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巴的到來,對劉備而言只是又把一個大名士攬入帳下。考慮到劉備的實力和威望已經遠勝于歷史上剛剛平定蜀地時的狀態,所以多一個劉巴也不至于太驚喜。
畢竟現在的劉巴還不到四十歲,即使再被士林看重,無非也就是“荊南第一名士”的逼格,不至于名貫荊益。歷史上他要再隱居養望二十年,才被劉備錄用。
歷史上的劉巴,主要的貢獻是參與了《蜀科》的制定,劉巴負責的是財政和金融政策部分,對發行“直百錢”這項非常有爭議的金融政策負有主要責任。(《蜀科》的制定參與者有五人:諸葛亮、法正、伊籍、劉巴、李嚴)
后來法正病死,劉巴接任了法正的尚書令職務,干了兩年,很快也老死了。
如今這一世,益州的經濟政策改革有李素倡導牽頭,有充足的蜀錦儲備,當然不用走直百錢的搜刮百姓路子了。
所以,看到劉巴出現的那一刻,李素已經想好如何利用這個新來的工具人了:正好,新的一年要實施租庸調制稅制改革,就讓這個劉巴當出頭鳥拉仇恨和包裝粉飾政策,有些李素還沒公布的想法,也可以讓劉巴引誘李素想出來。
歷史上《蜀科》的制定過程中,拉仇恨的工作還有一個重要的承擔者,那就是法正,法正睚眥必報借口殺了好幾個反對派、自己個人承擔污名,還搞了不少威脅人的事情。但現在才十九歲的法正顯然太年輕干不了這種活。
當然,現在說這些還有點遠,也有點煞風景。畢竟明天就是上元節了嘛,大王和關羽張飛一派和睦,這種歡慶場合說這些干嘛。
李素也暫時收攝起心神,等劉備興頭過了之后,才湊上去跟關羽噓寒問暖。
“云長這一年多辛苦了,我回來之后,全賴云長穩住了南中局勢,才沒讓咱之前的氣力白費。來,云長,且滿飲此殤。”
李素一副《三國演義》電視劇上,曹操端著冒熱氣溫酒的姿勢,給關羽把盞慶功。
關羽也捋著胡子接過一飲而盡:“南中這點辛苦,何足道哉,董越樊稠狗賊攻打漢中時,也多虧你們了,同飲。”
大伙兒喝了一圈,并轡而行有說有笑回成都。一路上也就劉備超出別人半匹馬,其余三人都是不分彼此。
關羽騎了一會兒,想起去年初夏李素北上之前交代他那些事兒,就順口聊起:
“伯雅,這看書真是夠雜的,一卷《尚書.堯典》幾卷《山海經》,就能知道那么多蠻夷之地的物產。《山海經》我也看過,怎么就沒找到呢,至于《水經》,更是聽都沒聽說過。”
李素聽這個閑聊扯淡的開場白,就知道關羽肯定是找到了一些南中甚至撣國境內的特產物種了,才有此感慨。
李素立刻湊趣捧哏:“不知是找到何物了?我看的《山海經》比你們全嘛,還有就是我岳父家中的《史記.西南夷列傳》和《漢書》的西南夷列傳都比你們詳細,我所知自然多了。”
原來,李素當初離開南中的時候,都是假托“從這些古籍上看到”身毒和撣國極南之地有一年兩熟到三熟的稻米品種,有長絨棉,有其他一些特產。
當時他還差點兒說錯了,把《水經》都作為擋箭牌用了一下,但其實《水經》要到魏晉的時候才著書呢,而《水經注》更是北魏酈道元才寫。
幸好漢末民間藏著的沒有印刷傳播的古書孤本太多了,而李素又有蔡邕這個岳父,所以他說漏嘴了也不要緊,一口咬定蔡邕家里的藏書有這本《水經》,劉備關羽也不可能從浩如煙海的故紙堆里查出真相。
將來為了圓謊,只好李素親自讓老婆寫一本《水經注》,然后假托說《水經》原書是無名氏所作,已經佚散,到時候直接往外傳播注好的擴寫版。
反正歷史上《水經》原文本來就不多,一部書也就萬把字,就要記錄天下水系,還沒后世五章網文篇幅長呢。李素當初治理瀘水的時候已經寫過《大江正源考》,以后再增增補補全部歸并到《水經注》里,就說水經原文只有幾千字,也很容易偽造。
廢話少說,關羽感慨了一會兒李素的博學之后,很快拿出了干貨:“我整頓南蠻上路一年,讓土人深入周水、西隨水尋訪,以蜀錦貿易,并未找到你說的那種‘在南蠻極濕熱之地可一年三熟,移回江南也能一年兩熟’的稻子,不過卻也打聽到了消息。
哀牢白夷的酋帥朵思大王,深入周水往南一千五百余里,當地土人說在其轄境以東數百里深山中,聽說有蠻部可以稻米一年三熟。
昆明黑夷的孟信,派人深入西隨水千余里,竟然抵達了交趾郡治龍編縣。還從龍編繼續往南沿海搜索,問詢交州土人,皆無一年三熟之稻米,但聽說九真、日南郡南境,或有此類物種。
據土人所言,五十多年前,順帝之時,日南郡土人、象林縣功曹佐吏,殺害朝廷排遣的縣令,割象林縣自立為王,稱林邑國。而后數十年,林邑國往南沿南海之濱繼續擴張,如今土地之廣已過于整個日南郡,與交趾仿佛,其國中傳聞有稻米一年三熟。”
李素聞言,難得地精神一振——這應該就是讓宋朝達到一億人口的占城稻了!
這兩年平定南中,開發南蠻貿易,終于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啊!
畢竟讓整個華夏的長江以南地區,種水稻從一年種一季跳變到一年種兩季,這個對國力的提升實在是太大了。雖說雙季稻每一季的生長周期短,產量也比單季少一些,所以兩季加起來也不可能有單季兩倍的產量,最多是一點六倍到一點七倍,但也非常可觀了。
關羽提到的周水就是前文所述的怒江,是李素讓永昌郡的李恢他們著力進行貿易建設和殖民探索的重點區域。
而“西隨水”則是紅河,從云南流往后世的越南首都河內入海,也就是現在的交趾郡治龍編縣,如今是士燮的地盤。
說句題外話,如今的交州,并不存在一個“交州牧”級別的強力實權人物,其實是每個郡各自為政的松散統治狀態。士燮也只是交趾一個郡的太守而已。
很多三國志游戲上,把士燮列為交州的土皇帝,那都是后來的事兒了。全靠士燮壽命長,熬死了幾個刺史,另外諸如蒼梧太守吳巨等同僚或者也熬死了,或被劉表、孫權等拉鋸干掉,才導致士燮慢慢做大上位。
李素欣慰嘆道:“可喜可賀,雖然還沒拿到實物,好歹是打聽到消息了。今年無論是讓朵思大王往東尋訪,還是讓交州人從日南郡往西南尋訪,總能找到的。
這事兒越快越好,最好能趕上明年的春耕。一旦真能在成都平原一年種兩季稻米,我益州之地定會愈發民富兵強。”
所謂占城稻,肯定是在“占城(林邑)”的疆域內能找到的,但也不限于占城。
只能說交州境內、最南到日南郡,肯定是沒有的,否則交趾九真日南這些都是大漢疆土,漢人早就把這好東西引入了,這是最簡單的邏輯推理。
不過,后世的南越地區,柬埔寨,甚至泰國的曼谷周邊地區,都是有可能分布占城稻的。老撾山區倒是不太可能,畢竟山地不是稻作區。
李素規劃的這兩條尋找路線,就是越過緬北、泰北和老撾的山區,進入中南半島南部的平原地帶后,一東一西往中間夾擊尋找。
李素跟關羽這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旁邊張飛有些不耐煩,不由質疑道:
“伯雅,既然那稻子離交州人的地盤也那么近,咱當初還這么勞師動眾平南蠻、開辟永昌與撣國的商路作甚,直接讓士燮老兒幫忙找就是了。
要我說,大哥如今是漢中王了,頂著朝廷的大義名分討賊興復,交州那些郡守也該乖乖歸順才是。今年讓子龍從長沙南下,讓零陵、桂陽、蒼梧都歸順了。咱領一軍從西隨水順流而下直插龍編,看士燮老兒投不投降大哥。”
劉備一直沒開口,直到張飛魯莽飄了,才出言喝止:“翼德休要胡言,我們為匡扶漢室,又不是窮兵黷武。聽說那士燮也是一介大儒出身,本無失德,又是交州世居了六七代的當地望族,等機會成熟了好言相勸就是。
再說,那士燮當上交趾郡守的時候,就已經是五十多歲的老者了吧?那還是靈帝中平初年的事兒,我記得當時咱還是縣尉,連伯雅都沒結識呢。如今又七八年了,如此年近花甲的垂垂老朽,就算自恃險遠不尊朝廷,等他自生自滅就是了。”
李素本來也是贊同劉備的方略的,畢竟交州太遠太窮,拿下了也無法以錢糧兵力支援中原統一戰爭的正面戰場,最多進貢一點奢侈品罷了。如果武力統一的話,統治成本肯定高于統治收益,放著不急。
但是聽了劉備那么有自信地選擇跟士燮比壽命,李素卻差點忍俊不禁:你以為你三十四歲就活得過人家五十八歲的老頭兒了?
歷史上劉備老死了甚至曹丕都老死了,士燮還沒老死呢。
李素只能笑著打趣提醒:“大王也不可妄言天壽…我夜觀天象,嶺南之地,每逢中原大亂,多有趙佗之輩,善養天年。趙佗年過百歲尚不肯老死,殷鑒不遠。等其自滅,還不如時機成熟時,派出陸賈之輩說其來降。”
李素不好直接報答案說士燮能活九十多歲,只好夜觀天象舉秦末漢初的南越王趙佗的例子來勸諫了。
劉備早已習慣了李素對歷史規律的總結,居然也深信不疑:“哦?那倒是不可小覷,那就待時機成熟,另外從長計議吧。”
關羽也連忙歪樓歪回來:“不說士燮的事兒了,伯雅,除了這個林邑稻,我只打探到消息沒找到實物,其他幾樣你關照的東西,我可是給你找來了。一會兒弄幾盆到你屋里看看,是不是你要的——
是朵思大王幫你從撣國西南之地弄來的,一種花朵極大、絲絨細長的白疊花。你說可以拿來紡紗,到時候先試試吧。除了苗木,哀牢人也弄回一些種子,就不知是不是真的。”
印度長絨棉么?
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雖然占城稻還沒到貨,長絨棉倒是可以試著種起來了。
“云長功德無量啊,過幾日春暖,就先種種看。那些花團我也讓子瑜拿去搓線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