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大夫,還請你一定要救救我這兩個孫子!”
老太爺嘴唇哆嗦,人卻冷靜了下來,白著臉要給大夫作揖。
尤大夫忙扶住老太爺,一臉為難,“老太爺,不是我不救,而是…我實在沒有這個本事。您還是趕緊請一位骨科方面的大夫來給二位少爺看一看,說不定還有的救,我瞧著像是膝蓋骨頭壞死了…”
“壞死…”
老太爺忙轉身,叫了裘家管家,“拿上我的請帖,快去請薛老大夫。”
薛老大夫,算得上東平府最有名的骨科大夫了,他若也說不行,那…
老管家親自去請,馬車跑的飛快,不過幾刻鐘就請了薛老大夫過來。
薛老大夫見了尤大夫一愣,尤大夫上前將情況說了,老太爺連寒暄的功夫都沒有,薛老大夫就一臉冷峻的直奔床榻,待看到兄弟兩人膝蓋上的黑紫,瞳孔微微一縮,藥箱往尤大夫手中一塞,伸手去號脈。
“這…”
不過片刻,薛老大夫就是一愣,吐了一個字出來,又忙拿另外一個人的手號脈。
號了脈,又小心的去看兩人的膝蓋,以手指輕觸黑紫處,再輕輕敲擊邊緣,良久,才緩緩收手。
等薛老大夫收手,老太爺滿眼希冀的看著他,“薛老先生,我兩個孫子…”
薛老大夫看他一眼,搖了搖頭。
“老爺子,實在抱歉,老夫學醫不精,兩位少爺的腿怕是保不住了…”
老太爺的身子一晃,站立不穩往后倒去。
老管家忙上前扶住他,聲音哽咽,“老太爺,您可千萬不能倒下,兩位少爺還等著你救命呢!”
“對,對,我不能倒,不能倒…我兩個孫子還等著我救命呢,他們還年輕,他們以后還要走好長好遠好難走的路,怎么能保不住腿呢?不能,不能…”
老太爺推開老管家,踉踉蹌蹌的走幾步,抓住薛老大夫的袖子,“薛老先生,你有辦法的是不是?我們家永琰跟永晟還年輕,怎么能失去雙腿呢?”
薛老大夫看了尤大夫一眼,有些為難的嘆了一口氣,“老太爺,不是我不幫你,實是…老夫也無能為力。”
“啊!”
老太爺絕望的看著他,眼中老淚縱橫,“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薛老大夫搖了搖頭。
老太爺仰面就要倒下,老管家忙死死扶住,看向薛老大夫,“薛老大夫,那您認不認識能治好我家兩位少爺的大夫?不管多少銀子,我們裘家都出!”
“這個…前幾天我一個好友來信,說他曾在江寧府,有幸見過一位神醫施展失傳已久的十八針。若能得那位神醫出手,兩位少爺的腿…或許能保住。”薛老大夫到底不忍,將這些話說出來后,就又道,“不過,這人卻不是那么好找的…”
聞言,老太爺硬撐著一口氣重新站了起來,抓住老管家的手,“去,你去,飛鴿傳書給二老爺,讓他即可派人尋找薛老大夫口中的神醫,讓他一定要找到這個神醫!找到后即可回東平府!快去!”
老管家誒了一聲,看著薛老大夫,想多問一些薛老大夫關于神醫的消息,薛老大夫搖搖頭,“信中只說了那個神醫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具體姓名并沒有說。”
“十四五歲的少女?這…”老管家詫異了下,去看老太爺,老太爺跺腳,“能被薛老大夫的朋友推崇的神醫哪怕只有十四五歲,也必是有真本事的,快去!”
老管家連連點頭,腳步飛快的出了房間,朝隔壁書房奔去,提筆簡單交代了事情,就把紙條墜在信鴿腳上,放飛了出去。
老太爺坐在床頭,看著兩個孫子發紫的嘴唇,黑紫的雙膝,捂住了雙眼,淚水從手指縫隙間滑落。
尤大夫與薛老大夫對視一眼,都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老太太悠悠轉醒,看到兩個大夫嘆氣,忙問,“大夫,我兩個孫子怎么樣了?”
薛老大夫從先前尤大夫的只言片語中多少也猜出了兩位少爺的腿與老太太有關,這會兒見老太太急的臉色發白,搖了搖頭,“除非能請來神醫,否則…雙腿是保不住了…”
“啊!永琰啊…永晟啊…大伯娘回來了,這可憐的孩子,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年紀輕輕的,怎么就…”
院子里,傳來一個中年婦人刻意且夸張的哭嚎聲。
一個中年男人帶著悲嗆的聲音也隨之響起,“永琰和永晟啊,可心疼死大伯了…”
屋子里,一群人滿頭黑線。
尤大夫與薛大夫對視一眼,兩人提出告辭,老太爺卻讓管家先請二人去了隔壁,讓二人琢磨著給兩個孫子開一些藥,先穩住病情,等老二傳回信,再決定下面如何做。
兩人忙應了,隨著一個小廝去了隔壁。
等兩人出去,老太爺立刻換了一副面孔,滿臉怒容的瞪著老太太,“立刻寫休書,把魏氏給我休了!”
老太太一愣,“老頭子,大媳婦是我娘家堂弟的女兒…”
“沒辦法給魏家交代是吧?”
老太太紅著眼眶點頭,“大媳婦為咱們老裘家生養了兩個兒子,兩個女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好好的怎么能隨意就休了…”
“好好的?”老太爺抬手指著床上躺著的兄弟倆,“如果沒有她魏氏攛掇,你會舍得讓兩個孫子大冷天跪雪地?你幾次被她挑唆,針對老二兩口子,我都體諒他們大房被二房壓著,沒有嚴厲懲罰。如今,她闖出如此大禍,你還要包庇她不成?!”
“老頭子,我沒有,我只是…”
老太太開口想解釋,老太爺卻冷了臉,“你以為老二兩口子知道他們兩個兒子是因為你被老大媳婦攛掇,才罰跪在雪地里,毀了雙腿,毀了前程,毀了一輩子,他們會原諒老大媳婦?會原諒你這個當娘的?!”
老太太的臉色驀然刷白,聲音都發起抖來,“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是老大媳婦說跪個把時辰沒有事…”
“個把時辰?他們分明跪了幾個時辰!”老太爺怒聲道。
“是、是我不小心忘了他們還在罰跪…”老太太的眼神有些躲閃。
實際上,是大房的孫女嬌姐兒一直在說笑話逗她開心,她聽著聽著就忘了時辰,等想起來準備讓人喊他們起來時,老太爺已經怒氣沖沖的沖了進來。
想到這,老太太的神色有一瞬間的愣住。
她忘了時辰,一屋子的人不會都忘了時辰吧?
何況,她身邊的老嬤嬤是個再精明不過的人,多少年前的事她都記得一清二楚,沒理由會忘了時辰。
再一個,老太爺得知兩人跪在雪地里時,當時就暈了過去,竟然都沒人告訴她一聲。
為什么沒有人來告訴她一聲?
為什么?
老太太茫然的去看扶著她的丫鬟,推開她,“去,去把李嬤嬤叫來,快去!”
丫鬟一愣,在老太太推第二把時,應了聲,起身往外邊跑。
險些與大房夫妻撞個滿懷。
“跑這么快,趕著去投胎啊!”老大媳婦低聲啐罵了一句,抬頭瞧見老太太神色不好,忙過去扶住老太太,“娘,你臉色不好,趕緊坐下休息一會兒。永琰與永晟福大命大,不會有事…”
“來人,把這個女人給我拉出去,關進梨香園,沒有我的吩咐,以后都不許她出園門一步!”老太爺忍無可忍,揚聲道。
老大媳婦心中咯噔一聲,“爹,兒媳怎么了?你要把兒媳關起來?這要是傳出去,兒媳還怎么在東平府走動?永平與永康他們怎么在那群世家子弟中抬起頭…”
“沒聽見嗎?還不趕緊的!”老太爺的聲音驀然提高了幾分。
老大媳婦捅了捅老大,老大忙上前,“爹,永琰與永晟怎么樣了?”
“你也給我滾!帶著你媳婦給我滾回你們的梨香園去!永琰與永晟的雙腿沒有好之前,你們都給我呆在園子里給他們祈福…”
“爹,讓我們兩個長輩給他們兩個小輩的祈福,他們不怕折壽嗎?”老大媳婦撇撇嘴,不陰不陽道。
老太爺氣的直喘粗氣,老管家忙扶他坐下,“老太爺,您慢慢說,兩位少爺如今這樣,您可千萬不能再有事了,不然咱們裘家可怎么辦…”
“是啊,爹,雖說永琰跟永晟不聽話受罰出了事,可您也不能傷了自己個的身體…”老大媳婦見縫插針,勸道。
老管家皺起眉,看了老大媳婦一眼,眸底滿是嫌惡。
老大扯了扯老大媳婦的衣裳,“你少說兩句。”
“怎么?他們兩個小的做錯了事,娘罰他們跪雪地還跪錯了?”說完,她故作驚訝的看了眼老太爺,“爹,你該不會是遷怒兒媳…”
“滾!”
老太爺伸手抓過桌子上的茶壺,朝老大夫妻身上砸了過去。
老大身子一側,硬是幫老大媳婦擋了,幸好茶水不熱,只潑濕了衣裳,并無大礙。
“滾!再不滾,明兒個,你們大房都給我滾!”老太爺氣的手指都在哆嗦。
老管家看著老大,“大老爺,老太爺這會兒正在氣頭上,說得出做得到,您快帶著大夫人回去吧。”
老大想到老太爺先前警告自己的那些話,脖子縮了縮,拽著老大媳婦轉身走了。
走出好遠,還聽到老大媳婦還在擺理,“他們身子單薄出了事,憑什么拿我們大房撒氣?合著,一家老小都欺負我們大房沒本事啊…”
老太爺閉了閉眼。
娶妻娶賢。
他真后悔,就不該在妻子開口說娶她娘家堂弟的女兒時,打聽都沒打聽一下,就把人娶進了門。
常言道,娶個好妻子興三代子孫,娶個壞妻子能衰六代!
他這是造了什么孽!
老太爺指著老太太,“你…你毀了我裘家三代人啊!”
老大沒成親前,人雖有些笨拙,卻待人憨厚,如今,事事都以魏氏的話為準;兩個孫子、孫女也被他們教養的心眼狹小,為人勢力,哪里還有一點世家的風范!
他們,毀了他的兩個文武雙全的孫子啊!
他們,毀了裘家啊!
老太太的身子往里瑟縮了下,“老頭子,我…”
老太爺的眸子突然堅定了下來,看著老太太冷聲道,“休了魏氏,若不然你跟她,我一起送回魏家!”
說完,老太爺大手一揮,“來人,送老太太回去!”
“老頭子…”
老太太還想說什么,老太爺卻不再看她。
老太太被人扶回了房間,坐在美人榻上半晌沒有挪動,直到大房的嬌姐兒靠進她懷里,“祖母,你怎么了?是不是還在生二哥哥和三哥哥的氣啊?”
老太太的身子一震,垂頭看著自己疼愛甚至是溺愛的孫女,道,“嬌姐兒,你二哥哥和你三哥哥…可能一輩子都站不起了。”
嬌姐兒雙眼圓瞪,很是驚訝的挑了挑眉,“怎么可能?只是在雪地里跪了一會兒,怎么可能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是不是二哥哥與三哥哥在跟祖母開玩笑啊?”
開玩笑?
兩個孫子躺在床上生死未卜,拿什么開玩笑?
命嗎?
老太太沒忽略孫女話語中對跪了幾個時辰的含糊,心中明白,自己多半是又被大兒媳婦利用了。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一邊是自己娘家堂弟的女兒,自己的親侄女。
一邊是自己疼愛的兩個孫子,亦是裘家下一代的希望。
若兩個孫子的腿還有的救,大兒媳婦可能還不會被休,若是兩個孫子…
就是她,也保不住大兒媳婦。
老太太想通這一點,擺了擺手,“祖母有些乏,你回去吧,這幾日都不要過來了。”
嬌姐兒一愣,“祖母…”
“去吧。”老太太毋庸置疑道。
嬌姐兒只得下榻福身告退。
回去將老太太的反應告訴了魏氏,魏氏冷笑,“想休我?門都沒有!”
金水鎮。
嬤嬤收到東平府的飛鴿傳書,心里就是莫名一慌,忙拿著信去找曹夫人。
曹夫人笑著道,“許是老爺寫給老太爺的信起了作用,老太爺怕咱們著急,特意來告知一二…”
“夫人,你快看看寫了什么,不知道為什么,我這心里總有些發慌。”嬤嬤的聲音有些急。
聞言,曹夫人一愣,待看到那么小的一團紙后。心中莫名多了一股不安,斂了笑意,伸開了紙條,在看到紙條上的內容時,手一抖,臉色刷的一下慘白。
“夫人?出什么事了?”
嬤嬤伸手扶曹夫人,曹夫人將紙條塞給她,揚聲喚人,“快,立刻去收拾行禮,準備幾匹馬,我要立刻趕回東平府!”
丫鬟有些莫名,去看嬤嬤。
嬤嬤已經看到了紙條上的內容,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他們怎么敢?怎么敢!”
他的兩個小少爺啊。
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跟她的親孫子沒有兩樣的。
竟被大房那賤人害成這樣!
“嬤嬤,算賬的事等琰哥兒與晟哥兒平安無事后,咱們再好好跟他們算!當務之急,是回東平府,救他們!”曹夫人神色發冷,一雙眸子帶著碎冰般的寒意,“他們想毀了我兩個兒子,我要他們后悔來到這個世上!”
“夫人…”
嬤嬤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我讓人去備車,去請大小姐。”
曹夫人點頭,“我們一起去。”
“老爺那邊…夫人不打算說一聲嗎?”
“跟他說?那是他的親爹娘,親大哥大嫂!嬤嬤以為他會為了我和兩個兒子殺了他們嗎?”曹夫人聲音發冷,“不會!那我還要他何用!還不快去。”
最后一句,曹夫人是對著兩個丫鬟說的。
她貼身伺候的嬤嬤和丫鬟都是從曹家帶出來的,先一批嫁了人后,她大哥又從曹家撥了兩個過來。
兩個丫鬟對視一眼,忙手腳麻利的去收拾行禮。
曹夫人扶著嬤嬤的手,“我們去求蘇三姑娘,求她跑一趟,救救我兩個兒子…”
嬤嬤紅著眼落淚,“會的,大小姐為人善良,知道兩位義兄被人害成這樣,一定會出手的…”
曹夫人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兩人一道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