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咱們裘家的興旺重要,還是大房更重要?
這幾乎是不用思考的問題。
但分家,等于放棄了大房。老大雖說像老妻耳根子軟,但心腸并不壞,魏氏做這些事他想來也不知情。如果他這樣放棄老大,老大以后怎么辦?
老太爺將自己關在書房,不眠不休想了整整一個晚上。
翌日一早,他讓人叫了縣太爺去書房。
“爹同意分家,不過,爹有個條件。”老太爺因為兩個孫子受傷花白的頭發,一夜間仿佛又白了不少。
縣太爺一怔,“爹?”
老太爺滿臉疲憊的坐在書桌后的椅子上,看著縣太爺道,“爹娶你娘的時候,裘家已經沒落的連世家的殼子都撐不住了,整個東平府沒有人不知道裘家是什么樣的人家。但你娘義無反顧的嫁了我,還帶進來幾萬的嫁妝銀子,幫裘家置辦田產,買回祖產,甚至祭田…老二,你媳婦在家時,你娘待她如何,你也是知道的。只是這些年…爹一直偏向你們二房,魏氏心有怨恨,才攛掇了你娘…這點是爹沒有看好你娘,才讓琰哥兒和晟哥兒逢此大難,但你娘她真的是無心的!你娘哪都好,只有一點耳根子軟,對魏氏…因為是親堂弟的女兒,又格外多了一份信任…但你大哥,他絕對沒有害你們的心思,這點爹可以拿自己作保…”
“爹想說什么?”
縣太爺隱約能猜出老太爺的意思,卻沒有點破。
老太爺神色中閃過一抹赧然,輕嘆了一口氣,“爹想讓你從中說和一下,你哥的官職…”
縣太爺心底一涼,想到自己前程錦繡的兩個兒子如今的模樣,再看到老太爺眼底的希冀之色,言辭間不免帶了幾分火氣。
“爹,琰哥兒與晟哥兒如今病成這樣,雙腿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站起來,娘與大房聯手廢了他們曹家兩個外孫,爹要兒子以什么臉面去見大舅哥說和?”
老太爺的臉色一白,并沒繼續追著縣太爺答應,只是喃喃一聲,“不能嗎?果然是我想多了…”
旋即苦澀一笑。
“你回去跟你媳婦商量一下吧,這是爹答應分家的條件,否則,就以善妒休她回曹家。”
縣太爺臉色大變,不敢置信的看著老太爺,“爹,你瘋了!”
“你回去吧。”老太爺轉過頭,不看縣太爺,臉色卻并不比縣太爺的好看。
縣太爺站在原地不動,“爹,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你這是要與曹家為敵,準備讓裘家一輩子龜縮在這東平府…”
“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老太爺淡聲道。
縣太爺僵硬在原地,半晌,突然諷刺笑出聲,“爹自小教導我跟大哥,要以振興裘家,光宗耀祖,讓裘家重回世家之列為重中之重。因此,特意以裘家一半身家娶曹家庶女為妻,并將掌家權直接交到我們夫妻手中,讓我們夫妻努力…如今,我兩個兒子被傷,我們夫妻不過是做出正常人該有的反應,爹居然以此來要挾我夫妻二人!好,好,好!姜果然是老的辣!”
老太爺神色間滿是掙扎,卻一聲都沒坑。
縣太爺兀自繼續道,“那我這些年的努力算什么?我這些年的汲汲鉆營算什么?我這些年明明知道夫人她不喜歡我利用曹家,還一次又一次的利用曹家為咱們裘家謀劃,又算什么!一場笑話嗎?”
“善妒?夫人她自嫁入裘家,善待公婆,親和兄嫂侄輩,哪怕大房欺負到她頭上,她為了兒子我都一忍再忍!何來善妒一說?爹別拿魏氏往我房中塞丫鬟一事說事,那丫鬟趁我醉酒爬我的床,是我吩咐人杖斃的!與夫人一星半點的關系都沒有!七出之條,無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盜竊,妒忌,惡疾…我夫人一條都沒有,爹憑什么要休了她!”
老太爺閉了閉眼,看著失去冷靜的二兒子,張了張嘴,“老二,你媳婦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你回去就說是爹強硬要求你的,她看在你和兩個孩子的份上,會同意的。你們夫妻離開了東平府,你大哥至少還有個保障,爹跟你娘死后才有臉去見列祖列宗…”
“爹既然不同意分家,那就和離吧。”縣太爺發現自己說了這么多,老太爺依然沒有改變主意,反而打著他做壞人,讓自己去為大房繼續謀劃一分前程時,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時,神色已經回復到平時辦案時的一臉嚴肅。
老太爺一怔,“和離?”
“是,和離。”縣太爺淡聲道,“大房容不下我們二房,爹跟娘也偏幫著大房,那這個家再呆下去,確實太委屈夫人了,兒子這就回去與曹氏和離。至于裘家的未來…爹都不在乎,兒子在乎什么。”
縣太爺說完,作了一揖,轉身離去。
老太爺騰的從椅子上站起身,“站住!”
縣太爺的腳步卻突然加快。
老太爺的臉驀然發白,身子搖晃了幾下,一把摁住書桌,緩了好一會兒,才穩住身子,朝外大聲道,“來人,來人!”
老管家急忙跑過來,“老太爺。”
“快,攔住二老爺!告訴他,我還有話說。”
老管家誒了一聲,轉身就追縣太爺,一直追到二房的院子,被守門的小廝擋在了門口,“快,去跟二老爺通傳一聲,老太爺找他有話說。”
小廝笑著打了個千兒,“老管家,不是小的不給您通報,實是二老爺剛進門時說了,誰都不許進去打擾他跟二夫人說話,要不,您在這等會兒?”
老管家跺了跺腳,點著小廝的腦門兒,“老太爺大還是二老爺大,你個狗奴才,還不趕緊去?耽誤了老太爺的事,你有幾條小命夠打板子的?”
小廝為難的看了眼院子,砸吧了兩下嘴,“那…行吧,小的去說一嘴,去不去的,小的可就管不著了…”
“趕緊去。”
小廝急步進了院子,老管家跟在后面,快到廊下時,曹夫人身邊的嬤嬤出來了,瞪了眼小廝,朝老管家福了福身,“勞煩管家回老太爺一句,就說二老爺說了,與二夫人這邊商量好,就過去告訴老太爺一聲。”
老管家不知道父子倆的談話內容,聽嬤嬤這么說,想著或許是因為大房的事,二老爺需要跟二夫人先商量再回老太爺,就笑著道了謝,轉身急匆匆回去復命。
“去院子門口守著,再讓人闖進來,你以后就留在裘家算了!”
小廝頭垂的低低的,聽到嬤嬤的話,忙抬頭應是。
等走回院子門口站定,再回味嬤嬤的話,便覺出三分不對勁兒來,什么叫以后就留在裘家算了?
他原本就是二夫人的陪嫁,以后是要一輩子都留在裘家的啊。
小廝撓了撓頭。
縣太爺發了狠。
曹夫人雖是庶女出身,卻跟在曹家老夫人身邊,與嫡女一樣教養長大,行事做派向來是干脆利落,聽到縣太爺同意和離,立刻讓嬤嬤拿出嫁妝單子,對照單子將東西歸置了。
再讓人去信給曹家大老爺,曹家大姑奶奶,告訴他們和離的具體原因。
曹家大老爺見信,立刻派人前來接曹夫人。
曹家大姑奶奶把自己身邊得力的兩個婆子派了來,幫曹夫人打理嫁妝。
老太爺怎么也沒想到,他不過是想讓兒子說句硬話,讓曹夫人看在兩個兒子的份上,寬容大度一些,也沒說讓她原諒魏氏,只是讓她幫老大恢復一下官職,就惹來這么多事兒。
等他得了信,與老太太匆忙趕到縣太爺的院子時,夫妻倆已經達成了協議。
曹夫人帶來的嫁妝按照嫁妝單子全部帶回曹家,兩個兒子重傷在身,他無力也無錢救治,全交給曹夫人,當然,兒子以后姓裘姓曹,都由曹夫人說了算!
老太爺與老太太聽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裘云良,你瘋了嗎!”老太爺怒道。
老太太撲過去,“老二,好好的為什么要跟你媳婦和離?即便是和離,永琰哥兒和永晟哥兒是我們裘家的子孫,怎么能讓曹氏帶去曹家…”
“留在裘家?”縣太爺抿了抿唇,“你們二老有把握治好他們的雙腿嗎?”
老太太一愣,“不是有小神醫嗎?”
“小神醫是曹氏的義女,若我與曹氏和離,你們以為她會留下來治裘家人?”
老太太扭頭去看老太爺,“老頭子…”
老太爺臉皮緊繃,瞪著縣太爺的眼神又怒又氣又臊熱,“你到底想干什么?”
“聽爹的吩咐,與曹氏劃清界限。”
“我什么時候讓你跟曹氏劃清界限了…”老太爺簡直怒不可遏。
縣太爺看著老太爺的模樣卻笑了,“爹,大房害的曹氏兩個兒子險些丟了性命,你讓兒子以兩個孩子要挾曹氏,不是逼著兒子與她劃清界限嗎?”
曹夫人的眉頭微蹙,看了縣太爺一眼。
縣太爺也看了曹夫人一眼,“兒子這些年虧欠他們母子的太多太多了,和離,讓曹氏帶走永琰與永晟,是兒子唯一能為他們母子做的了。”
“他們是我裘家的子孫!”
“那爹就跟曹家人說,留下永琰和永晟,然后看著他們因為雙腿治不好,郁郁寡歡一輩子,再郁郁而終吧…”
“你…”
老太爺氣的胸口血氣翻騰,指著縣太爺想破口大罵,卻又說不出指責的話。
這件事,二房沒有一點輸理的地方,錯的是大房,是他的老妻,是他!
五根手指有長短,他不過是覺得二房混的比大房好,想讓二房幫襯一下他大哥,怎么就鬧成了這樣?
怎么就鬧成了這樣!
老大與魏氏聽到消息,匆忙趕來,看到一屋子收拾出來的嫁妝箱子,夫妻兩個的臉色瞬間變了。
魏氏雖有幾分聰明,卻都是小聰明。
仗著身份,她行事頗為無忌,先開始因為需要借助曹家的勢力對曹夫人諸多逢迎巴結,后來裘家漸漸混的開了,自己丈夫因得了曹家關照,也混了個不大不小的官職。
她出門應酬交際多了,聽人說起自己明明是大房媳婦,卻處處被二房壓了一頭,心里慢慢生了厭煩,對曹夫人的態度自然而然的發生了變化。
她開始處處與二房作對,二房夫妻不在家,但兩個兒子在啊,她掉轉槍頭,處處為難兩個孩子。
罰跪這一事,也是一個夫人閑聊時與她說起懲治家中的庶子,見誰太出眾奪了自己兒子的風頭,怕庶子長大后強過自己兒子,就想方設法毀了他們。
而冬日罰跪,是再好不過的一個法子。
因為天冷,我罰了跪,但事務繁忙,一不小心給忘了是常有的,能熬過去,是你命大,但雙腿是廢定了的,熬不過…那更是皆大歡喜。
二房兩個兒子自幼就得曹家悉心教導,文武雙全,假以時日,必定是能擔起裘家重擔的人,那他們大房呢?
她兩個兒子呢?
還要像他們夫妻一樣,處處看二房的臉色過日子嗎?
她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覺得不能讓這兩個孩子越過自己的孩子,不能讓他們強過自己的孩子。
他們夫妻看二房的眼色過日子也就罷了,她不想自己的兩個兒子以后也要過這樣的日子。
所以,她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著曹夫人娘家擼了自己男人官職的事,借題發揮,讓老太太動手懲治兩個孩子,再給女兒使眼色,牽制住老太太,老太太高興的忘了時間…
事情成了,二房的兩個出眾的兩個兒子也廢了,大夫甚至說命都保不住。
她當時心里高興的樂開了花兒。
可沒想到曹家真是有本事,竟然不知從哪里弄了藥,還請了神醫過來給他們治病。
竟然還有站起來的可能!
她這幾日正想著招再使一把壞,竟然聽到二房夫妻要和離,兩個孩子要跟著去曹家的事,簡直嚇壞了!
怎么能和離?
他們和離了,大房怎么辦?
他們還等著曹家出聲,幫自己男人恢復官職,甚至讓他往高出爬一爬呢?
他們和離了,自己先前做那些事還有什么意思?
沒了曹家,裘家算什么?
她終于察覺出自己好像做錯了蠢事,坐立難安,拉著老大就直奔二房的院子。
一眼看到曹夫人真的在整理嫁妝,心口一縮一縮的,真的害怕了,“二、二弟妹,你們這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