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劉度和鮑隆跑了之后,趙云倒也沒有立刻追擊,而是決定先分兵將湘江流域的零陵各縣傳檄而定。
畢竟李素跟他交代的戰役目標,就是先后拿下零陵、桂陽二郡,而非拘泥于一人的生死。
劉度跑了,充其量也就是繼續盤踞幾個不值錢的、湘江都流不到的山區縣,加上劉度也談不上多高的威望,不能為了斬盡殺絕而因小失大。
進了泉陵縣的第二天,趙云就召開軍議,吩咐安排:“正方,你帶兵兩千,駐守泉陵,安撫百姓。同時提防劉度和鮑隆余孽萬一殺回。”
李嚴:“喏。”
趙云:“仲邈,文長,你們各領兵一千,仲邈去通知資水沿途的都梁、夫夷、昭陵等縣歸降;文長傳檄湘江上游的洮陽、零陵、始安。”
霍峻、魏延:“喏。”
趙云點點頭,最后交代道:“我自領一千人,輕騎為主,走陸路翻山繞行至郴縣,先勸降趙范。另外,我自會派信使通知右將軍此間戰況,看他是否會對劉度的處置另有安排。”
聽聞此言,李嚴等人都緊張起來:“將軍不可輕敵啊,郴縣無河川可至、需輕兵急進不假。但也絕不是一千人馬可定的。趙范若舉桂陽之力,也能動用七八千人馬,萬一有個閃失…”
趙云一抬手:“無妨,就算趙范不降,大不了就是全師而退,奈何不得我。而且我看他此前對勸降使者的態度,也并不堅定,多半是打著讓劉度頂在前面的主意。
現在要是讓他知道劉度已經因為祁陽之戰嚇破了膽,放棄泉陵遁走,趙范怎會再有抵抗之心?”
李嚴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反駁。
還是魏延剛剛出道不怕得罪人,質疑道:“將軍,軍情多變,人心詭譎,趙范未必知道劉度已經放棄泉陵,也未必知道我軍威勢,若是質疑我軍實力,反而不美,不光耽誤了戰事,說不定還逼得他下次真想投降之時,多有顧慮。”
趙云微微一笑,指著地圖自信說道:“我用兵多年,這點自有辦法——要讓趙范相信劉度覆滅,而非我軍使詐,最可靠的辦法,就是從我軍的出兵路線來顯示實力。
如若我軍為了圖道路便利,繞回北側經耒陽入耒水至郴縣,趙范肯定會懷疑我軍所說的‘劉度覆滅’是虛張聲勢。但是,我這次準備直接從泉陵往東,翻山經新寧至郴縣。
這條路線雖然難行,無法攜帶軍糧輜重,卻勝在是從零陵郡中部橫插桂陽。只要到時候耒陽依然在趙范之手、未聞急報,而我軍卻突然從西南方出現在郴縣城下,還不足以證明我們是從劉度轄區的腹地而來么?趙范只要不傻,就能才到劉度已經完了。何況,你們可以搜一下這泉陵的太守府,看看有沒有劉度遺留的信物,足以證明我軍拿下了泉陵,不容趙范不信。”
這番攻心的取證非常老辣,這才讓李嚴、魏延不由甘拜下風。
伏波將軍到底是帶兵五六年的老將了,想得就是周全啊,一看就是見慣了大世面的。
此后五六天,一切都如趙云預期的進展,除了九嶷山區的劉度,和其他方向偏遠山區的一些山越族酋長的地盤外,零陵其余部分都被控制住了。
劉度走的時候發了不少糧食,雖然拉走了一些民心,但趙云宣布租庸調法改革、承諾以后不會隨意加征山越蠻族的貢品、一切有法可依,而且還宣布免除今年的稅賦。
幾招操作下來,零陵百姓得了實惠,暫時也穩住了。
唯一的損失就是因為免稅和安民,趙云無法在零陵籌措到更多糧草。但這一點完全可以通過不再增派援軍、減少糧草消耗來解決,反正目前這點兵已經足夠用了。
五月初四,趙云帶領的一千輕騎兵,在數日的翻山越嶺后,終于突然出現在了郴縣的西南方向。這一路上他們騎馬行軍占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剩余不方便騎馬、實在過于陡峭的山區,就選擇了下馬步行,所以才耗時那么久。
趙云的出現,當然讓桂陽太守趙范極為震驚,他謹慎地沒敢立刻做出軍事抵抗,而是立刻拼命搜集軍情。
最后發現北面的門戶耒陽縣都沒遭到攻打,趙云就突然出現了。
趙范心中的恐懼,反而比“耒陽先陷落”那種情況更甚,因為他知道是劉度完蛋了。所以趙范非常光棍地直接選擇了打開郴縣城門投降。
為了打消趙云的疑慮,也為了示好,趙范不但開城門,還主動帶著一群城中大戶,出城去迎接,以示絕對沒有賺趙云進城的意思。
兩人一見面,趙范就作揖行禮:“久聞伏波將軍威名、漢中王仁義,范與將軍同宗,前番勸書到時,便欲歸順,只恨道路不靖,有劉度阻隔、張津在側,唯恐早降為二賊所害。
幸得將軍到此,庇護桂陽百姓,也讓范得遂歸降之愿。郡中官職,但有伏波將軍覺得非其所用的,盡管調整,范無有不從。”
這番話說得,趙云都聽得有些雞皮疙瘩了。
要不是早知道趙范是拍馬屁,說不定還真會被他騙了,以為趙范是什么忠義無雙的“敵后工作者”,在劉度和張津的包圍圈內度日如年。
趙云微笑道:“趙府君有心了,大王肯定會知道你的忠義的。這樣吧,別的也不動了,不過耒陽縣令和郴縣縣令還是換一換,右將軍會派人來的。”
郴縣是郡治所在,耒陽是從長沙來桂陽的交通要道,所以在趙范這個太守留用的情況下,換兩個縣令,就足以確保翻不起任何浪來——歷史上,劉備剛剛平定荊南之后,就說“耒陽縣令出缺”,讓剛來的、因為太丑而暫時只能當縣令的龐統去干,其實就是這個道理。
哪里是出缺,分明是不放心趙范,所以被出缺。
趙范聽了,也知道只要這兩點人事任命聽從趙云,自己就不會有事,也笑容僵硬地答應了,他還繼續賠笑問道:“將軍,城中大戶已為將軍設下酒宴接風,并慰勞軍士。只是桂陽炎熱,城中多有暑氣。將軍是想入城飲宴,還是在城外尋一處豪族的莊園、山水清涼之處駐軍?”
這是問趙云“怕不怕我賺你進城”的意思。
趙云當然不怕,就趙范這點人,城門都獻了,還能玩出什么花活?
趙云便用安撫的語氣勸說:“府君不必多疑,進城勞軍即可。”
進城之后,趙范立刻在太守府設宴,還請了桂陽郡的幾個豪強大族的代表作陪,趙云酒到杯干,并無猶豫。
宴席間,一戶姓樊的本地大族族長出列自我介紹:“久聞伏波將軍威名,乃天下豪杰,小女素來仰慕,懇請為將軍把盞。”
說罷,樊公招了一下手,就有一個十六七歲年紀、略具國色的姑娘上前,跪坐在趙云的幾案邊,給趙云倒酒。
可惜,偏偏遇到極為冷靜的趙云,所以趙云身邊將校雖然都管不住眼神,但他本人始終非常把持得住。
趙云不動聲色,冷靜反問:“老丈這是何意?云豈是仗勢欺壓之輩?入城以來,秋毫無犯,勿要相疑!”
樊公尷尬一笑:“豈敢疑將軍欺壓,實在慚愧,小女年近十七,尚未婚配,她生平只敬豪杰英武之士,聞將軍來此,自愿侍奉。”
樊娟一直沒有開口,此刻才盈盈下拜,細聲細氣附和:“妾仰慕將軍已久,不敢妄圖高攀,但求將軍收容,為婢妾皆可。”
誰讓趙云這一世來平定桂陽郡,早了整整十五六年,所以桂陽大戶樊家的女兒,還沒成為趙范的寡嫂呢,還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這就讓趙云少了諸如“你我同宗,汝嫂即吾嫂”的拒絕借口。
趙云還真沒遇到過女方這么主動逼搶的場景,只好說:“云身為邊將,王命在身,不宜自作主張,使新附百姓疑慮我以勢強占民女、損及我軍令譽,此事當奏報右將軍裁處,再行定奪。”
這也不算拒絕,只是公事公辦,也沒損傷女方面子,樊家找了個臺階,也就先退下了。
趙云搞定了桂陽這邊的情況后,稍稍安撫幾日,又把精力投入到了零陵那邊,計劃拿下劉度盤踞的最后幾個山區縣城。
留守長沙的李素,這幾天倒也比較空閑。
主要是指揮駐扎巴丘的甘寧,攔截了一些想去益州進貨蜀錦的揚州豪商、當中間商給他們發貨、順帶散布《英雄記》,以及按計劃進行外交流言。然后也順帶處理一些長沙郡的要緊民政工作。
五月初六這天,李素才得到趙云的報告,說零陵郡治泉陵縣已被順利接收,此后三天,零碎的捷報也陸續回傳,各縣都已平定,只剩零陵東南角那幾個九嶷山區的縣城。
五月初九,李素得知了趙云從新寧翻山奔襲郴縣、趙范投降,接受改編。信中還說了桂陽當地豪強樊家獻女,不敢自專云云。
李素看了,忍不住笑道:“這有何妨?子龍多年來納妾無妻,四處奔走,勤于國事,也該多享受享受了。
他是天下知名的豪杰之士,英武之名是靈思皇后都親口嘉許過的。有美貌少女自愿托付,誰會懷疑他是仗勢欺壓搶奪?太多慮了!告訴子龍,就說是我說的,讓他納之無妨。”
信使:“喏!不過…還請右將軍寫在信中,讓屬下帶回,否則恐伏波將軍不信。”
李素點點頭:“確是如此,我回書一封,你在此稍候即可。對了,你出發之時,子龍可曾說過,他下一步如何安排?”
信使想了想:“伏波將軍書中…不曾說要攻打舂陵?他口頭是這么和我說的。”
李素謹慎地摸了摸胡子:“如今已是五月,荊南之地,如若只是在湘江兩岸作戰,尚且可保安妥。如若貿然深入五嶺、草木叢雜之地,不可不慎吶。讓子龍切切小心軍中疫病。
設身處地,劉度和鮑隆既然覺得躲到舂陵能有助于他們擋住子龍,不會沒有道理的。我和云長、翼德都是去過南中的,知道其中厲害。子龍從未涉足煙瘴,難免輕忽。罷了,我再讓仲景先生去泉陵,隨他督陣吧。”
信使連聲應諾領命。
張機本來就是荊州人,去年劉備征集醫方時,去漢中獻《雜病論》刻印,才在益州住了一段時間,順帶還研究了一下南中的瘴氣傳染病。
今年開春,李素回荊州的時候,把張機也帶回來了,讓他回故鄉住一段時間,當是放假,還給了張機一筆錢安置,所以張機現在就在長沙。
李素就讓趙云的信使帶著張機一起回泉陵。
當然也不止張機一個人,大軍出征一個醫生怎么夠,李素當然要搜羅一下,把長沙城里擅長南方水土癥候的醫生多找一些,把張機那些徒弟也帶上。
臨走時分,李素還跟張機聊了聊大王對荊南新歸附地區的政策,方便張機有需要的時候便宜行事。
五月十五日,張機和趙云的信使,就抵達了泉陵,見到了留守泉陵的李嚴。然后他們就從李嚴口中聽說:趙云的部隊被困在再往上游的湘江源頭營浦縣一帶,似乎是因故無法進取舂陵。
李嚴則是得知回來的使者中有張機,大喜過望,連忙表示要派兵護送他們去前線:“九嶷山草木蔥蘢、煙瘴蟲豸極多,趙將軍頗受其苦,還請仲景先生相助。”
張機也不敢怠慢,在魏延帶著五百個士兵的保護下,五月十八日才趕到靠近前線的營浦縣。
他到的時候,看到的情況比預想的還糟糕,短短幾天,趙云本人居然都病倒了,還在那兒寒熱交替打擺子。張機一眼就看出趙云首先是染了瘧疾,還有其他幾種疾病。
幸虧趙云極為強壯,沒有生命危險。張機雖然不懂“臭蒿”這種特效藥,略一調治之后,還是讓趙云能保持清醒。
但北方人沒遇到過熱帶病,毫無抵抗力,張機很快就發現趙云有多種瘴癘病、寄生蟲病。每一種都不致命,但加起來很麻煩。
張機惋惜地埋怨到:“深入這種地方作戰,為何不多用犍為特產的‘花露水’驅蟲呢?難道是軍中準備不足、供給不夠么?若是驅蟲得法,起碼能抑制軍中一半的疾病。”
趙云躺在那兒,也是剛剛才清醒,慚愧地說:“云也知扎營要注意清潔,伯雅和云長他們在南中積累的經驗我也讀過,可惜推進太快,后勤有些跟不上,疏忽了。
早知如此,還是該更加穩扎穩打,避開暑熱再戰。不過事已至此,還請先生妙手施為,我軍若是整個五月、六月駐扎在這營浦縣,可能確保士卒不會傷亡過重?有必要退回泉陵或者長沙么?”
張機摸了摸胡子:“這倒是沒必要,但將軍得答應我一事,才有辦法救治。我是荊州本地人,素知零陵之野產異蛇,專祛瘴毒、殺三蟲,需向民間征集,才能療愈三軍疾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