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家陣營的懸空島上。
人群最中央,是一名身材相當高大的男子,較尋常人起碼要高上兩頭。一身深紫色衣衫,披著濃密的黑色大氅,眉橫額闊,鼻高如山,一雙眼深邃陰翳。
由楚家幾名家將簇擁著,坐在一張雕紋猛獸的大椅上。
椅后還站著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同樣一身玄色衣袍,披著深黑長發,面容清冷。
看著齊家那邊斬樹衣的進度,女子輕輕俯身,道:“少主,我們今日可能趕不上齊家的進度了。”
“無妨。”
男子體型雖然魁梧,但仔細看去,剛毅的輪廓間其實還有幾分少年英氣,年紀應該不大。
他一擺手,道:“齊可修是有點機靈的,這次他比我先想到了主意,領先我們也是正常。這秘境要開放許多時日,便讓他先贏這一天也沒什么。”
男子說話時,雙眸轉圜,竟隱有重瞳之影,目光所過之處,帶著濃重的威壓。
“呵。”他先是冷冷一笑,才以極盡霸氣的低沉聲音說道:“正如一位魯姓先賢所說,先胖不算胖,后胖壓倒炕!”
“是。”
身后的女子好似也被他話語中所攜的氣魄所懾,不自覺地退后了一步,方才頷首稱是。
不像是齊家這一代有幾位繼承者的候選人,家族內部還有許多競爭。這一代的楚家,從那個天生霸體的孩子出生的那一天起,就確定了他將是楚氏的唯一繼承人,
人間出現的上一個天生霸體,就是這座秘境的上一個主人,陳扶荒。
霸體之強,可見一斑。
而眼前這個少年,就是那位楚家少主,也被認為是這一代冠絕七家的存在,楚相羽。
然而。
他的話音尚未落下,就聽見齊家那邊的懸空島發出一聲轟隆爆鳴!
楚相羽將視線重新投過去,就見那座島上的華胥梧桐,居然被一道飛火流星斬斷了!
一陣隆隆響聲過后,那棵如此龐大的古老梧桐樹,居然就此傾倒…
楚相羽見狀,也瞳孔一縮,極為霸氣地發出一聲:“嚯”
椅后那女子雙眸一亮,“齊家的梧桐斷了?那金凰接引的必然是我們了!”
“這倒是個驚喜…”楚相羽點頭。
正說話間,忽然又一線金光自遠處天際鋪展開來,轉眼間萬道霞芒。
“金凰來了!”有人叫道。
那黑暗中振翅飛出的金凰,體型極為龐大,雙翼展開足以各自托住一座懸空島。那承載了幾千人進入的巨黿見了它以后,都不禁縮了縮頭。
難怪它害怕,和這大鳥比起來,它只能算是一個小烏龜。
那燦金色的鳳凰羽毛,每一道都仿佛在灑落炫目的金輝,遙遠的黑暗,頃刻間被照破,再稍一振翅,就飛翔到了幾座懸空島的頂端。
它似乎在尋覓什么…
但是眼下并沒有太多選擇。
其余幾座懸空島都是空的,只有齊楚兩家的島上有人。
它寶石一般神光閃耀的眼眸掃過那座沒有樹的懸空島時,似乎是露出了一絲轉瞬即逝的迷惘…
就像是一道只有兩個選項的選擇題,又被排除了一個錯誤答案,那如何選擇,就顯而易見了。
“嗬”
金凰發出一道嘹亮的清鳴,隨即,向楚家的懸空島飛去。
然而…
就在它即將負起楚家所在的懸空島之時,又有異變發生。
在齊家那座略顯空曠的小島上,忽然又竄出一顆青色的樹木。
這棵樹一出現,瞬間席卷四周的所有木炁,形成了一個木炁漩渦,瘋狂長大。但它最吸引人眼球的地方還不是生長得有多快,而是這棵樹…
好英俊?!
雖然用這個形容詞來形容一棵樹十分奇怪,但是所有人的心里都在同一時間冒出了這個詞匯。
而且…偏偏用在這棵樹身上,是那么準確而貼切。
似乎是不止有人類能感受到這種英俊…半空中的金凰突然止住了身形。
顯然,它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
常言道,沒有梧桐樹、引不來金鳳凰。
金凰一族與華胥梧桐之間是有亙古相傳、近乎血脈契約一般的羈絆。
可是又有常言道,青梅不敵天降。
當見到這棵樹的那一瞬間,這只金凰突然覺得,自己動搖了。
什么相伴萬年的華胥梧桐,一下子就變得那么不值一提了起來。
在經歷了漫長的、幾乎有半息時間的糾結之后,這只金凰,毅然決然地改變了自己飛翔的方向。
轉向了齊家所在的那座小島!
“噗。”楚相羽擰著眉頭看這一幕發生,神情幻滅,極度霸氣地沉聲說道:“我特么好家伙…”
身后那女子也一臉懵的搖了搖頭,“此間秘境,實在蹊蹺。”
“楚辭…”
楚相羽霍地站起身來,吩咐道:“看來今天還是輸了,但是一定要查清楚,齊家那棵…那棵英俊的樹…到底是什么來路?”
“是。”
名叫楚辭的女子應道。
其實不止是楚家的人在迷惑。就連齊家這邊的人也都在迷惑,甚至包括眼看著李楚化身為樹的齊可修。
李楚的想法也很簡單,試一試罷了。
我斬了你一棵樹,我就變一棵樹頂上去嘛。反正只要木炁足夠,就可以無限生長,要頂上那棵華胥梧桐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不過李楚自己也沒想到,效果居然這么好。
那只金凰見了自己變化成的樹,居然毫不猶豫地改了道…
金凰飛到懸空島之下,一把用背托起了這座小島,帶著它和島上隸屬齊家的修者一起,朝著前方挺進,濃密的黑暗逐漸包裹了島上的所有人。
李楚也將身形變化回來,長呼出一口氣,總算沒有闖禍。
對面,齊可修目光猶疑地看著李楚,問了一句:“這位兄臺,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楚聞言答道:“先前已經說了,我不過是江南德云觀中一個小道士罷了。”
齊可修更加迷惑了。
這德云觀也不是什么聞名的仙門,而且…聽這名字還怪不正經的,怎么能冒出一個如此人物?
他剛才用那變化之術,分明就是仙法!
仙法也就算了,怎么能有如此威能?
簡直就是…離譜!
可是離譜的地方實在太多,他甚至不知從何再問起。就在四周無數驚訝的目光中,金凰進入了第二重天地。
當陳化吉從黑暗中睜開眼以后,眼前就只剩一小簇躍動的赤色火苗,火光籠罩著方圓三五丈的一片小區域。
“老杜?小李道長?你們去哪了?”
見不到自己人,陳化吉驀然感覺到一陣危機感,忙叫道。
“別叫了,你叫破喉嚨他們也聽不到的。”
火堆旁傳出另一個聲音。
陳化吉又看過去。
火是在一根矮樹樁里燃燒,樹樁旁除了他,還另外有四五個人,此時正互相打量著。目光觸及到時,都有些陌生和忌憚,顯然互相都不認識。
方才說話的,卻是一位穿著齊家服色的中年人。
“我是齊家長房的一位管事,先前也曾經進入過這第二重天地,倒是可以先給你們講講這里的規矩。”
那位齊家管事高高挺著脖頸,眼角下撇掃視著幾人。
“這秘境中第一重天地是‘金凰接引’,第二重則是‘斬魔續火’。外面的黑暗中,布滿了魔物與鬼物,其中不乏強大的邪祟,相當危險。”他說道。
“啊?”頓時有人驚慌起來,“齊家叫我們來的時候,可沒說過會死啊!”
“放心。”那位齊家管事翻手壓了壓,道:“事情來得太過突然,所以沒來得及向你們講解。但是我們齊家先前已經探索出了此地的法則,黑暗中的邪祟最怕這火光,只要不離開火光范圍,那就不會受到任何邪祟襲擊。”
“呼…”陳化吉長出一口氣,“那就好。”
“可是這火光終究會熄滅。”齊家管事忽又補充了一句。
“啊?”
“而延續這火光的燃料,就是那些邪祟死后會掉落的一種血魔晶。是以…想要安穩地活下去,還非得要獵殺邪祟不可。”
齊家管事的臉上映著火光,陰晴不定似的。
“只要我們能堅持十二個時辰,時間一過,火光旺盛者將會被接引到第三重秘境中。而其他人,也可以安然離開。”
“十二個時辰…”陳化吉弱弱問道:“那我們現在這團火,可以堅持多久啊?”
齊家管事道:“不出一個時辰,就會漸漸熄滅。”
“什么?”陳化吉頓時以手撫額。
但在座的都是修者,知道了具體的法則之后,反倒都不怎么懼怕了。
“怕什么?”有人喝道:“反正我們是進來發財的,與其畏首畏尾,不如就將這火光弄大,闖進第三重秘境去!”
“說得好。”那齊家管事一笑,道:“不知諸位都是什么境界?我們互相通通氣,再合作也會知根知底。”
當即,眾人互相通報境界,發現除了那齊家管事是化龍初期之外,其他人都只是神合境而已。
那齊家管事聽完,蹙了蹙眉,“我們這個實力…想要獵殺太多邪祟恐怕不行,還是以守火自保為主。”
“那要如何自保?”有人問。
頓了頓,他又說道:“如果許多人一起進入黑暗中,勢必會引來更為強大的邪祟,非常難以對付。最好的辦法,是找一人先踏進黑暗中去引來邪祟,將邪祟引到這火光附近,我們再一起出手,斬殺邪祟。”
“這樣倒是好。”陳化吉欣然同意道:“只要一個人去引邪祟就可以了,其余都可以守在火光里,倒是安全許多。”
他說完,四周沉默了一下。
陳化吉又問道:“那誰先去引邪祟啊?”
空氣持續沉默。
“咦?”陳化吉眨眨眼:“你們都看我干嘛啊?”
那齊家管事道:“此間你的修為最低,自然應該由你先去引邪祟。”
“這是什么道理…”陳化吉想要抗辯一番,但看著對面幾張兇神惡煞的臉,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因為修為最低的人誰也打不過,不欺負你欺負誰…
想了想,他又道:“我乃朝天闕門下玄衣衛,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都難逃干系!”
“嗯?朝天闕?”
“呵呵…”
火光中的人對視幾眼,不約而同地露出冷笑。
陳化吉也隨之扁了扁嘴。
若是在河洛王朝其他地方,朝天闕門下怎么可能被這么欺負?可在天南州,朝天闕就是個擺設,自然也無人尊敬。
另外,要是小李道長還在,肯定也沒人敢這么欺負自己。
齊家管事冷聲道:“這位玄衣衛大人,不要浪費時間。我給你一炷香的時間,若是你還沒想好,那就莫怪我送你出去…”
“不要以為我會怕你!”
陳化吉頓喝一聲,而后一拂袖,站起身來,語調鏗鏘道:“我自己會走!”
李楚也來到了這樣一座火堆旁。
火光森森中,周圍也是四五道身影。
放眼看去,對面有兩位年紀相仿的青年男子,看上去身上服色相差不多,貌似也是哪處仙門的弟子。
他們湊在一起顯然很高興,這樣隨機的法則居然還能排到同門。
左手邊是一位體態彪悍的刀疤男,他背上扛著這把大刀,臉上一道貫穿左右的疤痕,十分駭人,令他的容貌不可避免的兇惡了起來。
右手邊則是一位體型較小的少女,五官在火光映襯下也顯得有幾分玲瓏,此時正頗為不安地眨著一雙大眼睛,打量著四周。
不過,當她的視線看到李楚時,不安忽然消散了。
其實不止是她,另外三人見到李楚,也都一時沉默。
方才在外面,他們可是親眼見到這小道士一劍斬斷了華胥梧桐,又變化成一棵極為英俊的樹,引來了金凰。
這一系列神級操作,簡直非人。
若是旁人可能還會記不清面容,但是他這張臉,化成灰都不可能認錯。
李楚見幾人都注視著自己,意識到應該由自己來打破沉默,于是他問道:“幾位可知道,這里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一位小青年諂媚似地舉起手,“我師傅與齊家的管家有交情,所以來之前就告訴了我們第二重天地的法則。”
接著,他便將此間規則大概一講,與那齊家管事所言相差不多。
“如此一來,想要在此間自保,得有人出去引邪祟過來才行…”那刀疤臉也立刻道。
他一雙眼中兇光隱現。
掃過那兩位同門的小青年,又掃過那小姑娘,沒人敢與他對視。
接著,他又掃過李楚。
然后迅速移開了目光,絲毫不敢與李楚對視。
半晌,他沉聲道:“那這第一個去引邪祟的,看來非得是…我了。”
“誒?”
其余幾人都有些詫異。
李楚問道:“這是為何?”
刀疤臉道:“那幾個小年輕一看就沒經歷過江湖險惡,外面情況又不明朗,還得是有人先出去探探路好點。”
李楚道:“我去大概會好一點。”
“你?”刀疤臉一怔,“可是你的修為不是我們之中最強的嗎?”
“這沖突嗎?”李楚反問。
“可…”刀疤臉倒被問住了。
按照他闖蕩江湖的經驗,這種危險境地下,最強的那個人勢必會先推出比自己弱小的那些人去探路,以保存自己的實力。
幾乎已經成了定規。
他之所以自己主動申請第一個出去引邪祟,也是擔心李楚開口就要將幾個實力稍弱的小年輕推出去,說不定就要讓人白白喪命。
可是李楚這么問,顯然是沒有那么想。他再說出來,萬一提醒了他就不好了…
想了想,他還是道:“這里我年紀最大,論資排輩,也還是該我去吧。”
“此時怎么能講這些…”李楚搖頭道:“由實力強的人出馬,損傷的可能性也會小一些。”
“不管怎么說,還是我去吧…”刀疤臉有些抹不開面子,依舊堅持。
“我去比較好。”李楚也不相讓。
刀疤臉道:“不讓我去就是看不起我!”
李楚道:“那也給我一個面子…”
刀疤臉道:“好歹讓我去一次,來都來了…”
李楚道:“莫要爭了,大過年的…”
刀疤臉道:“不如一起?”
“嗯?”李楚頓了下,點頭道:“也好。”
旁邊三個小年輕看著一愣一愣的,不知怎么的,莫名有一種酒樓結賬的既視感…
說著話,李楚就和刀疤臉一起走出了火光籠罩的那一小片范圍。
遠離火光,滿是濃重的黑暗,以李楚的目力也能勉強看清身前一丈遠。且隔絕了一切神識與氣息,完全無法預知其中會冒出一些什么東西。
兩人并肩向前走,每一步都相當謹慎。
“嘿嘿,兄弟你怎么稱呼?”刀疤臉忽然問道。
“德云觀,李楚。”李楚答道,又問:“你呢?”
“我叫牛三刀,是個在南疆行走的刀客,沒有師承。”
李楚又應和一聲。
刀疤臉笑道:“我看你這人不錯,修為強,又不欺負人,是個能成大事的。好好修煉下去,斬衰可期。”
他見李楚也能進入這秘境,還以為他的修為也是斬衰以下。
正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忽聽得牛三刀大喝一聲:“小心!”
原來是他的側后方黑影一閃,驀然撲出一只閃電般的影子,完全看不清身形,來得十分迅速!直奔李楚而去!
情急之下,牛三刀來不及躲閃,先奮起全身力氣,狠狠地推了一把李楚!
他本想是將李楚推飛躲開這一擊,誰知一股巨力猛地反彈回來,李楚紋絲未動,他自己瞬間升空…
李楚早在他驚呼之前就已經反應過來,右手純陽劍早已出囊,狠狠一劈!
一道赤龍劈頭蓋臉,那飛掠而來的黑影連身形都沒顯露,就已經被吞沒掉了。
赤龍又飛出數十丈,驅散了大片黑暗,方才消散。周遭的黑暗又仿佛濃墨一般,又流淌了回來。
“咦?”
李楚這才注意到,身旁的牛三刀不見了!
他叫道:“牛大哥,牛大哥?”
“我…我在這…”幾十丈外傳來模糊的聲音。
李楚快步過去,果然發現牛三刀仰面躺在地上,雙手呈一個無力的姿勢,似乎受了不輕的傷。
“你怎么受傷了?”李楚問。
“是啊…”牛三刀哎呦一聲,也有些納悶。
“怎么是我受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