁有“人類最完美的制度”、且是帝制的大順,似乎成為了荷蘭百姓心中的明燈。

  而荷蘭人眼中的“明燈”,在靠港之后,干了一件非常親民、但是十分跌份、過于市井化的事。

  一堆耀眼的瓷器,擺放在港口附近的廣場上。

  船上的中國人,正在將木箱子拆開,將里面的泥土挖出來,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瓷器。

  這種運瓷的方式很中國特色:瓷器裝在箱子里,里面灌上土,土里面撒上麥種,澆上水。等著麥子發芽,伸出了根須,根須就把這些土都固定在了一起,完美地保護著里面易碎的瓷器。

  而眼前的這些瓷器,比起東印度公司運回來的,肉眼可見地更好、更漂亮、更高級。

  因為,這是官窯出的,甚至有一部分是供給宮廷的,和那些出口貨完全不是一回事。

  一個荷蘭語說的不錯的中國人,站在高處,說這些瓷器將會作為禮物送給阿姆斯特丹的市民。

  當然,一切全憑運氣,請各位市民排好隊,玩一個“摸球”的游戲,摸出顏色不同的那個球,就能得到一份昂貴的、嶄新的、大順宮廷同款的高檔瓷器。

  中獎率四十分之一,一千件瓷器,每人限抽一次,抽完即止!

  日后還請各位市民,隨時關注官方的消息,不定時還會有類似的抽獎活動。

  下了船的大順士兵,理所當然地行使其維持秩序的任務。

  刺刀、火槍、不是荷蘭軍裝和長相的軍人,就這么理所當然地在阿姆斯特丹的港口,擺出了維持秩序的模樣。

  船上,看著這一切的劉鈺,笑著和旁邊的康不怠道:“仲賢兄,日后我想說點什么,一定會有很多荷蘭人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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