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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狠心的人啊

  “昀日…夫君…”尹婕妤聲音顫抖,哀嘆中藏著期待。

  “主人,是大娘子啊。大娘子來了…”小紅鳥興奮地呼扇著翅膀。

  它從運日肩頭飛到尹婕妤頭頂盤旋著,嘰嘰喳喳:“翠啼呢,大娘子,怎么不見翠啼,虹吟好想好想翠啼呢。”

  夜之醒與明昭都有些尷尬,他們望望猶如石化般的運日,又看看熱淚盈眶,搖搖欲墜的尹婕妤,實在不知道如何打破他們之間的僵局。

  “翠啼死了…被彤弓射死了,我吃了它的尸身。”尹婕妤哽咽著,聲音艱澀:“這樣,它就能永遠跟我在一起了。不像唯光…我只有在夢里,再見到他。”

  “翠啼死了…死了,死了。”虹吟落在明昭的肩膀上,愣愣囁喏著,忽然嚎啕大哭:“翠啼也死了,沒有了,它被大娘子吃掉了,虹吟再也見不到翠啼了,虹吟的心好痛啊。”

  那小小的鳥兒哭得肝腸寸斷,明昭不得不輕輕撫摸著它的背羽,低聲安慰著:“好了,翠啼是往生了,以后就不會在受苦。總有一日,你們還會相見,只要你不忘記它的名字。”

  “運日,我等了你十年,整整十年,你知道這十年我是怎么熬過來的嗎?”尹婕妤不得不扶住一棵木棉樹的樹干,凄厲問。

  “我以為,十年時間…只要你修身養性,誦經念佛,總會幡然醒悟,痛改前非。這樣,我們或許還有相聚之時。可你呢…十年間,又有多少條人命隕落在你手中?你居然殺了梅大人的學生,他們當初還救過我…我的娘子卻,好一個恩將仇報的惡毒婦人。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運日一甩衣袖,根本不愿轉過身來。

  “我被蒙蔽了,我是被滅月門利用了,我知道錯了…我也愿意悔改,我可以贖罪啊。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尹婕妤抽泣著,她踉蹌著奔了過來,腳下一滑,摔倒在地上。

  但運日依舊沒有轉身,他依舊僵硬地站在那里,沉默依舊。倒是明昭和夜之醒看不下去了,他們分在左右,想要攙扶她起身。

  “快起來,你身上還有傷,傷口會裂開的。”明昭急切道。

  夜之醒雖然未講話,但他麻利地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穿著單薄的尹婕妤身上。

  但女人卻雙膝跪倒,緊緊拽住運日的衣擺,哭得更加凄厲而絕望:“你不要我了嗎?運日,你…你不要陰諧了,不要你的娘子了?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你讓我獨自一人怎么活?”

  “你可曾想過被你毒殺之人,他們的家人也曾悲傷欲絕,撕心裂肺?陰諧,你太自私了…”運日終于緩緩轉過身來,他聲音涼薄,神情沉痛。

  他低頭望著她,苦笑著:“十年前,我就勸你不要被仇恨蒙蔽雙眼,可你…可曾真的有過悔改之心?世人都言鴆鳥是世間最狠辣的毒,你的心比鴆毒還要兇狠。除了以死謝罪,我想不到什么方法,能讓你洗刷自己的罪孽…若你真心悔改,就自裁吧…”

  “先生你氣糊涂了吧?”明昭詫異不已:“你娘子為了找你連命都差點兒沒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你,你卻讓她自裁?”

  “算了都是氣話,別往心里去。小十,你先送…夫人回房休息。我和先生聊聊。”夜之醒微微蹙眉,拽住運日的胳膊。

  “你們都不用勸我,我心意已決。”

  “從今往后,運日與陰諧恩斷義絕。你不再是我的娘子,我也不是你夫君。待完成梅大人最后的托付,我會出家為僧,從此青燈古佛,日夜誦經懺悔,來超度被你枉殺之人。至于你自己肯不肯贖罪,又如何懺悔,都與我無關。”運日面無表情凝視著如同五雷轟頂的尹婕妤,他字字誅心,句句見血。

  “你聽我…解釋,我真的。我會…”她結結巴巴,眼睛紅腫,慌手慌腳扯住他的衣擺,絲毫不敢放松,生怕下一刻他就在自己面前消失不見。

  “不必了。我給過你機會,十年時間你心里的恨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加熾烈。我救不了你,也只能放手。因果報應,你自己度吧。”他忽然伸手一劃,用指尖削掉了拽在她手中的衣擺,轉身就走。

  尹婕妤撲倒在土地上,身上的傷口崩裂了,鮮血洇濕了長袍。她凄厲地哭著,喊著,明昭根本拽不起來這個傷心到極點的人。

  “運日,你站住。你說我心狠,你的心又何嘗不夠狠毒?”尹婕妤嘶啞著聲音,痛急反笑,眼神絕望。

  “那些人的命是命,我們的兒子唯光,他的命就不是命嗎?我們被獵殺的族人,他們的命就不是命嗎?你可以…可以眼睜睜看著他們在你眼前被殺,看著他們的鮮血染濕了你的鞋子,我不行。他們…是我至親至愛的人啊,他們就慘死在我面前,而我無能為力。我要報仇,有錯嗎?”她緊緊盯著他的眼睛,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下,在塵土上砸出一個個小坑洼。

  “你說我自私?難道你不自私嗎?你為我,為我們的唯光,為我們一直守護的鴆族,又做過些什么?你說自己很傷心,就一走了之…扔下我和翠啼。你去救苦救難,可曾想過我們…我們也受了很重的傷。苦苦掙扎,卑賤而艱難地熬著啊,只為一條活路,那個時候,不自私的你又在哪里?”她狠狠笑著,哭著,掙脫開明昭的攙扶,任由身上的袍子跌落在地上。

  她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挺直身體,仰望著他俊秀而無情的面龐。

  “好啊,不要就不要吧…以后,我不會再煩你,不會再找你,不會再愛你。我的死活,與你無關。但你要記住,運日,我最恨的人不是元郟,不是梅東望,不是那些獵人,也不是滅月門,而是你。是你運日!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我身邊,在我最痛苦無助的時候,你拋棄了我。”她一字一頓,眼睛里閃著仇恨與劇痛。

  “我有今日,都拜你所賜。運日,你也會有報應的。我詛咒你!”尹婕妤拽起自己長長一縷黑發,她從明昭手中抽出月灈劍,一劍斷發。

  她手里一揚,萬千青絲撲面而來,扔了運日一頭一臉。

  “不是你不要我,是我陰諧不要運日。今生今世,來生來世,我都不要再見到你,你這個天下最狠心的男人。”尹婕妤扔下劍,推開明昭的阻攔,一步步往門外走去。

  “夫人,你身上還有傷,你不能離開…”明昭緊張地追了過去。

  “運日,你這是做什么?還不趕緊去追,生氣的狠話說幾句就算了,你這樣也太傷人了。她是你娘子,是兒子的娘親,她為了你九死一生,你不能這樣對她。”夜之醒不客氣地拉住運日的胳膊,推著他。

  “你不能走,就算你不理他,尹姑娘,我和阿令總是你的朋友吧。阿令已經醒了,你不想見她嗎?”明昭焦急地攔住絕望的女人,勸慰著。

  “對不起,小十。是我做了對不起你們的事,日后我一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但現在,我一定要走。求求你,放手吧,給我留下最后一點女人的尊嚴。”尹婕妤推開明昭的手,低聲道。

  明昭愣住了,她無法再去勸,她明白尹婕妤此刻的心情。她只能眼睜睜望著滿身傷痕的女人寂寥的走出了院門。

  她忽然跑回來,撿起夜之醒的外袍,又伸手朝著他焦急道:“把你身上的銀子都給我,快些。”

  夜之醒立刻醒悟,他慌忙拿出荷包,還有兩瓶傷藥。她接過又急沖沖追了出去。

  “你啊,我真想揍你!”夜之醒嘆了口氣,狠狠捶了下運日的肩膀。

  后者踉蹌一下,他什么也沒說,只是蹲下身子將散落的青絲攏在一起,緊緊攥在手中。

  他沒有立刻起身,只是低著頭,恨不能將臉都扎進胸膛里。他的肩膀顫抖著,發出隱忍而輕微地抽泣聲。

  是的,這個方才冷漠無情的男人,哭了…

  夜之醒愣愣地站在他身邊,有些不知所措。良久,他默默轉身,離開了。

  明昭站在小廚房旁的藥鍋旁發著呆,虹吟落在她肩上,垂頭喪氣一聲接著一聲嘆息。

  “哎…主人為什么要趕走大娘子…哎,虹吟沒有家了。完了完了,散了散了,慘了慘了。”

  “虹吟,你是朱雀又不是烏鴉,不要再唱衰了好不好?”明昭無奈,側著頭郁悶打斷它。

  “小姐姐,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虹吟不再嘀咕,卻突然發問,問得少女一愣。

  “為什么這么問?”她心里閃過一個影子,卻不由得一滯。

  “喜歡一定是個可怕的猛獸…誰沾了它都沒有好下場。大娘子喜歡主人,主人喜歡大娘子,虹吟喜歡翠啼,可哪個有好下場?你可千萬別喜歡誰…弄不好就像大娘子一樣,好傷心好傷心。”虹吟搖著頭,又開始顛三倒四了。

  “喜歡本身沒有錯,只不過若喜歡上不對的人,才會錯吧。一步錯,步步錯。”明昭苦笑了下,淺淺道。

  “昭兒說的差亦,喜歡是人間最美好的情感,如何有錯?只不過,兩情相悅是甜,孤單相思是苦,所以世間既有神仙眷侶,也有怨偶成仇。”窗外傳來元晏笑吟吟的聲音,隨之他俊秀的側影便出現在明昭面前,只不過隔著窗。

  她吃了一驚,站起身來,他已經從窗那邊走進房間。

  “我方才胡言亂語的,殿下不要見笑。”明昭趕緊拿著蒲扇,給炭火上的藥鍋扇著風,掩飾尷尬。

  她話音未落,面前已經出現了兩串紅艷艷的糖葫蘆,晶瑩的紅果子外面裹著一層琥珀色的糖衣,十分喜人。

  她愣了一下,喃喃道:“糖葫蘆?老白家的…可這里怎么會有?”

  “上次我們閑聊,你說最喜歡汴梁城里老白家的糖葫蘆,我便讓人連夜送來。嘗嘗看,可是你小時候吃到的味道?”元晏把其中一串放在她小手中,他笑著的時候,眼眸里都是微甜的溫柔。

  “九歲那年,我和師父去過一次汴梁,他老人家給我買過一串老白家的糖葫蘆…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食物。”明昭遲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咬了一片甜脆的糖衣。

  “喜歡嗎?”元晏凝視著她,笑吟吟問。

  當記憶中那一抹酸甜在心頭蕩漾開來,五味雜陳的明昭輕輕點點頭,她咬著紅果子,終于有了孩子氣的笑容。

  “別憂心了,我讓人跟著尹姑娘呢。我會安排一家客棧,先讓她住下,再讓軍醫為她療傷。等過幾日,運日先生的氣消了,他們夫妻自然會和好。”元晏慢條斯理道。

  “還有,你說有一種血線蓮可以醫治酆一量的傷,我已經派人去大雪山尋找了,一旦找到就會快馬加鞭送到沙綰鎮。這樣一來,也算皆大歡喜不是?”

  “多謝殿下,明昭感激不盡。”明昭喜出望外,心頭陰霾又被掃去了一半。

  “昭兒,什么時候你才能喊我一聲得昭呢?我會一直等,等著那一天。”元晏意味深長,他咬了一顆糖葫蘆,俏皮地挑了挑眉:“好吃,昭兒喜歡的,得昭也喜歡。”

  “我…”她愣住,她看著手中吃了一半的糖葫蘆,有些遲疑不知該如何作答。

  “好了,我有耐心等。”他用自己手中的糖葫蘆碰了碰她手中的,一語雙關:“等你心甘情愿,叫我得昭。”

  這時候,小紅鳥眼饞地盯著明昭手中的糖葫蘆,扇動的翅膀,在桌幾上跳來跳去:“糖葫蘆,糖葫蘆,虹吟也喜歡,虹吟也要吃。”

  “我的給你,你不要搶昭兒的,好不好?”元晏把自己手中的糖葫蘆遞到虹吟面前。

  小紅鳥啄下來一顆,興高采烈吃起來,似乎也暫時忘記了傷心事。

  “如果,所有的煩惱與憂傷,都能被一串糖葫蘆解決,那就好了。”明昭滿足地舔了舔唇瓣,感慨著。

  “昭兒,得昭很想做你的糖葫蘆,有我在,你就不會有半點煩憂。或許,你覺得我對你一見鐘情不夠真心,但你可愿給我更多的時間,讓我證明我對你的喜歡,是這世間最美好的感情。”

  元晏唇角揚起,笑容魅惑。他伸出頎長手指,輕柔地抹掉她唇角上沒有舔干凈的糖渣兒。

  恰在此時,站在窗外陰影里的夜之醒,也看到了這一幕。

  他想了想,把手中拎著的點心包藏在身后,他悄悄退了幾步,終于轉身就走。

  不知道為何,這一次少年的心里特別不是滋味,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總之他又想去喝悶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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