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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三章 一戰前夜、命運的交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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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普萊克斯知道這種附耳密談的,一定是大順國內的事,他也不好多問。

  但不想劉鈺卻直接把英國艦隊前來的消息告訴了他,又問道:“法國對英西開戰有何看法?”

  杜普萊克斯皺了皺眉。

  他爹是法國東方公司的董事,他也基本內定為下一任的駐印總督,在印度和英國之間的競爭關系,讓杜普萊克斯對英國沒有一丁點的好感。

  “英國人素來都是這種強盜邏輯。詹金斯是個走私販子,英西當年是有塞維利亞條約的。詹金斯在西班牙的海域被抓,當然要適用西班牙的法律。”

  “如果英國的傳教士不顧貴國天子的命令,強行在貴國傳播福音,貴國會怎么對待呢?這難道有區別嗎?”

  “這場戰爭,只不過英國國內的商人們強迫國會發動的。不過是為了奪取大西洋上的貿易權。英國有新聞管制,甚至有嚴格的《審查法》,英國人控制輿論的方法很先進,所有報紙都要一律、平等地繳納高昂的知識稅,但內務府總管又控制著報刊補貼,不拿補貼繳知識稅,只能破產;而要拿補貼,就必須要聽話。”

  “如果不是有人縱容,怎么可能會讓這種煽動性的文字大肆傳播?”

  法國和英國也算是一丘之貉,都是流氓,大哥不說二哥。

  但此時這種情況下,大順不好招惹,還牽扯到巨大的利益,當然是“說理”。

  “貴國開放港口供英國人泊靠補給,并不是個明智的選擇。而且,西班牙那邊一定很有意見。”

  話里有話,這件事大順其實像是有點拉偏架的,西班牙不需要在大順的港口泊靠、英國卻需要在廣州進行補給,大順這邊說兩邊都能泊靠,顯然是有些拉偏架的意思。

  不過杜普萊克斯倒是也能理解。

  英國雖然當年被荷蘭人當槍使,也劫掠過華人的商船,但終究是前朝的事了。

  而如今大順禁教,西班牙又狂熱傳教,西班牙自己又搞那種官營壟斷貿易不和大順這邊有直接貿易,呂宋的華人在那過的也不如意。

  種種原因之下,沒有撕破臉,只是拉拉偏架,已經算是給足對面顏面了。

  劉鈺笑了笑道:“中國有句話,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英西開戰,互相劫船,法國置身事外,正可以賺上一筆。”

  “那是西印度的利好,不是東印度的利益。我們法國的外交戰略是有問題的。海軍不足,軍費不足,總需要有個明確的方向。是占據低地?還是肢解奧地利?還是西印度?還是印度?亦或是北美?”杜普萊克斯不由自主地跟劉鈺吐槽起來法國的外交政策,在他看來,如果能夠統治印度、并且在印度收取人頭稅和地租稅,這將是一筆巨額的財富。

  可惜,法國內部對印度的興趣并不是很大。

  這種“直接統治、收人頭稅和地租”來增加財政收入的想法,在法國內部看來有很大的困難,甚至有些異想天開。而且法國的東印度公司,混的很不如意,沒錢、賺不到錢,話語權和荷蘭英國的同行們,差的不是一點半點。故而法國朝廷一直在警告駐印的這些人,不要挑起和英國的沖突。

  杜普萊克斯是有印度野心的,既然朝廷不支持,他希望和劉鈺這邊搞好關系,到時候借助大順的力量,完成在印度對英國的擠壓。

  而大順要去印度,還有一個南洋,若大順下南洋必定會導致中荷戰爭,也會讓英國擔憂中法同盟靠在一起反對英國。

  無論怎么樣,暫時和中國合作都有極大的好處。顯然,劉鈺這邊給他出的學東虜的主意,杜普萊克斯也知道這是希望讓法國人和英荷爭斗。但結盟本就是為了互相利用,而現在中法之間的互相利用雙方都得了利——不只是荷蘭,法國一直唆使瑞典對俄開戰,大順則直接與瑞典合作,讓之前還搖擺的瑞典人徹底選擇了聯中、聯法、反俄的路線。

  兩個人雖然像是老朋友一樣交流,但互相都留著心眼。

  劉鈺當然也想要印度,但卻一點都不表現出來。杜普萊克斯知道劉鈺給他帶來這么大的利益,肯定有私心,但也沒想到那么遠的印度去。

  一番感嘆之后,劉鈺瞟了一眼準備將來坑一把的杜普萊克斯,說道:“算了,不說這些煩心的蠢貨決策了。現在英國人還在外面等著,我要先處理一下這件事。關于采參和取珍珠的人手雇傭,這個咱們慢慢談。杜普萊克斯先生,我以朋友的身份,邀請你一同去看看英國人。”

  “我的榮幸,侯爵大人。”

  明知道這個“朋友”二字,不過是劉鈺拉著他,刻意給英國人看的。但杜普萊克斯也希望這時候被劉鈺拉著給英國人看。

  共同利益之下,一個稱為朋友、琢磨著將來怎么忽然先輸血然后忽然釜底抽薪坑死法國在印度的勢力;另一個口呼榮幸、考慮著怎么挑唆中英之間的貿易關系。

  彼此心中各懷鬼胎,面上卻宛如一對老友。

  兩人出了法國商館,英國商館那邊的人已經等了很久了。

  剛剛收了澳門那邊華人起義者幾萬兩白銀貨款、并且和上面談低了價格拿到了將近兩千英鎊回扣的法扎克萊,看到劉鈺到了,趕忙過去行禮。

  “見過西伯利亞侯爵大人。”

  這個古怪的稱呼是英國這邊對劉鈺封爵的稱呼,因為牽扯到中國把英國簡稱為英國,而大順這邊有世襲的英國公,所以翻譯的時候對于一些容易引起歧義的稱呼,尤其是官名官職的時候,會采取意譯。

  劉鈺的爵號是鯨海侯,如果直接翻譯為“whalesea”鯨魚海侯爵,實在是有些詭異。

  所以詢問了這邊的翻譯,漢人所說的鯨海到底是哪里。對照著地圖,發現說的分明是東西伯利亞,便用了“siberia”的意譯。

  見禮之后,法扎克萊堆笑道:“侯爵大人,我國的艦隊已經抵達了伶仃洋。希望貴方履行承諾,允許我們的艦隊在這里獲得補給。我們保證在補給期間,會遵守大順帝國的律法。”

  劉鈺道:“這事兒應該先和廣東節度使和防御使商量吧?”

  “回大人,節度使大人說,侯爵大人在,還是要等侯爵大人一句話。”

  “行吧,這是陛下的仁慈寬恩,天子之言,即為法令。既是天子允了,照章辦事就是了。我聽說你們還派了戰列艦來?倒是新奇,這是第一艘出現在天朝周邊的歐羅巴戰列艦吧?我正要去看看。你且帶著聯絡的人,隨我一起。”

  “是。”

  法扎克萊急忙召集了聯絡員,一同登上了劉鈺出訪歐洲的旗艦。

  此時的伶仃洋上,風帆艦時代的標志性場面——互相搶t字頭——中英雙方的艦隊已經玩了一兩個時辰了。

  雙方的指揮官都知道不會開戰,但也都知道這是一個展示己方海軍實力和訓練水平的機會,誰搶到誰就贏了一頭,一會泊靠之后誰就能昂著頭走路。另一方就上岸就只能避讓裝孫子。

  貓捉老鼠一般的游戲已經玩了這么久,英國這邊的水手也都累了。

  百夫長號戰列艦上,喬治·安森有些郁悶地看著身邊那些很多已經到了領退休年金年齡的水手,心意難平。

  心想如果不是遠航了這么久、如果不是自己只能招募一堆老弱來襲擊菲律賓,這場貓捉老鼠的游戲怎么會輸?

  英國海軍還行,但這一次對西班牙開戰,過于倉促。以老威廉為首的一群人組織了一個“愛國者黨”,大肆煽動民粹情緒,逼迫波沃爾首相下臺,要讓英國再度偉大戰勝西班牙。

  這邊宣戰了,那邊水手還沒補齊,后勤更是一塌糊涂,甚至出現了海軍史上最神奇的一幕:英國艦隊在英國本土的軍港,因為壞血病死了幾十名士兵,而旁邊的民用碼頭旁邊就有個菜市場。

  艦長打報告給艦隊司令說在母港不能吃船上的補給,應該就近購買;艦隊司令打報告給后勤部門,希望支錢就地購買;后勤部門打報告給海軍大臣;海軍大臣呈報財務大臣;財務大臣批復審查部門審核;審核部門要求陸軍軍需部門統計遠征軍規模;陸軍軍需部門要求海軍上報所需補給品數量…遠征軍就眼巴巴地看著旁邊民用碼頭的菜市場,吃了六個星期的遠航補給品,吃的六十多個人在母港因壞血病而死,從英國出發到牙買加,已經病死600,1500丘八因壞血病失去戰斗力。

  這個毛病也算是導致鎮壓北美反賊失敗的一個原因,直到美國建國后,英國這邊才痛定思痛成立了專門的海軍軍需補給后勤局,才有能力一次性投送數上萬兵力到印度、甚至中國。

  這一次喬治安森出征菲律賓方向,更是抓了一群可以領退休年金的老弱。

  英國認為西班牙在菲律賓的艦隊力量不堪一擊,老弱就夠了,精銳正忙著打巴拿馬、加勒比、直布羅陀等地方呢。

  這些老弱在這場貓捉老鼠的游戲里,占不到半點便宜。

  看著對面中國艦隊的那艘大型的戰列艦,喬治·安森也從一個艦長的角度,暗自稱贊法國人的艦船設計水平。

  中國的這艘法國血統的74炮戰列艦,在火力、防護和機動性上,達成了一種完美的平衡,在剛才貓捉老鼠的游戲中展現的淋漓盡致。

  喬治·安森認為如果自己船上是最好的水手,自己的愛艦百夫長號雖然在設計上落后于法國貨,也未必會輸。但無論如何,用艦長的專業目光來看,對面的主力艦,至少五十年不會過時。

  他的眼光是正確的,法國人設計軍艦的水平確實高,至少這款經典的74炮戰列艦的設計,用到蒸汽機全面取代之前都不會落伍。

  喬治·安森對大順的這艘戰列艦充滿了渴求的艷羨,雖然這只是一艘三極戰艦,但這正是喬治安森眼中最適合英國的戰艦。

  英國海戰的思路,是遠洋決勝,早已不再是當年被西班牙暴打只求守住英吉利海峽的時候了。

  大型的百門炮的一級艦,遠洋決勝基本沒有什么用,也舍不得拿到遠洋外海。

  只可惜法國是敵國,不可能和英國分享戰艦設計,除非開戰捕獲一艘。

  而設計出這等經典款式的法國,海軍思路卻是堆一級艦、二級艦,去他娘的遠洋決勝,只要壓制英吉利海峽、把陸軍送上岸,就是最終勝利。

  英國人眼饞拿不到,而大順這邊拿到了,用的很舒服。

  此時,大順這邊的艦隊已經搶到了上風向,一艘巡航艦仗著速度快,朝著喬治安森的旗艦沖過來。

  若不避讓,兩艘船肯定會撞在一起。

  喬治安森罵了一聲,只得下令避讓,隊形立刻出現了空檔和些許的混亂。

  至此,這場貓捉老鼠一般的海上游戲就算是徹底分出了勝負。

  很快,伶仃洋海面上出現了一艘非戰艦的大船。

  船上朝這邊打出了旗幟,一艘小艇從大船上放下,慢慢滑到了百夫長號旁。

  放下軟梯拉小艇上的人上了甲板,喬治安森知道這是東印度公司的聯絡人員。

  “艦長先生,按照約定,這時候應該降旗致敬。然后請求他們的許可,由他們的領港員送戰艦進入指定的港口泊靠補給。也不能夠停泊在廣州,公司會直接和岸上的華人商戶聯系,購買補給物資。”

  喬治·安森皺眉道:“戰艦降旗?為什么?”

  其實,如果講理有用的話,這句話很好回答。這里是伶仃洋,是大順的領海,而此時世界沒有大順簽字的國際法,所以在其領海內當然要遵守大順的規矩。

  但是,這不是一個講理的世界。

  于是,聯絡員這樣回答。

  “因為他們有一艘戰列艦,炮門已經打開。”

  “也因為他們的陸軍在十年之內,連續擊敗了俄國、韃靼人,以及日本。”

  “這里不是馬德拉斯。”

  喬治安森心里有些不痛快,他這一次原本準備在澳門泊靠補給的。

  但是東印度公司很明確地告訴他,澳門不敢讓他們泊靠,大順這邊不允許澳門這邊私自允許軍艦停靠。

  不得已只能按照東印度公司的要求,前往廣州或者其余的什么特定港口。這一次來,他也是準備報當年的仇的。

  幾十年前法國人第一次來大順貿易的時候,船上的軍官就因為英國商船沒有靠邊降旗致敬,就帶著水手在廣州碼頭上把英國水了一頓。

  那一次是路易十四派出的官、商兩用船,是連和大順宮廷接觸交往的,船上有軍官有士兵,英國水手挨了一頓打也是白打,因為打不過。

  想著自己是第一個把戰列艦開到亞洲的艦長,本想著在廣州泊靠的時候依樣畫葫蘆,找找法國人的茬,再把法國水一頓。

  可現在,不但要降旗,甚至可能連廣州港都不能泊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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