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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表面兄弟

  九月初,雒陽城。

  幽州的秋收暗戰已經結束半個多月了。

  蔡邕和李素聯署著述的駁災異論,也已經上市二十天。

  當然了,是在幽州和冀州上市二十天。

  考慮到商人的物流速度,雒陽附近的司隸地區,這套分為上中下三卷、一共一萬多字的論著,才剛剛上市七八天。

  另外,考慮到這套書在外交欺騙胡人、清洗張舉逆檄余毒的大業,幽州版與全國版的署名略有差異——幽州版只署蔡邕,以提高在胡人中的公信力。全國版則是蔡邕第一作者,李素附于其后。

  而且這套書在全國其他地區要賣每套三卷總價八百錢,在幽州卻只賣每套兩百錢,只有全國版的四分之一,只相當于新式白紙售價的兩倍,內容幾乎白送了。

  這也是為了讓幽州地區更多貧窮讀書人能幫忙擴散理論、打造輿論基礎。

  好在李素把印刷生意完全托付給了甄家,這次也完全沒打算靠這種書掙錢,利潤都以甄家為主,所以甄家人非常賣力幫他控制供貨渠道,防止串貨。

  既防止幽州的便宜貨流入其他市場、拉低了整體利潤。又防止全國版那種帶李素署名的書卷流入幽州。

  相信以漢末的信息傳播速度,等李素的勸降任務最終完成時,幽州的讀書人都不一定知道這套書上本該有李素的署名。等明年他們就算知道了,一切也晚了。

  雒陽素來是天下書籍銷量最好最快的首善之區,哪怕在本地上市僅僅七八天,駁災異論依然賣出去了上萬套!

  甄家坐鎮雒陽的商號大管事張亮,時隔半年后再次體會了一把年度書籍熱銷爆款——上一次遇到這種盛況,還是雕版印刷書剛剛出現時、幫李素印孝義錄和論語、爾雅呢。

  而這一次,太學生們似乎又受到了那股無形之手的操縱,絕大多數人都不吝錢財買了一套。

  而在京的官員和其他士子,也被太學生們的這股潮流引導帶偏,哪怕聽說此書差評較多,依然堅持買來看看。

  好多人都是一邊罵一邊買,狂噴李素和蔡邕竟敢質疑先賢大儒、黑董仲舒。

  這背后,張亮隱隱然感覺到:又是太常卿劉焉,在暗中不遺余力推手,發揮他“教育主管部門”一把手的帶貨能力,促成了這一盛況。

  但張亮并不知道劉焉是如何動手的,為什么要動手。

  每天傍晚關店算賬的時候,張亮都會被又一次刷新的銷售數字與收益感慨到:

  “才八天,這套書已經累計到一千萬錢銷售額了。董仲舒寫的春秋繁露,六月份刻印至今,累計都沒賣出這么多吧。”

  當然了,拿蔡邕/李素跟董仲舒比,也是有點欺負董仲舒了。因為雒陽城本地的讀書人,對論語、春秋、春秋繁露這種基礎書籍,大部分人家早就有了手抄本的,出了印刷版也沒必要再買。

  但不管怎么說,如今活著的人里寫的書,至少還沒比董仲舒春秋繁露銷量高的,李素是第一個。

  張亮作為書商,在為“劉焉那種大人物,為什么要如此仗義竭盡全力幫李素”而大惑不解的同時。

  太常卿府上,劉焉本人也在緊鑼密鼓地為“伯安兄”交代的事情奔忙操持。

  劉焉如今好歹算是漢室宗親中的第二號實權人物,他怎么可能是為了李素的面子才出力呢?能夠使喚動他的,當然也只有劉虞了。

  前幾天,劉虞給他的加急密信就送到了,信中還說,此信抵京后最多七八天,劉虞給皇帝的報捷奏章也會到。

  這段時間差里,劉虞需要劉焉全力在京城幫他造勢布局,以便奏章到皇帝手上的時候,皇帝能夠有個心理準備、知道該如何解讀那份奏章,從而答允奏章中的一些請求。

  當然,劉虞也沒讓劉焉白幫忙,他讓密使還隨信帶給劉焉一份重禮——價值幾千萬錢級別的重禮!作為劉焉幫忙活動的經費。

  這筆財物過于龐大,所以并不是從幽州千里迢迢運來的,而是從劉虞本人在雒陽的別府憑信物支取的——劉虞當過多年大宗正,在雒陽的府邸始終保留著,也有家人打理,藏了大筆錢財以便隨時結交權貴運作打點,就跟駐京辦似的。

  “伯安這是吃準了我當初‘廢史立牧’的用意了呀,唉,為了早日外放,只好幫他斡旋到底了。”

  劉焉聽取完屬吏的匯報,知道這幾天為駁災異論預熱造勢的工作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心中如是感慨,決定明天按計劃入宮面圣。

  他為什么非要幫劉虞呢?很簡單,因為劉虞是劉焉建議廢史立牧后,至今外放的第一個也是至今唯一一個州牧,相當于是“試點州牧”。

  如果劉虞政績不明顯,平叛效率沒有提高,劉焉還如何證明州牧制度的優越性?他還怎么請皇帝毫無疑心地把他也放出去當益州牧?

  為了自己早日從太常卿轉職為益州牧,就要早日讓皇帝看到劉虞干得好、州牧試點有療效!

  在這個問題上,劉焉與劉虞暫時有共同利益。所以哪怕自己貼錢他都要熱心幫襯,幫劉虞就是幫自己。

  只不過,這種休戚與共不會持續太久。

  只要劉焉拿到益州牧任命的那一刻,他與劉虞的表面兄弟也就結束了。

  第二天一早,劉焉就出城去面圣。

  這并不是朝會的日子,所以想見皇帝得去畢圭苑,而畢圭苑不在雒陽城內,在城外十幾里的鄉下。

  為了確保這次能見到皇帝,而且還要確保會見前皇帝心情不錯,劉焉就先花了幾十萬小錢,把十常侍中的當值人員稍微打點了一番。

  “臣太常劉焉,叩見陛下,為陛下賀喜。”

  在一座仙鶴與錦鯉環繞的湖心亭中,劉焉見到了皇帝劉宏,立刻稱禮,細節自不必提。

  這兒沒人知道,再過20個月,畢圭苑里養的這些錦鯉就要被董卓拿來煮湯了,而仙鶴則要被燒烤。

  “是君朗啊,最近有什么趣事么?”劉宏也是有夠沒心沒肺,遇到大臣來畢圭苑求見,依然以為是玩樂的事兒找他。

  劉焉深呼吸了一口,口不對心但聲情并茂地說:“回稟陛下,臣是來向陛下賀喜的。臣任太常數年,常惶恐文教不昌,政績不如此前歷任。

  幸得天佑大漢,當此多事之秋,有大儒作駁災異論,力斥董仲舒春秋繁露中不合春秋古義的附會之處。且一并力駁張偽逆檄中以近年災異栽贓朝廷之狂悖言論,使北疆洶洶沸而復寧。臣身為太常,深感與有榮焉。”

  “有這等事?”劉宏還有些懵逼,因為信息量太大,一時不知如何反應是好。

  書和經義學問,劉宏是絲毫沒有興趣的,哪怕劉焉把一本書的學問有多好吹出花來,劉宏該打瞌睡還是打瞌睡。

  那些腐儒之學有個屁好看的!

  但是,劉焉的說辭很有藝術,他最后提到了“這卷學說居然讓反賊蔓延的攻勢得到了遏制”,這句驚悚之言著實抓住了皇帝的好奇心。

  世上怎么可能有這樣的事情呢?

  那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反賊啊,憑口舌和學問頂個屁用!

  劉宏好奇道:“請君朗為朕簡明扼要言之,此書何人所作,為何見效?”

  劉焉連忙用盡量通俗易懂小白的語調,細細道來。盡量不用任何學術術語,力爭以讓不識字的胡人酋長都能聽懂的粗俗語言來描述,相信皇帝應該也能聽懂了。(臺詞是劉虞給他的密信里提供的,劉焉看完后就已經燒掉了)

  一言以蔽之,就像是一個UC震驚部的小編在講“迷信靈異故事漏洞大揭秘”。

  不得不說,劉焉的表達很成功,劉宏只是不愿意死讀書,但聽聽“迷信大揭秘”故事還是很喜歡聽的。

  很快,劉宏就真心意識到:把天降災異與朝廷失德之間的因果關系切割撇清,對于如今年年大災的大漢朝來說,實在是太劃算了!

  既然這篇駁災異論能把道理勉強編圓,為何不重用!

  “君朗,你還沒說此文是哪個大賢所寫?還有,你剛才說此文使北疆反賊因此收斂,具體是何表現?”劉宏都驚喜得摩拳擦掌。

  畢竟作為皇帝哪有不希望自己的江山多坐幾年,他只是懶,又不是傻,好壞還是分得清的。

  劉焉:“此書是已經在野十年的蔡邕,與他近年來的弟子、幽州別駕李素所寫,為的就是破除各路反賊對朝廷的道義攻訐。

  至于說反賊因此而羞愧退卻的具體表現…據臣所知,七月時張舉剛剛宣稱偽帝逆舉時,叛軍一度攻入漁陽郡邊境,且據說幽州那邊從賊人數也有一次暴漲。

  可此文出現后,從賊人數已然被遏制,叛軍也被重新擊退收縮到右北平。遼西邊民也多有重新內附,且聽說之前被蠱惑從賊的百姓,在張逆盤踞區域內多有起事、并甘作流民逃回朝廷控制的漁陽。

  臣只是太常,邊事不甚了然,此番只是見駁災異論對朝廷平叛起到如此重大作用,欣喜來報。關于賊勢,陛下欲知詳情,可問幽州牧劉虞。”

  劉焉這番說辭里,偷換了好幾處概念和因果關系,但劉宏是聽不出來的。

  比如,遼西百姓帶著“碾轉”等食物儲備大批逃亡回漁陽郡,當然不是因為他們聽懂了駁災異論的道理,而是因為中了李素的絕糧之計、搶先收割未徹底成熟的麥子做成碾轉,所以怕被叛軍報復屠殺。

  但是,既然這兩件功勞一虛一實都是李素做的,也別分得太清楚了。

  就好比李素是個醫生,他給皇帝兩顆藥,皇帝都吃了,病也好轉了,這時候還要分清楚究竟是那顆藥占主要療效,何必呢。

  就在劉宏欣喜腦補之時,今日當值的十常侍郭勝趁機來報:“陛下,今晨幽州牧劉虞有報捷及舉賢奏章送到,陛下可要撥冗一觀?”

  “哦,伯安叔的奏章也到了?那還真是巧了,今日心情不錯,你念念吧。”劉宏順水推舟就答應了。

  如果是平常時候,他當然不會十常侍給他什么奏章他就看什么,那不得累死?98%的奏章根本就到不了皇帝面前。

  這份奏章卻到了,到的時機還那么巧妙,顯然是花了代價的。

  受益人額外為這個呈遞的行為和時機,送了價值兩百萬的禮物給郭勝呢。

  郭勝也算拿錢辦事,非常抖擻地就讀了,內容主要是報捷。

  大致意思,就是幽州前線對叛軍的相持階段,收益不錯,搶征了叛軍占領區很多糧草,讓叛軍不斷收縮。

  另一方面,原本一直滯留在上谷郡的叛軍張純部,之所以一只留在上谷不走,也是想搶奪上谷郡的秋收收成以過冬。

  但如今朝廷官軍把上谷郡的叛軍秋收也破壞了一小半——主要是破賊校尉鄒靖,帶著都尉劉備麾下的騎兵,由趙云率領,出八達嶺肆虐上谷搶糧,復制了右北平那邊的勝利。

  張純見在上谷再無油水,又怕官軍在西線相持之后騰出手來全力圍剿他,所以從張家口一代逃出外長城、走大草原往東轉移,去跟張舉、丘力居會合。

  如此一來,好歹算是把上谷郡和半個代郡給收復了。

  原本一直在燕山沿線一東一西的兩股大叛軍主力,西邊這一股徹底放棄了根據地去投奔東邊,也算是平叛進展了一小半。

  同時,被叛軍刮干凈油水和過冬糧食后拋棄的上谷百姓,好歹算是“被朝廷感召重新投漢”。

  不管怎么說,這也是賬面上的大功一件。

  “好啊,讓伯安做幽州牧,果然是朕的英明決策,原本這樣規模的賊亂,若無伯安這般招撫進剿手段,恐怕要遷延日月很久,現在看來,年內滅賊是有希望了。那蔡邕和李素,也確實該重賞,蔡邕被罷免之前是議郎吧,也該招他回朝了。”

  劉宏聽完后,親口表態,嘉許連連。

  劉焉怕壞了大事,連忙勸諫:“陛下!既然要靠蔡邕才學名望感召胡人,則在賊亂徹底平定之前,不宜召蔡邕回朝!否則,只怕胡酋會懷疑蔡邕著述此論別有用心!”

  劉宏一想也對:“那就暫緩記下,等幽州之亂徹底平息再徐徐給蔡邕授官——對了,伯安的奏表中,可有言及給那李素請賞?”

  郭勝謹慎回答:“劉虞想以此功舉李素為茂才,但幽州今年已經舉過茂才了,是陶謙離任前搶舉的。”

  劉宏擺擺手:“無妨,伯安素來是個會辦事的,朕為他開特旨加恩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次也特旨為李素破例吧。”

  劉宏知道劉虞會暗中超級加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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