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讓人酸澀的劇本
“城里人好像很喜歡鄉下的東西…”
“他們好像很喜歡番薯…”
“我…”
鎮上。
滿臉褶皺的農人看著一個番薯攤位前圍滿了人以后，猶豫了許久許久。
陽光照耀下，他的眼神深處盡是恐懼。
他轉頭看了一眼遠方城里的方向，隨后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那褶皺的手。
他從來都沒有進過城里，根本不知道城里是什么樣，他只能從老舊的彩色電視上看到城市里很干凈，然后夜晚的燈光很亮很亮…
最終，他佝僂著身體，在迷茫之中離開鎮上回到孤零零的家里。
回家后，昏暗的燈光下，他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做飯，而是來到破舊鏡子前看了看鏡子里面的自己。
“像個枯木樹干一樣…”
他認認真真地洗了把臉，然后從衣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件看起來干凈的衣服。
穿上以后，他又看了看鏡子里面的自己…
他挺直了身體，露出一個笑容以后，打開了電視，看著電視里面的城里。
“好干凈的地方！”
隨后他脫掉衣服后，又挑了幾個沾滿泥濘的番薯，隨后一一地把它們洗干凈。
洗完以后，他又回到了柴房，翻了好久好久以后，終于翻到了一個干凈的，沒有破洞的蛇皮袋子…
他滿意地點點頭。
“娃喜歡干凈…”
……………………
開學第一天。
所有人都穿著干凈的衣服，在家長們的笑聲之中走進了學校。
這是開學的第一天，每一個人都希望在這個新的學期里有一個全新的開始。
“你好，我叫陸遠！”
“你好…”
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背著新書包走進班級跟學校里的每一個到場的同學都很認真地打著招呼。
仿佛，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雖然，同學不是很多…
他來早了。
“聽說了嗎？張語，張語是是我們班的班花，聽說從小就是明星，我經常能夠在電視里看到她呢，她笑起來真好看！”
“哇，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根據小道消息啊…”
“…”
走道外一陣陣喧囂和議論聲，議論聲之中，鏡頭逐漸在歡聲笑語之中拉到了那個戴著眼鏡的青年。
青年認真地把桌子椅子擦干凈以后，坐下來認真的聽著周圍人的說話，眼神之中透露著一股羨慕與自豪。
這是他新的開始。
他要跟過去告個別。
他要跟同學們好好相處的同時，交到一幫好朋友。
他看了看窗外…
感覺很開心。
隨著時間慢慢過去，在宿舍里幫忙一起鋪床鋪的同學家長們陸陸續續地來到了教室里跟孩子們告別。
“好好努力知道嗎？”
“一定要跟同學們好好相處…”
“錢夠不夠？不夠再給你一點…”
“一定要吃飯，多吃肉知道嗎？”
“…”
“…”
角落里，戴眼鏡的青年羨慕地看著這一幫在家長叮囑下的學生，隨后又不自覺地看向窗外，然后又莫名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新鞋子，又看了看其他人的新鞋子。
他握著拳頭！
他感覺自己全身上下都被包裝起來一般，無端端地多出了幾分自信。
窗外的陽光正好。
就在，新學期的第一堂課即將開始的時候，屋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隨后…
“娃…你在這里啊！”
“真好…”
“這些是…是你的同學們嗎？”
“娃，我給你帶好東西來了…”
“看…”
“這東西，煮著吃，蒸著吃都很香，都是自家種的，都很甜…”
腳步聲停下，隨后變得無比急促…
急促聲消失以后，整個教室仿佛變得無比地寂靜…
憨憨的，充滿熱情的聲音響了起來。
陽光之下…
戴著眼鏡的青年呆呆地看著一個非常不和諧的人出現在教室里，然后在大庭廣眾之下打開蛇皮袋…
眼鏡青年的臉突然紅了起來。
“這個城市，好大…這個學校也好大…真好…這個，生吃也可以，很香…”
“我還帶著梨子…”
“…”
“…”
空蕩蕩的教室里，繼續出現那個不和諧人的聲音。
隨后…
“這是番薯？”
“哈哈哈…大叔，你帶著番薯過來做什么…”
“哈哈，大叔！”
“這個人是誰啊，是不是腦子不正常？開學帶一大袋番薯過來？”
“哈哈，大叔，您留著給您兒子自己吃吧…我們不要了，我們不吃這個…”
“現在誰還蒸著吃啊，大叔，你還以為是以前呢…”
“哈哈哈哈！”
“什么大叔，叫大爺，你沒看到他都能當我們爺爺了嗎？哈哈…”
家長們的笑聲，同學們的笑聲…
眼鏡青年呆呆地看著這一切，仿佛夢魘一樣，數不清西面八方的聲音侵襲而來。
他的臉越發紅了。
眼睛似乎也變得紅了起來。
他想…
重新開始。
和大家一起交朋友…
他看了看四周。
四周都是笑聲…
他不知道這些笑聲是善意的，或者是因為好笑本能的笑或者是嘲諷的。
他呆住了。
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教室外的窗戶邊上，似乎也有幾個人在笑，笑得很燦爛…
然后…
仿佛，一切都毀了一樣，一切生活都崩了。
窗外的那一抹陽光，在這一刻似乎變成了黑暗。
夢魘的感覺，越來越深了，眼前的黑暗也仿佛越來越濃…
手中…
還握著番薯…
“娃，我…我…對不起，娃，我，我…我不知道…”
“我…我還以為，你們，你們會喜歡…”
“我…”
“不對，我不是他爸爸，我…”
“我走錯教室了，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那個不和諧的聲音突然停滯，看著一陣陣笑聲，然后再看著娃臉上的表情以后…
他感覺自己的心臟仿佛被狠狠地抽了一下一般。
然后…
他低下頭，連忙拿過娃手中的番薯塞進蛇皮袋里，慌忙地拿著蛇皮袋在一陣笑聲之中，仿佛一只喪家犬一樣拼命地逃離這個敞亮的地方，甚至，還撞了一個桌角。
一陣陣的對不起，一陣陣的道歉，以及那個越發佝僂的背影…
笑聲越來越濃了。
“哈哈，爺爺不要走啊，你沒認錯…”
“哈哈，爺爺…”
“爺爺，番薯其實挺好吃的，我們也喜歡…”
“…”
在學生們捧腹大笑和家長們忍俊不禁的笑容一樣。
這個不和諧的身影…
他像一個小丑…
誰都不知道…
17年前，他進過城以后，他就再也沒有進過城了，甚至，除了鎮子上以外，根本就沒有出過遠路…
孤零零地住在山上，從來都沒有聽過有什么朋友，也從來都沒有什么親戚…
他似乎一無所有…
只有一個戴著眼鏡，低著頭的孩子，至始至終都是沉默，仿佛自尊心被狠狠刺透了的孩子。
離開教室以后，他慌不擇路，曾經感覺到很自豪，驕傲的大學校現在卻突然覺得大得過分。
耳畔的竊竊私語…
笑聲…
仿佛看怪物的目光…
是啊，他就是一個骯臟的怪物啊。
恐懼感充滿著他的全身…
干凈的城市…
骯臟的怪物！
………………
“咔！”
陳深揮了揮手以后鼻子不知怎的竟有些酸酸的。
他看著周福與沈浪。
“今天，可能暫時拍不了了…”
有些東西，仿佛突然就刺進了自己的心臟，讓他防不勝防。
陳深輕咳了一聲，搖搖頭，再看了一遍拍攝完的東西以后，心情似乎更加復雜了。
理智來看…
這整個我們的青春啊的角色卡片組合起來到目前為止是一個非常荒誕的劇本。
甚至，陳深都不知道沈浪拍這段讓人酸酸的煽情戲有什么意義。
這段劇情跟整個電影的基調完全格格不入。
其他人的角色看起來無比地沙雕，而周福的角色卻…
不過…
周福！一個普通的外賣店老板竟然有如此驚人的演技，雖然這場戲NG了好幾次，重拍了很多次，但…
依然令陳深震驚。
沈浪是撿到寶了？
至于沈浪的演技…
好吧…
他有演技似乎也不奇怪，本身就是導演系畢業，學過表演，而且這貨整天腦子里裝的都是“忽悠人”演技，估計演這類角色還真問題不大…
沈浪接下來的角色卡片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越拍越凌亂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嘟嘟…”
“彤彤，你來了？”
“好…明白，就去湘南那一家“卡米”咖啡廳吧…”
“…”
…………………………
“小浪啊…”
“叔，怎么了？”講完戲正坐在旁邊看劇本的沈浪抬頭奇怪地看著陳深。
“你有沒有覺得，劇組缺化妝師，還有專業的服裝設計專家？”
“啊，服裝設計有了，化妝師也有，就是…”
“有確實是有，但是，如果專業的頂尖的不是更好？”
“額…叔，你看我們劇組現在這模樣，實際上也真不太需要頂尖的，而且總共一百來萬投資…真不行…”
“不要錢！”
“叔，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我…額，不對，叔…怎么可能不要錢…”沈浪聲音戛然而止。
“我女兒！”
“陳叔，你怎么可以這樣？”沈浪的表情突然無比嚴肅了起來。
“什么？”
“就算是你女兒也不行，你當我們劇組是什么劇組？不要錢怎么行？多多少少還是要給點的！我們劇組就算再窮，也不會讓人白幫忙的！”沈浪深深地呼了一口氣，表情更加嚴肅了！
“…”陳深表情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