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是傳媒大學畢業的…”
“畢業以后,我曾經想過劇組的攝影師,跟著拍出好的電影,但是,一直沒有門路,在多個城市里轉了很久,最終轉行在婚慶公司拍東西,但是,拍的都是同一個套路,后來,就離開了婚慶公司,我本來以為以我的能力在深圳能混得很好,但辭職以后我才發現…”
“這個城市太冷漠了。”
“深圳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我其實打算離開這里了,但是,準備在離開這里之前,拍一段街頭采訪的紀錄片…祭奠一下那曾經的青春…”
“事實上,有很多很多跟我一樣的人,他們剛開始都是懷著夢想來到這座城市來打拼,但是,在這座城市呆得時間越長,就越感覺到這座城市的冷漠…月薪一萬,在這里根本省不下一點點錢…”
“以前的時候,很多人來這里發財,也確確實實憑借著頭腦發財了,但是,現在很多路子都被人走過,很多機會都已經被其他人嘗試了,我們這些年輕人在這里…只能守著那縹緲的希望,而且,也不知道這個希望到底什么時候能實現…”
“當然,每一年都有很多像我這樣的年輕人離開這里,有些人,則依舊在等待,等待著這座城市不需要他們,徹底沒有了任何利用價值…”
坐在沈浪眼前的年輕人名叫李洪疇,是一位來自西安的青年,和沈浪一樣,學的都是導演系。
很有夢想…
聽他自己說的話,他其實想當一個厲害點的攝影師,能拍電影的那種。
不過,很可惜的是他去過橫店 去過象山與燕京,最終全部失敗…
來到深圳以后又遭遇了諸多坎坷 似乎對這個城市失去了希望。
畢竟…
不是人人都是沈浪,人人都有幫忙的好兄弟 然后人人都能忽悠出一部電影來。
金字塔頂尖永遠都是那么幾個,大多數人都是普通和平凡。
“也許吧…成長就是從認為自己不是世界中心的那一刻起…”
喝了小酒沈浪聽著李洪疇聊著關于夢想 關于未來,甚至關于這座城市的很多東西。
他聽到了迷茫,同時還有一個解脫。
“那你睡在哪里?”
“浪哥,你聽說過三和嗎?”
“三和?”沈浪一愣。
“兩塊錢一瓶的大水四塊五一碗的掛面以及一塊錢一小時的網吧…不下雨的時候,很多人就睡在中心的花壇上,下雨的時候,很多人就住十五塊錢一晚上的廉價床位,床位里的被子很臟 很潮,甚至很有味道…”
“…”當沈浪聽到這的時候 頓時略微皺眉。
“但是,這里卻是窮人的天堂!”
“浪哥 今天太晚了…”
“我也去那里睡幾天吧…”
“啊?”
“怎么了?”
“您…”
“走吧,帶我過去。”
誰都想不到…
華夏娛樂圈新銳的 炙手可熱的導演沈浪竟然睡在十五塊錢一晚上的床鋪里。
床鋪很臟很雜亂 整個走道都散發著一絲霉味。
當然,除了這些以外,還有三十塊錢一晚的賓館。
但是…
對沈浪來說倒是意義不大。
沈浪和李洪疇睡在上下鋪,當然,除了他們以外,還有其他人…
沈浪本身穿得就很普通,而且戴著帽子,呆在角落里一聲不吭,而且周圍都是玩著手機,打著手機游戲的青年,他們根本就想不到沈浪會在這里。
而且…
誰能想到!
除非是腦子壞了,否則,誰會與他們為伍?
“你那邊有臨時工嗎?我想打一下…”
“中介的車什么時候過來?”
“明天六點鐘,這么早?這么早我起不來啊,一天多少?一天有一百,加地鐵?好吧,那我過去!”
夜里并不安靜,反而很嘈雜。
許許多多的打電話聲音在四面八方響了起來。
很多人都是求職的,找工作的。
沈浪大概知道這些人是哪類人了。
他們沒有學歷,沒有技能,然后曾經懷揣著夢想過跑到深圳,希望能在深圳混出一個出人頭地的前程,但是后來非常遺憾,這個城市對李洪疇這樣本科畢業的人都是這么的冷漠,更何況是他們了。
當一個人的雄心壯志被磨滅以后,他們突然意識到這個世界大概也就那樣了。
然后,他們逐漸地變成了這座城市里最繁華角落的一員,開始漫無目的,混吃等死地生活著…
打一天工,然后休息三天。
他們沒有朋友,但滿大街都是同類,有時候他們一天只吃一頓飯,然后去一塊錢一小時的網吧里就這么對付地過去了,很多人甚至不睡十五塊錢一小時的床鋪,甚至干脆開一個機子,然后睡在網吧里。
沈浪曾經跟很多人說過,做人要有夢想,既然來到這個世界了,總要做點什么東西。
曾經,沈浪覺得這句話很在理,很有沖擊性。
但是,現在,沈浪卻意識到當一個人墮落至底層的時候,他們真的很難出來了。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也?
你覺得他們墮落,但他們卻笑你忙忙碌碌一整年,啥玩意都沒得到,反而一分錢沒有回家。
這不是跟他們一樣?
他們玩一年也是這樣,你們勤奮一年也是這樣…
那么,有什么區別?
很多意氣風發的青年,當他們來到這個地方以后,突然就很難再出來了。
一個人睡街上,你可能覺得孤獨,但是,如果一幫和你差不多年紀的人,都橫七豎八地睡在街上呢?
沒有階級對待,沒有上下級對待,除了被黑中介壓榨一些錢以外,他們有吃有喝,有娛樂項目,難道這不就算是“窮人的天堂”嗎?
走到大街上…
沈浪聽到了一個流浪歌手正在撕心裂肺地唱著《老男孩》…
“生活像一把無情刻刀改變了我們模樣未曾綻放就要枯萎嗎 我有過夢想…”
聲音很嘶啞。
很不錯。
感情非常厚重…
沈浪在這個地方一呆就是三天。
三天時間里,沈浪大概已經了到很多東西了。
事實上,他沒有和以前一樣感覺到悲哀,也沒有感覺到其他東西,而是感覺到這就是生存。
這就是活著…
唯一不同的是,有些人是有希望地活著,有些人則是不去想希望,就是這么簡單地活著。
李洪疇的街頭采訪自從有沈浪出現以后,瞬間爆火了一陣,在網絡上甚至被爭相轉載,所有人都明白沈浪去了深圳。
但是去哪里…
又不知道了。
很多人記者第一時間趕到了深圳找到了李洪疇,但是李洪疇則搖搖頭,說了一句“浪哥應該是離開這個城市了…可能去云南了…”
這么一陣忽悠以后,這幫記者也就逐漸散去到其他地方了。
三和這片區域,似乎有一種形容不出來的魔性。
沈浪在這個地方呆了三天,突然覺得自己每天這樣上上網,跟其他人睡在一起的感覺,似乎也沒毛病,整個人除了有些空蕩蕩以外,真的非常放松。
當然,門口還有許許多多志愿者在這里勸說著這些三和的“窮人”們,他們用非常拙劣的語言,描繪著對未來的美好…
但是,很多人卻已經喪失對未來的向往了,他們描繪的美好未來,在這些人眼里,似乎都只是一種站著說話不腰疼。
李洪疇拍完了街訪的最后一期,他打算離開這座城市了…
他實際上很想跟沈浪混,但是他知道自己身份沈浪身份差太大,沈浪身邊根本不缺他,所以,甚至連提一句都沒有提。
不過,就在告別的時候,沈浪看完他的街坊視頻,隨后露出了一個笑容。
“洪疇…”
“怎么了,浪哥?”
“你愿意跟著拍一組紀錄片嗎?你的這么多街訪,就是素材,甚至是能拍電影的素材…”
“啊?浪哥…”李洪疇感覺腦子里瞬間嗡嗡直響。
“不,不是我要拍,而是另一個人要拍…”
“誰?”
“杜江…”
“啊?就是…《舌尖上的美食》的杜江?他難道…”
“對,他會過來,如果你愿意的話,杜江可能缺一個副手,我覺得你挺合適的…”
“浪哥,我…”
“好好干,然后,我有可能新電影會在這里拍…”
“啊?”
黃毛杜江很快就來了。
帶的人不多,也就三個人。
當他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他簡直難以置信…
不過,隨后看到沈浪露著笑容以后,他呆了。
浪哥…
和前一段時間相比,黑了很多,而且似乎土了很多,而且戴著破破的帽子,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的話,甚至都覺得和這個人不是浪哥,只是和浪哥很像…
《舌尖上的美食》今年,他打算做一個特別版。
而特別版的美食,就是…
五點錢一碗的面條。
是的…
當他看完沈浪給他的本子以后,杜江突然意識到了一些新的東西。
雖然,只是五塊錢的面條,甚至稱不上是什么美食。
但是…
卻是一份最后的期待。
而想拍的東西,也源自于這一家店的老板…
老板很年輕…
大概三十歲左右。
同時,老板有一個撿來的兒子…
因為唐氏綜合征而被遺棄的…
是唐氏綜合征。
平日里,很少出現在人的面前,很多人都不知道老板有這么一個兒子。
這些東西都是沈浪跟著杜江走過去,跟老板聊天的時候,他才知道的…
老板帶著沈浪看到他的兒子…
在后門…
沈浪看到一個癡傻的孩子,正顫顫巍巍地拿起油條,小心翼翼地放入了鍋中。
“噗嗤!”
聽到了油條的聲音,本開癡呆的孩子臉上露出了笑容…
“爸…阿爸…啊…我…阿爸…”
說話聲音很干澀。
他的眼神非常欣喜,仿佛在用盡了全力,終于做完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一樣。
然后拍著手掌…
但是看到沈浪這些人以后,孩子嚇壞了,顫抖地退后了好幾步,他似乎非常非常拍怕生。
沈浪和杜江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人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樣。
不過…
沈浪卻第一次感覺到這個孩子的笑容是多么的漂亮。
這一刻…
沈浪突然覺得什么狗屁夢想,人生…
事實上,都不重要了。
甚至,他突然都覺得自己很矯情…
“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實際上,我是一個乞丐,就是在路上,要飯的那種…”
“我…一只腳,其實是殘廢的…”
“我本來以為,我的人生大概就是這樣了。”
“但是,我后來遇到了這個孩子…”
“這個孩子雖然跟普通人不一樣,但是,他真的很美…”
老板踉踉蹌蹌地扶住了孩子。
孩子恐懼了半天,然后又怯生生地指著鍋里。
鍋里…
油條已經炸好了。
然后…
他用那雙有些瘦瘦的,行動明顯很遲緩得小手,推開老板,仿佛鼓起勇氣一般,很認真地一點點地…
撈起了油條…
常人看起來很簡單的事情,但是,對這個孩子來說,卻宛如千難萬難…
看得出來,他已經嘗試了很多次…
而且失敗了很多次…
當他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終于炸好了一根油條以后…
他突然欣喜,笑得非常非常開心…
“啊爸,阿爸…我…爸…我…”
“對,對,成功了,你是最棒的!”
老板當場流出了眼淚。
不過,卻很開心…
這一刻…
沈浪終于知道,他的新電影要拍什么了!
有些人,渾渾噩噩地在地獄里生存,沒有希望,沒有夢想,覺得這個城市無比的冷漠…
但是,有些人卻很認真地活著,就算,默默無聞也是一樣。
“他很想幫我做點什么…”
“詐一根油條…他炸了可能不知道多少次了…”
“我不想讓其他人看見他…”
“很多孩子都會欺負他…”
“但是…”
“他真的好想跟其他孩子們一起玩…”
“雖然…”
“他已經十三歲了…”
等孩子睡覺以后,老板搖搖頭。
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