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爺爺,你快來看看,他受傷了,傷口很深,流了好多血,身上已經有點感染發熱的征兆了。”
蘇木槿扶著藍遺往里走。
小張叔略一猶豫,上前扶住男人,手指順勢搭在他的脈上,藍遺的身子一僵,下意識往后縮手,被小張叔緊緊握住,“小子,別動。”
將人扶到正屋椅子上坐下,小張叔已松開了手,坐到一旁,“是有些發熱了,傷口在哪兒?”
蘇木槿應了一聲,就要伸手去扒藍遺的衣裳,被藍遺抬手攔住,抽了抽嘴角道,“我…自己來,姑娘…”
他想說姑娘請回避。
可抬眸瞧見蘇木槿那汪清泉一般清澈的雙眸,未完的話一哽,垂下了頭。自暴自棄的解了腰帶,扯開外袍和里衣,將腰腹處的傷口露了出來。
小張叔瞧見那傷,捋胡須的手一頓,眸色微微一凜。
尖刀入腹,斜切而下,若不是命大躲得快且腰骨擋了下,眼前這男子怕早被人一斬為二了。
這份身手和膽色…
小張叔的神色恍惚了一下,隨即捻著胡須趕蘇木槿,“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在這里也幫不上忙,趕緊家去吃飯了。”
蘇木槿無語的看著小張叔一臉‘男女授受不親,你怎么還不走’的表情,只好起身告辭。
藍遺攏了衣裳,強撐著已有些發暈的腦袋,抱拳,“多謝姑娘今日救命之恩。”
蘇木槿擺手,笑著看他,“我不過是搭把手送你到這兒來,你該謝的是你自己和張爺爺。”
藍遺側眸去看小張叔,小張叔瞪了眼蘇木槿。
蘇木槿眨了眨眼,在小張叔又一眼瞪過來之前,笑著又說了句,“張爺爺,不要讓別人知道他來過你這里。”
說罷,腳步輕快的出了正屋,走出了院子。
“這丫頭,越來越精怪。”
小張叔撫著胡須,笑的眉眼都舒服的窩在一團。
藍遺緩緩坐回椅子上,簡單的動作已讓他滿頭大汗,臉色越發顯得蒼白。
小張叔斜睨了他一眼,輕聲道,“小子,你可真是命大,這么深的傷口拖了半個夜晚大半個白天,若不是你手中的傷藥效果奇佳,光靠點穴是止不住那血的。”
藍遺閉上眼,將身子的重量放在椅子背靠上,慢慢吐出一口氣,睜眼客氣道,“這位大叔,我身上的傷不要緊,借…你的地方,讓我休息一晚,明天一早我就離開。”
小張叔笑呵呵的看了他一眼,指了指里間,藍遺點頭道謝,拖著身子去了里間。
等小張叔熬了藥進來,他已然睡熟。
小張叔怔了怔,看著他睡著仍顯蒼白無血色的臉龐,好半響,才悵然的輕笑著吐了一句,“跟你爹長的可真像…”
蘇木槿走進院子,就瞧見蘇姚黃正撅著屁股趴靠在他們家窗戶下聽墻根兒。
“小姑,你在干什么?”
蘇姚黃擺手,“別說話!”
說完,才發覺跟她說話的人是蘇木槿,掃興的瞪了她一眼,拍拍手直起身子,轉身朝正屋跑去,“爹,娘,二哥要分家…他們已經找好住的地方了,等爹身子好一些就準備搬出去…”
二房里,陸續走出幾個人。
蘇連華與沈氏,蘇連貴與裴氏。
蘇連貴有些擔心的看了眼正屋,與蘇連華道,“二哥,分家的事…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裴氏在底下扯了扯丈夫的衣角。
蘇連華笑著搖頭,“我想好了。”
蘇連貴有些頹然,他一向知道自己這個二哥性子好好說話,但脾氣拗,一旦決定了什么事,就不會輕易改主意。
“二哥,業哥兒以后要走科舉,孝字壓頭,你…”
蘇連華笑了笑,抬頭去看蘇木槿,蘇木槿迎著蘇連華的目光,笑了笑,開口道,“四叔,我在姥爺家跟二表哥讀書時,曾在一本書中看到過這樣一段話,講的是先帝的一些政令,其中有一條說先帝曾昭告天下,言讀書是為明事理、知善惡,辯是非、懂倫常。若父母不慈…自不必愚孝;若兄弟不仁,則無需顧念骨肉親情!”
“這…”
蘇連貴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為爹娘求情的話他說不出口,自己的親娘搓磨了二房這么多年,他們從未相幫過,哪里有臉再求什么。
裴氏再一次伸手扯了下丈夫的衣袖,蘇連貴垂眸看了眼妻子,苦澀的笑了一笑。
“我就知道,我好好的兒子就是被你們這群小賤蹄子給灌了迷魂藥,分家,我讓你分家…”
蘇老太太掀開門簾沖出來,一身老青色的棉襖棉裙,像顆熟過頭的大冬瓜立著咚咚咚跑了過來,照著裴氏劈手一巴掌扇了過去。
“啪!”
眾人齊齊怔住。
裴氏被打的臉上瞬間紅了起來。
“娘,你干什么?”
蘇連貴第一個反應過來,急怒的吼了一聲,去看裴氏的臉,“嘉哥兒他娘,你…嘶。”
看到妻子臉上的紅腫,蘇連貴心疼的眼睛都紅了。
多少年了,他媳婦嫁進蘇家多少年了,他們夫妻相親相愛,從未紅過臉。妻子素來會為人,婆媳、妯娌都處理的很好,雖然平日會受一些氣,可挨打…
開天辟地頭一遭!
裴氏被打的一懵,根本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兒,眸底滿是委屈的看著丈夫。
蘇連貴的心更揪了起來。
“娘,有什么話你不能好好說?為什么動嘉哥兒他娘?!”
蘇老太太跳腳,“打的就是她!看她還敢不敢學那些狐媚娼婦蠱惑我兒子分家!我告訴你,我和你爹還沒死,誰也別想分家!門都沒有!你們就得老老實實給我和你爹養老,給我們養老送終!”
蘇老太太吼完,恨恨的一眼一眼剜著蘇連華與沈氏。
沈氏與蘇連華對視一眼,滿腹愧疚的看著蘇連貴與裴氏,他們知道四房是受了他們的連累,遭了無妄之災了。
蘇姚黃從正屋里慢慢走出來,撇著嘴睨著沈氏與裴氏,“四哥、四嫂,二哥跟咱們不是一個娘,他們想分家你們不勸著還說要幫著他們勸爹娘讓他們分家,你們對得起爹娘這么些年一直幫襯著你們供嘉哥兒讀書嗎?娘,我看二哥他們就是閑的,不忙著賺錢給嘉哥兒讀書,整天想著怎么對付你們…要我說,干脆一文錢都不給他們,讓他們自己個兒供嘉哥兒讀書去!”
蘇連貴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裴氏更是一臉蒼白,滿眼驚恐的攥住了蘇連貴的手,“他爹…”
牽扯到兒子的前途,裴氏嚇的腦子一片空白,完全沒有了平日的精明。
沈氏緊蹙眉頭,去看蘇連華。
蘇連華眸底一片陰沉,上前一步開口道,“娘,你誤會了,老四是來勸我們不要分家的,并沒有…”
“我都聽見了。”蘇姚黃嗤了一聲,抬著下巴,一副‘瞧你們怎么說謊’的模樣。
蘇老太太哼了一聲瞪過去,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可不敢當你這聲娘,你又不是我生的!怎么,我教訓自己兒子兒媳婦也不行?我打死自己兒媳婦也礙不著你們什么事兒,給我滾一邊兒去!”
說罷,不怕死的撞了一下擋在裴氏前面的沈氏。
沈氏巋然不動,蘇老太太反撞的后退了兩大步,尖叫著一屁股墩在了地上。
蘇姚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娘…你咋撞個人還能把自己撞到地上去?”
蘇老太太瞪了沒心沒肺的閨女一眼,嘴里挑揀了惡毒的話想罵沈氏,可一抬頭瞧見沈氏旁邊眸底幽深如枯井一般看著她的蘇木槿時,心中莫名咯噔咯噔兩聲,到嘴邊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最后,狠狠瞪了沈氏兩眼,叫蘇連貴,“老四,你這個有了媳婦忘了娘的,守著那滿口挑撥離間的賤蹄子干啥?還不過來把我扶起來!”
被這樣明晃晃的罵,裴氏氣的渾身都在哆嗦。
“娘!你這是要干什么啊?!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蘇連貴氣的心肝都在疼。
“好好說話?”蘇老太太張口啐了口唾沫到地上,“我跟個挑撥我們母子關系的賤蹄子有什么好說的?我告訴你,裴氏,敢攛掇我兒子分家,看我不休了你!”
“娘,嘉哥兒他娘沒有攛掇我分家!我們沒打算分家!我們還想著給你和爹養老送終…”
蘇連貴的話沒有說完,就被蘇老太太接連的呸聲打斷,“你當我是個傻的,她最近往二房跑那么勤快,不就是跟老二家的學那些上不得臺面的骯臟手段,好鉆了被窩哄你跟我們分家,快快活活的過你們的小日子…”
“娘,我們真沒有!”
蘇連貴氣的不知道說什么好,也知道不管他說什么,老太太認定的事除非她自己想通,否則,別人說什么她都不會認。
裴氏臉色泛白,攥著蘇連貴衣角的手指抖的不成樣子,在聽到蘇老太太說到學了骯臟手段好鉆被窩哄你時,白眼一翻,身子似面條一般往地上癱去。
蘇連貴嚇的忙一把摟抱起裴氏,半跪在地上,“嘉哥兒他娘…云娘?云娘!”
“裝,可勁兒的裝…被我拆穿真面目羞愧難當了吧?”蘇老太太撇著嘴不屑的看過去。
“娘!”
蘇連貴一聲大喝。
蘇老太太被唬的一跳,正要開口再罵,忽然瞧見裴氏白的紙一般的臉色,喉間一哽,咽了口口水,“這…這可不管我的事…”
五房的門‘吱嘎’一聲被人打開,袁氏探出頭瞧著熱鬧,看著劍拔弩張的幾人,興奮的砸吧著嘴。
沈氏眼尖的瞧見裴氏身下棉褲上滲出來的血水,心下猛的一沉,轉頭就喚盛哥兒,“快去喊你張爺爺過來,你四嬸兒怕是有身子了,快去!”
蘇木槿看到那些滲出來的血水,亦是心下一沉,小張叔是男人雖略懂一些女人病癥卻并不精通,四嬸這癥狀一看就是要流產的跡象,單純的熬藥保胎怕是一個萬一來不及,這孩子…就保不住了。
“四叔,外面冷,把四嬸抱進屋里。娘,燒一些熱水來!”
蘇木槿當機立斷,快速冷靜的叫了兩人,又挽了衣袖,單手扣住裴氏的手腕脈搏。
不管怎么說,四嬸是受他們二房的連累才有這么一驚一嚇,動了胎氣,她勢必要保住四嬸的這個孩子。
記憶里,四嬸是只生了嘉哥兒、梔姐兒和桐姐兒三個,并沒有第四個孩子…
那么,前世,四嬸的這個孩子是怎么沒的?
蘇木槿在腦海略過了一遍,便不再糾結。
沈氏有些猶豫的看了蘇木槿一眼,蘇木槿沒多做解釋,只道,“娘,快一些。”
沈氏看了眼臉色煞白沒有血色的裴氏,選擇相信自己的女兒,點了頭道,“好。”
她大踏步去灶屋燒水,蘇連貴腿腳有些發軟,蘇木槿聲音略冷的喚了聲四叔,“四嬸和孩子還等著你救命!”
蘇連貴的雙眸瞬間清明,蘇連華扶著他手下用力,將他拽起來,蘇連貴咬著牙抱著裴氏回了屋,放在屋角的床上。
“三丫頭…”
小張叔與盛哥兒跑的滿頭大汗沖了進來。
“讓開讓開!”
小張叔沒好氣的沖看熱鬧的蘇姚黃與袁氏吼道。
袁氏撇撇嘴,往一旁退了退,蘇姚黃站著沒動,被袁氏一把扯了過來。
“五嫂,你拽我干啥?”
蘇姚黃氣呼呼的拍開袁氏的手,袁氏瞪了她一眼,“你這丫頭心眼咋那么毒,那可是你四嫂!耽誤了診治,那可是要命的事兒,一尸兩命你懂不懂?!”
說罷,瞥著蘇姚黃,滿眼的鄙夷。
蘇姚黃氣的跺腳,“又不是我害的,是我娘…”
袁氏切了一聲,轉頭去看屋里。
兩人的對話傳到蘇木槿耳中,蘇木槿有些意外的用余光掃了袁氏一眼。
小張叔急匆匆走上前,一把脈就暗道不好,立刻起身開口,“剛上身不到一個月,正是虛弱的時候,我去熬藥保胎…”
“來不及了。”蘇木槿抬頭,“熬藥保胎太慢!”
小張叔一頓。
略猶豫一瞬,再次開口,“還有一種法子,針灸刺穴保胎,可是…”
“我來針灸,張爺爺在屋外告訴我穴道。”蘇木槿道。
屋內眾人同時一愣。
小張叔皺眉,“你有幾分把握?”
“我八歲就會背周身大穴了,點穴的功夫是我姥姥親手教的!”蘇木槿神色嚴肅。
小張叔扭頭去看蘇連華與沈氏,兩人微一愣,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后,同時朝小張叔點頭。
小張叔略松一口氣,從藥箱中拿出銀針袋遞給蘇木槿,“下手要快,手要穩,穴位萬不可出錯!”
蘇木槿鄭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