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茗居后面有條河,據說直通著赤水。
河畔有青石板,一條街的婦人們都喜歡在此洗衣洗菜。
不過,也有一些老人,更喜歡三五個聚在一起釣魚。因為會從赤水里游過來一種柳條魚,雖然個子不大,卻肉質極為鮮嫩,老少皆宜。
自從六神吃了一回烤柳條魚,一直對其美味念念不忘。可惜,它除了能支使動得衛思勵,連靈靈都懶得聽從它。于是,靈貓就非拉著衛思勵,美其名曰為夜釣寧心神。
彎月如溝,月光映襯在水面上,有細碎的光影溫柔地延伸開來。隔岸還有遙遙燈火,悄然暖了旅人想要歸家的思念。
長歪了脖子的大柳樹下,想吃魚的六神和夜不能寐的衛思勵,一人一竿蹲在石板上釣魚。靈貓已經有半簍的收獲,可少年的魚簍依舊空空如已。
他掛牽著危難中的親人,心里每一刻都是煎熬,即便不說,但眸光里的焦灼與忐忑,都無法掩飾。
“衛思勵,你就別愁眉苦臉了。你看,老大他們已經把金腰牌搞到手,天一亮咱們就可以去皇陵找赤玲瓏。你很快就可以見到家人。至于那個什么勞什子天門陣,更不用怕,小爺一口氣就能給它吹散了。”六神一邊聚精會神盯著魚漂,一邊安慰道。
“也不知道酆大哥派去的人,能不能順利找到衛家軍。”衛思勵嘆了口氣,擔憂道。
“雖然小爺也不喜歡大魔頭…”六神撓了撓頭,哂笑著:“但實話實說啊,你可不要小看了他,他不是人,他可是龍祖宗。若他不能辦成的事,六界之中恐怕也沒誰能辦成。”
“六神大人,我覺得自己是個特別沒用的人。”衛思勵緊蹙眉頭,艱澀道:“以前,家里有祖父、大伯、二伯、爹爹和小叔叔他們支撐,衛家軍戰功赫赫,一時風光無限。”
“自打我出生,娘親和嬸母們都寵著我,童年時光里并無一絲憂愁。直到,祖父帶著七個叔伯去抗擊燎軍,被奸臣陷害。祖父戰死沙場,七郎去六郎回。只有我爹爹生還,從此我就沒再見他笑過…”少年的眸光里微微閃著淚花。
“爹爹又出征了,祖母和娘親日夜擔心。爹爹被陷天門陣生死不知的消息傳來,我娘更一夜白頭。無奈之下,祖母只能帶著我娘和嬸娘們,率領衛家女將前去救援。若非我一意孤行,又如何將她們陷入絕境?”
“君報國之丈夫,馬革裹尸,肝膽涂地所不辭也。爹說,這就是衛門家訓。好男人自當為家國春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我是衛家將的一員,我不怕死。可為了助我突圍,衛家軍死傷慘重,幾十個人的命換回我的命,我卻無力救衛家軍,我是罪人,百死莫贖。”衛思勵將頭深深扎進懷中,愧疚喃喃道。
“衛思勵,如果你連死都不怕,那就更應該好好活著,為那些因你而犧牲的人,好好活著。誰還沒一段慘不忍睹的經歷?誰還沒失去過至親至愛?難道,你就天天沉浸在自我愧疚中茍活嗎?沒出息。”六神皺著眉,不客氣數落著。
“小爺活了幾千年了,見過的生死離別,人間凄慘海了去。若像你這樣天天感懷,早就投河自盡了。那就不是老子吃魚,而是這些魚吃老子。”它用力拍拍少年的肩頭,認真道。
“咱們是朋友,小爺還有老大他們都會幫你的。可你自己先得堅強起來。明白嗎?”
大柳樹不遠的墻角陰影里,站著明思令和夜之醒。
他們聽到難得有個正形的六神,也能講出如此一番開解旁人的話,暗自感慨。
“阿令,我在衛思勵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夜之醒淺淺一笑:“人總需要長大,最開始奔跑時,難免會跌跌撞撞。可傷口越深越疼,也會讓人更堅強。”
“所以,你才會特別想要幫他?”明思令凝視著他,眸光溫和。
“就像當初,你幫助素昧平生的我。”他認真回答:“如果沒有你,我還是個渾渾噩噩的傻小子,我感恩這緣分。還有,我亦是大頌子民,男兒若有一腔熱血,自當保家衛國。”
兩人相視一笑,她將眸光轉向了大柳樹下釣魚的人,低聲道:“也罷,那就按照你的計劃,明日啟程去皇陵尋找赤玲瓏和蒼穹玉。然后,咱們先去南天門助力衛家軍解困,再去尋找星河眼和萬古牌吧。”
她話音未落,就聽見六神和衛思勵那邊忽然大聲嚷起來,亂成一團。
“大魚,有大魚啊,衛思勵快快收竿!”六神用力拍了下發愣的少年。
后者看著不停迅速起伏的魚漂,感覺到被一股子突如其來的重力牽扯著。他慌慌張張用力收線,卻難以牽制。
“好大的魚啊,小爺來助你。”六神驚喜地抓住魚竿,與衛思勵一起用力。
就在兩人用盡力氣之際,意外猝不及防發生了。
水面上激蕩起深邃的漩渦,一條黑乎乎的龐然大物被他們硬生生從水里拉出來。哪里是魚,分明是一條吐著紅信子的巨蛇。
黑蛇的腦袋比成年人的還大,蛇頭上還長著半圓的鼓包,魚鉤正好勾住了這包。大蛇似乎受了重傷,黑亮的鱗片上到處都是傷口,流淌著鮮血。它痛苦地發出嘶嘶之聲,露出了犀利的獠牙。
“我滴娘啊,好大的…魚!”六神愣愣地驚呼著,眼看著那蛇頭直接摔進衛思勵懷中。
后者瞪圓了眼睛,尚未能發出吶喊,那蛇頭與他臉頰已經親密接觸上。更確切的說,他毫無防備被那蛇親了個結結實實。
一時間,滿嘴滿臉滑膩而冷腥的味道。少年與大蛇雙目相視,同時發出各自的驚呼,又同時暈厥過去。
六神被濺了一頭一身的水花,活脫落湯雞一般。它舔了舔嘴角的河水,看看被打翻的魚簍子,里面摔出來的柳條魚噼里啪啦亂蹦著,喃喃道:“誰能告訴小爺,到底發生了什么?”
明思令和夜之醒眼見事情不妙,雙雙飛身出來救人。
此刻,大黑蛇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個渾身濕漉漉,血淋淋的小姑娘,被衛思勵緊緊抱在懷中。
兩個人都暈了過去。前者大概因為傷重失血休克,后者卻是被大黑蛇親了嘴直接嚇昏了。
“怎么是她?”明思令看清黑衣少女的臉,愣了。
“你們認識?”夜之醒躬身檢查著躺在地上兩人的傷勢,果斷將少女橫抱起來:“她的傷很重,先救人吧,我帶她去找小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